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上了馬車。
    若有所思。
    等馬車到了鎮(zhèn)國府不遠的時候，他突然道：“停下，且看看方繼藩在否。”
    蕭敬汗顏，小心翼翼道：“陛下，方繼藩睡了，他每日睡得早……”
    “……”弘治皇帝無言。
    自己可都是子時三刻才睡呢。
    這個家伙……
    只是，畢竟是自己的女婿，是自己外孫的爹，也不好說什么，便故作漫不經(jīng)心的道：“是啊，畢竟他有腦疾的嘛。”
    馬車外頭的蕭敬一聽，眼睛都要哄了，就差點說，他腦子比誰都正常。
    當(dāng)然……
    是不是有腦疾，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帝的女婿有病，所以，他的許多行為才好解釋。
    難道你敢說駙馬爺成日貪吃貪睡，還游手好閑。
    “明日……召方繼藩與王守仁覲見。”
    弘治皇帝沒有說什么：“回宮吧。”
    …………
    雖是夜?jié)u漸深了。
    可在定興縣工棚附近的簡易球場里，還是有無數(shù)的人，人頭攢動著，焦灼的等待著消息。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
    所有人都激動起來。
    無數(shù)人循著聲音，朝著馬蹄聲的方向涌去。
    那馬上的人終于氣喘吁吁的到了面前，他看到了一張張熱切的臉。
    每隔一兩盞茶功夫，就有快馬而來，上半場采石隊獲得了巨大的優(yōu)勢，可變數(shù)依舊很大，從西山傳來的消息，那狗裁判該死隊并非是浪得虛名，這令無數(shù)人心焦起來。
    不會追平了吧，又或者……反轉(zhuǎn)了。
    許多人或捏著彩票，又或者，只是單純的喜歡。
    只可惜，球賽是在西山進行，下一次，一定要讓西山的球隊，來咱們定興縣決勝……
    “如何了，如何了？”
    無數(shù)人焦灼的詢問。
    馬上的騎士好不容易才喘息好了，最后……在短暫的沉默之后，他扯著嗓子道：“咱們采石隊，勝了，一比零，完勝！”
    “……”
    夜色之下，是寂靜。
    沒有一丁點的聲音。
    可隨即，人群中爆發(fā)出了喝彩。
    贏了！
    干脆利落。
    就說采石隊會贏的。
    葉秋隊長，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哈哈哈哈……
    贏了……
    不只是球隊贏了，便連許多人，也贏了，明日就去兌獎去。
    人們歡聲雷動，說不出的喜悅，方才無數(shù)人湊在一起，低聲的議論著每一個球隊的好壞，以及每一個球員的優(yōu)劣，可分析了再多，也不過是枉然。
    現(xiàn)在……
    “且聽我說，咱們的球員，馬上就要坐車回來，大家伙兒，迎咱們的健兒回家。”
    又是一陣歡呼。
    歡聲雷動。
    哪怕明日還要開工，哪怕其實所謂的足彩，即便贏了，絕大多數(shù)人，也只是掙幾文，至多也就數(shù)十文的錢，可這勝利的喜悅，卻是可以分享的。
    ………………
    在遠處，歐陽志背著手，遠遠的眺望著前方的黑暗，黑暗中，歡呼不絕。
    身后，一個文吏憂心忡忡的道：“縣尊，是否讓他們早些去休息，畢竟，明日就要上工，可別耽誤了……”
    歐陽志搖了搖頭，淡淡道：“不急這一刻，他們勞累了這么多日子，難得可以如此輕松，讓他們再高興一陣子吧，人徹底的歇息放松了，才可精神百倍的上工，否則，讓他們總是繃著，日復(fù)一日的勞作，遲早，會憋壞的。”
    歐陽志這時……方才理解了自己的王師弟，王師弟……真是個人才啊，他所懂得，其實未必是什么文武藝，若論文武藝，歐陽志甚至并不覺得，自己比他要差。
    王師弟厲害之處在于，他懂人心！
    歐陽志抿嘴一笑，回頭，看了那文吏一眼：“足彩，你也買了？”
    文吏頷首點頭：“買了，贏了三十文呢。”
    歐陽志沉默了，隨即他轉(zhuǎn)過身，拍了拍他的肩：“恭喜。”
    “縣尊買了？”
    歐陽志沉默著，再沒有說話。
    他登上了車，在車?yán)铮〕隽艘豁匙悴剩鳛槲魃酱笞趲煹氖紫蟮茏樱瑲W陽志當(dāng)然而然的買了西山的球隊贏。
    只是顯然，太子殿下并不爭氣。
    他將這一沓足彩撕碎了，而后打開了馬車的一扇小窗，趁著夜色，丟了出去，那白色的紙片，借著月光，如雪絮一般的紛飛。
    歐陽志坐在沙發(fā)上，面無表情，無喜無悲。
    ………………
    弘治皇帝一宿未睡。
    震撼。
    太震撼了。
    治天下，就是治人心哪。
    淮河之事兒，令他憂心。
    而昨日的所見所聞，卻突然，給弘治皇帝一種醐醍灌頂?shù)母杏X。
    蕭敬見弘治皇帝未睡，只好陪著，陛下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書，而他……卻只能站在一旁，他不斷的打著哈欠。
    弘治皇帝道：“你若困了，就去歇一歇。”
