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gè)老人全笑了，說：“好，聽你的，孩子。要多少錢呀？”
    小紅說：“你看著吧！我們是有些緊用項(xiàng)，要不還留著自己使用哩！”
    老人說：“我知道，現(xiàn)在糧食困難，我給你量半斗米的票！”
    我看著小紅賣了網(wǎng)，就到席市去。
    走過一處洼地，上了堤頭。堤上凈是賣席簍子的，那些老大娘們守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簍子，見人過來，就擋住說：“要簍子吧！你買了吧！”
    “你買了吧，我去量點(diǎn)糧食！”
    沒有一個(gè)人答聲。
    再過去，是一片場(chǎng)院，這是席市。席一捆一捆的并排放著，賣席的婦女們，站在自己席子頭起。她們都眼巴巴望著南邊大梢門那里，不斷的有人問，出來了沒有？還有的擠到門口去張望。那是敵人收席的地方，她們等侯著那收席的漢奸出來。
    很久不見有人出來，巳牌時(shí)以后，人們等的極不耐煩了，那個(gè)收席的大官員，本街有名的地主豪紳馮殿甲家的大少，外號(hào)“大吉甲”，才前呼后擁的出來。他一手拿著一個(gè)丈量席子的活尺，一手提著黑色印桶。一見他露頭，賣席的人們就活動(dòng)起來，有的抱了自己的席，施到前邊去，原來站在前邊的就和他爭(zhēng)吵起來，說：“這是占?jí)灥匮剑銚尩倪@么緊？”那人又只好退回來。有人盡量把自己的席子往前挪一挪。
    收席的開始看梢門口邊頭一份席，那是小紅的娘，不知道她怎么能占的那樣靠前。她象很疲累了，彎著腰一張一張掀開席，叫收席的人過眼看成色，量尺丈。收席的象員大將，站在席邊，把尺丈一拋，抓起印板就說：“五百！”
    小紅的娘吃了一驚，抬起頭來說；
    “先生，這樣的席五百一領(lǐng)呀？”
    收席的說：“這是頭等價(jià)錢！”
    “啊呀！這還是頭等價(jià)錢！”小紅的娘嘆日氣說，“先生，你說小米子多少錢一斗啊？”
    “我買的是你的席，我管你小米子多少錢一斗！”收席的楞著眼說，“不賣？好，看第二份！”
    他從她的席上踏過，就來看第二家的席。小紅的娘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席上。
    第二家賣席的是個(gè)年輕人，五百一領(lǐng)，他哭喪著臉答應(yīng)了，收席的就拍拍的在席上打上印記，過去了。年輕人一邊卷著自己的席，一邊回頭對(duì)小紅的娘說：“誰(shuí)愿意賣呀！不賣你就得餓死，家里兩集沒有糧食下鍋了，你不賣就是死路一條。除了他這里，你沒有地方去買葦，他又不讓別的客人來收席f大嫂！我看你停會(huì)兒還是賣了吧！”年輕人彎腰背起他那一捆席，到梢門口里去換票去了。
    小紅的娘低著頭說：“我不賣！”
    一開了盤，那些圍上來探聽的人們，都垂頭喪氣的回到自己席子那里去了，一路咳聲嘆氣，“五百，頭份五百！”干脆就躺倒在自己的席上。
    背進(jìn)席去的人，手里捏著一搭票出來?yè)Q葦或是換米去了。太陽(yáng)已經(jīng)過午。小紅的娘抬頭看見了我，她許是想起家里等著她弄糧食回去，就用力站起來，一步一步挪到收席的漢奸那里說；
    “你收了我那一份席吧！”
    “你是哪一份？”漢奸白著眼說。
    “就是那頭一份。”
    “你不是說不賣嗎？怎么樣，過了晌午，肚子里說話了吧，生成的賤骨頭！”
    小紅的娘賣了席，背進(jìn)去換了一搭票出來。
    我到梢門口那里一望，看見院里和河碼頭上，敵人收的葦席，垛的象一座座的山。我心里想：這一捆捆的、一張張的席都是這一帶的男女老幼，不分晝夜，忍饑挨凍，一尺一寸織成了的。敵人收買席子的辦法是多么霸道！自己從小也趕過不少集，從沒見過買賣是這樣做的！這些賣席的人，竟象是求告乞討，買席的一定要等到他們肚里餓的不能支持的時(shí)候，才肯成交。他媽的，這還不如明搶明奪！他們?cè)O(shè)下一層層的圈套拴的老百姓多么緊！
    我正要罵出聲來，聽見收席的漢奸，正調(diào)笑一個(gè)年輕的婦女：“你們看人家這個(gè)，多白多細(xì)！”
    那婦女一張一張掀給他看，他又說：“慢點(diǎn)哪，別扎破你那——小手指頭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