沈放和趙一玫最后抵達(dá)了碼頭,在當(dāng)?shù)鼐纸璧诫娫挘虻教K丹軍營,由政府派出遣送車輛,一路南下,才最終得以回去。
而就在他們抵達(dá)蘇丹的第三天,綁匪們在索馬里邊境落了網(wǎng)。當(dāng)時他們偷偷潛伏上了一艘開往法國的黑船,巨額贖金在幾天之內(nèi)被他們肆意揮霍。
趙一玫得知這個消息以后,驚訝于他們的辦事效率,震驚地問:“你們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執(zhí)行任務(wù)之前,我在飛機上偷藏了定位跟蹤器,”沈放輕描淡寫地說,“在他們破壞飛機的時候,我趁機貼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上?!?br/>
電光石火間,趙一玫想起沈放最后和他們起的爭執(zhí)。原來他只是在演戲,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
至于他執(zhí)意要跟綁匪們一起上飛機究竟是為了救她,還是為了設(shè)下這個局,她無意糾結(jié)。這個人是沈放,他救過她一次,兩次,三次……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會救她。
她將生命托付于他,一如這么多年以來她所做的,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回到蘇丹以后,軍隊在外的任務(wù)也基本告一段落,已經(jīng)開始在拆除基地,為回國做準(zhǔn)備。趙一玫不能隨意進(jìn)出基地,于是回到醫(yī)院,開始了照料十六名人質(zhì)的工作。
十六名人質(zhì)都經(jīng)歷了三天食不果腹,幾乎沒有進(jìn)水的生活,身體機能暫時性喪失,需要住院輸液。其中有六人受傷,四人是輕傷,幾乎無礙。剩下的一老一少,小孩子在試圖從窗戶逃跑時摔斷了腿。
那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叫李槐,跟著父母到非洲來投奔在這里做藥材生意的親戚。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天真無邪。他最最喜歡的就是趙一玫,不僅因為她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她也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姐姐。
他每天躺在病房里,一看到趙一玫,眼睛就會亮起來,開心地叫:“漂亮姐姐!”
趙一玫也很喜歡他,每天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他聊天。李槐喜歡拉著趙一玫給自己講故事,趙一玫絞盡腦汁也不知該講些什么。小時候只聽過《白雪公主》《灰姑娘》和《拇指姑娘》,她想了想,便把自己在世界各地旅行時的所見所聞與他分享。
“舊金山是不是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李槐問,“聽說那里遍地都是黃金?!?br/>
“是啊,”趙一玫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很遠(yuǎn)很遠(yuǎn),等以后你的腿好了,我開飛機帶你去。”
這一瞬間,趙一玫忽地頓了頓,想起許多年前何惜惜說過,舊金山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就在她們心中。
那如今呢,她的那座舊金山又在何處?
李槐一臉興奮:“大姐姐你真酷!”
趙一玫拍拍他的腦門:“你要是喜歡,以后我教你開飛機?!?br/>
“好啊好??!”
李槐的父母對她千恩萬謝,他們沒有受傷,在身體恢復(fù)以后就匆匆出院了。他們是來非洲謀求生存討口飯吃的,每拖一天,儲蓄就減少一點,如今已是捉襟見肘。若非生活所迫,誰又愿意遠(yuǎn)離他鄉(xiāng),來到這片可怖的土地呢?
沈放和李嵐來醫(yī)院找趙一玫的時候,她正在給李槐剪頭發(fā)。
小男孩的頭發(fā)長得很快,又黑又軟的,遮住了眼睛。趙一玫讓他在病床上坐著舉好鏡子,拿著剪刀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一百種花式發(fā)型。
“姐姐,左邊左邊,那里還有一縷。”
“啊啊啊——姐姐你剪太多了!這樣很丑啊!”
“丑什么丑,”趙一玫拿著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男孩就是要剪短發(fā)才精神英俊。沒聽說過嗎?短發(fā)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
“像沈哥哥那樣的嗎?”
趙一玫一怔,放下剪刀,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的沈放和李嵐。
李嵐笑了笑:“好久不見。”
“你怎么來了?”
“把多余的藥物都捐過來?!崩顛拐f,“待了這么久,真要離開了還有些不舍得呢?!?br/>
“快回去吧,”趙一玫笑著說,“祖國人民需要你們保家衛(wèi)國。”
李嵐笑著說:“你才是我的大功臣,幸好遇到了你。”
說完,她用手肘捅了捅沈放,沈放沒吭聲。
李嵐只好站在門口,替自己這個不成器的隊長問:“今天是沈隊的送別會,你來嗎?”
趙一玫之前就聽說了沈放要退伍的事情,不過當(dāng)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旅游車被劫持的事件上,無暇他顧?,F(xiàn)在一切塵埃落定,趙一玫才突然意識到,他要離開了。
她在一瞬間想起兩人在空中的那個長吻,炙熱而強烈,仿佛在燃燒生命。
然后呢?
趙一玫沒回答李嵐,而是直直地看著沈放。
沈放蹙眉,知道她的意思,只好開口重新問一遍:“你來嗎?”