    蕭敬打了個哈哈，忙道：“陛下，奴婢還有一些精神。”
    他說著，身子搖搖晃晃，幾乎睜不開眼睛。
    弘治皇帝便沒有說什么。
    等晨曦露出了曙光，才有宦官疾步來：“陛下，方都尉與侍讀學(xué)士王守仁求見。”
    弘治皇帝手搭在御案上，目光閃爍，若有所思，他淡淡道：“宣。”
    方繼藩和王守仁入殿。
    方繼藩跨前一步，振振有詞：“兒臣萬死，兒臣……竟把陛下撂在了西山，結(jié)果自己竟去睡了，兒臣……赤膽忠心，無法接受這等不忠不孝之舉，兒臣心已死了，如千刀萬剮、萬箭穿心……”
    王守仁在身后，面無表情，事有反常即為有，可換句話來說，恩師都沒反常，很正常，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當(dāng)方繼藩說心已死了的時候，王守仁還是學(xué)不到師兄們那般淡定自若，面皮不禁的顫了顫，心有戚戚然。
    弘治皇帝抿嘴而笑：“壓壓手，朕能體諒，不要告罪了……”
    方繼藩頷首。
    弘治皇帝隨即目光穿過了方繼藩，看了王守仁一眼，沉默片刻，道：“這足球……頗有幾分意思。”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這是兒臣的弟子王守仁……”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朕都知道，否則，為何讓你與王卿家同來。朕觀足球，規(guī)則簡單，決勝卻是激烈，一場決戰(zhàn)，熱鬧非凡。”
    他頓了頓，心里竟有一些期待，下一場的友誼賽了。
    哪怕不能去看，也想知道，最后的結(jié)果。
    他發(fā)現(xiàn)，這其實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觀看賽事最大的樂趣，對于尋常人而言，是勝負，可對于弘治皇帝這樣自詡自己是主宰者的人而言，他反而對于每一個球隊在賽場上的表現(xiàn)，以及比賽過程中，每一個球員的發(fā)揮，對其進行歸納和分析，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弘治皇帝心里想笑，可隨即，他又繃著了臉，露出嚴(yán)肅的樣子：“朕……昨日……倒也體察了民情，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似乎百姓們，對此津津樂道，朕想起，繼藩對朕說過一番話，現(xiàn)在恍然回頭去看，方才發(fā)現(xiàn)，這其中，竟是蘊含了極大的道理。王卿家，你是如何想到，應(yīng)對民情，堵不如疏的道理。”
    堵不如疏……
    這是弘治皇帝歸納和總結(jié)出來的道理。
    得讓百姓們有點念想。
    他們勞作，已經(jīng)極辛苦了，偶爾也需放松，讓他們神經(jīng)緊繃著反復(fù)勞作，一旦麻木，定會容易生怨。
    倘若再有人暗中煽風(fēng)點火，哪怕居上位者，并非刻薄寡恩，照樣可能是干柴烈火，那修淮河，不就是如此嗎？
    修河堤，難道不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了防止，百姓們遭遇水患？
    朝廷拿出這么多銀子，甚至弘治皇帝還從內(nèi)帑中，取出大量的錢糧，這本該是恩典，可結(jié)果呢………一個火苗，一句流言蜚語，就制造了漫天的怨恨，最終，鬧的驚天動地。
    反觀在西山，弘治皇帝也能感受到，百姓們未必是對一切都滿意的，他們固然感激太子和方繼藩兩位恩公，可并不代表，現(xiàn)管著他們的低級官吏們，他們完全滿意。
    所以……他們也有抱怨。
    若是不對其進行疏導(dǎo)，不令他們產(chǎn)生某種共同的興趣，一旦有人想不開，難道……不也可能出現(xiàn)修淮河時的情況嗎？
    弘治皇帝欣賞的看著王守仁。
    王守仁朝弘治皇帝行禮，不卑不亢的道：“陛下，臣帶過兵……對于軍中之事，有所了解，方知，在這軍中，萬萬不可讓士卒們清閑下來，一旦清閑，遇到了戰(zhàn)時，他們便會抱有各種的念頭。人有了雜念，就再難一心一意了。況且，一旦士卒們清閑，沒有了共同的喜好，就極容易侵擾百姓，為虐一方……因而，臣帶兵時，哪怕是讓士卒們休息，也絕不只是放任他們自行其是這樣簡單。”
    “而當(dāng)下，大量的百姓做工，這和帶兵，也沒有什么分別，人群聚集起來，就是巨大的隱患……臣這才想起了此法，恩師對此，極為認同，便將這蹴鞠，改良為了足球，臣對恩師，佩服的五體投地，起初還不知他的用心，現(xiàn)在細細回想，方才知道，這足球，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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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送到，好累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