“來?!壁w一玫的笑容蕩漾開來。
沈放和李嵐離開以后,趙一玫突然想到什么,在網(wǎng)上搜索“陳砂”兩個字。她原本以為會有許多重名的,沒想到首頁里一下子全是“Eagle”和“陳砂”。
原來這幾年,“Eagle”在國內(nèi)走紅,已經(jīng)躋身一線樂隊。陳砂在大學(xué)時就輟了學(xué),樂隊別的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一個人一直在堅持。
最新的一張專輯上,她穿著黑色連帽衫,將帽子扣在頭上,遮了一半的眼睛,冷冷地看著鏡頭。她好像還是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獨來獨往,誰都進(jìn)不去她的心。
可趙一玫見過她的另外一副模樣,她站在沈家別墅的大門口,像個美夢成真的灰姑娘,內(nèi)心惴惴不安,卻又對未來心生向往。
趙一玫隔著老舊的屏幕,靜靜地和多年前的情敵對視,發(fā)現(xiàn)心中竟無波無瀾,曾經(jīng)瘋狂的嫉妒也早已煙消云散。
是因為她不再愛他了嗎?
還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能改變她對他的感情?
又或者是,他對她的。
晚上說是歡送會,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一群關(guān)系好的弟兄們跑到酒吧,熱熱鬧鬧地點了一桌子酒,說是不醉不歸。
趙一玫穿著紅色長裙姍姍來遲,她在酒吧大廳里沒看到沈放,李嵐揚揚下巴給她指路:“后面。”
從一條窄窄的木頭搭建的小路走下去,能聞到海的味道。趙一玫拎著裙子,一步步走下去,終于在臺階的最末尾看到了他。
男人寬肩窄腰,伸長了腿靠在黑色的墻邊,劃一根火柴,嘴里叼著細(xì)長的煙。趙一玫走過去,和他肩并肩坐下來。
兩個人什么話都沒說。
一直到一支煙抽完,沈放從腳邊的煙盒里拿出兩支新的,然后捅了捅趙一玫的手臂,分給她一支。她湊過來,兩人幾乎額頭相抵,煙頭相觸,點燃了她嘴里的那支煙。然后她在明明滅滅的星光中,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年夏天,她如少女脫去羽衣,初識情愛的滋味。最親密的時候,她大膽直視他的眼睛,他眉頭微蹙,像是陷入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
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時身體的顫抖,他的氣息,他說過的話。趙一玫深吸一口煙,卻沒有進(jìn)到肺部,又輕輕吐了出來。
沈放沉默地彈了彈煙灰,用另外一只手從褲口袋里摸出一樣?xùn)|西,忽地開口說:“在集市上看到的小玩意兒,也不值幾個錢,給你好了。”
趙一玫在青白的月光下看到了那條鉆石項鏈,她還記得其中有一條裂開的縫。
趙一玫看看項鏈,又看看眼前的男人,挑著眉說:“幫我戴上吧。”
沈放冷冷地道:“自己戴。”
趙一玫不說話,只攏起頭發(fā),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他。
沈放無可奈何,走上前去,微微低下頭,繞過她的臉為她系上項鏈扣。他長手長腳,和她靠得很近,她的耳朵能感受到他溫?zé)岬暮粑?br/>
在抽身站直的時候,他用低啞的聲音開口:“趙一玫。”
他從來都是這樣叫她,連名帶姓。
“沈放,”她突然笑起來,說,“我們打個賭吧?!?br/>
“賭什么?”
趙一玫退后一步,木質(zhì)地板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吱聲。月光如水,溫柔地一瀉而下。她凝視面前的他,一字一頓地說:“賭你愛我?!?br/>
然后她一步跨上前,踮起腳,一只手抱住他的頭,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趙一玫睜開眼睛,看見全世界的星光跌碎在他的眼睛里。
世界上有什么東西是永恒的、堅不可摧的呢?
有啊。趙一玫看著眼前的男人,明明滅滅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她淡淡地想。
我愛你。
第二天,中國部隊圓滿完成在蘇丹的任務(wù),集體回國。
趙一玫獨自留在蘇丹,她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要做。這天夜里,她又開車去了一次青白尼羅河,雖然沒過多久,非洲卻已經(jīng)徹底進(jìn)入盛夏,水勢上漲。
趙一玫在一塊石頭下找到了那兩個已經(jīng)干癟了的煙蒂,她彎腰將它們小心翼翼地?fù)炱饋?,和那塊從加勒比海帶回來的石頭放在了一起。
李槐人小鬼大,問:“大姐姐,你怎么不開心?”
“你哪里看出我不開心了?”趙一玫用手指彈他的腦門。
“你都不涂口紅了呀。”
趙一玫一時語塞,敷衍道:“用完了,這邊沒有賣的?!?br/>
“那大姐姐你等我努力賺錢,以后買很多很多的口紅送給你!”
趙一玫微笑著伸手去摸他的頭發(fā),被自己剃得很短,像刺猬一樣密密匝匝地豎起來,像極了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