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霍走后,律嶼清便回臥室睡覺去了。
這一覺睡到了傍晚,醒來時夕陽掛在窗沿上,順著柔軟的光往外看,他竟然在院子正中看見了一株開得正好的紅玫瑰。
那顯然是一株新移栽的玫瑰,根旁的土還是新的。不過這花卻很精神,顏色鮮紅嬌艷欲滴,只開了一朵,卻像是開在了律嶼清心上。
“你什么時候栽的?”律嶼清趴在床上給秦霍發微信。
那邊沒有回。
律嶼清等了一會兒,知道他現在可能在忙,便放下手機,光著腳跑去了院子里。他縮成一小團蹲在玫瑰花前,細細打量著它細膩的花瓣,鼻子還時不時吸嗅一下,不放過一點玫瑰花的香氣。
是不是得給它搭個棚子?要不要施肥?天氣太熱了,不會曬死它吧?
他蹲在花前糾結半晌,最終還是決定買幾本植物種植的書學習一下。
晚上十點多,秦霍終于給他回信息了。
“是在你睡著的時候種的。我不想你等太久,就擅自先買來種上了,喜歡嗎?”
律嶼清洗完澡才看到信息,他拿著手機走到窗邊,看了眼院子里的花,回他說:“很喜歡,謝謝秦工。”
這回那邊回的很快:“我會陪你慢慢把院子種滿。”
“可是我不會養花,萬一養死了怎么辦?”
“養死了就補新的進去。”
“好。”
打下這個字的時候,夜風倏然而至,帶著仲夏夜特有的潮濕和熱烈,律嶼清將手機放進口袋里,俯身趴在窗臺上,靜靜看著漆黑夜色里的那一抹紅,直到雙眼被灼得有些酸澀。
——
喬白最近住院住的很開心,每天黃禎禎都會變著法兒給他做好吃的送過來,他也轉正有了名分,每天笑得跟朵花似的。
律嶼清有空就來逗他,說他如果表現好,自己就把黃禎禎暫時借到骨科來幫忙。
喬白一聽可來勁了,動不動就追在律嶼清屁股后面拍馬屁。
這兩天院里都在傳,說之前送去首都培訓的醫生要回來了,每個科室都有,不過里頭名氣最大的據說是胸外科送去的那個。
“他不行,肯定比不上你。”喬白翻著白眼說,“咱律哥多厲害吶,那可是敢跟閻王爺搶人的人,對吧。”
黃禎禎雖然心里贊同,但還是拍了他一下說:“別給律醫生拉仇恨。”
喬白疼得齜牙咧嘴:“我說的是實話!”
律嶼清樂了,在他痛處戳了一下,說:“禎禎說的對,管管你的嘴吧。這批進修的之前在首都見過一面,這回是跟著我老師一塊回來的。”
說完這個,他又轉頭看向黃禎禎:“話說這兩天我老師在省城有講座,我想去一趟,禎禎怎么請假?”
黃禎禎一聽孟老要來,立即換了一副星星眼,忙說:“你盡管去,我幫你搞定。”
“得嘞,謝啦。”
第二天一早,律嶼清早早就去了省城。
講座辦在X大醫學院的禮堂,進門需要學生證或通行證,這兩樣律嶼清都沒有。
“不好意思,不是我故意為難您,聽說孟老來開講座,今兒想混進去的人太多了,實在不好控制安全,不然您先回去?”
門口查證的工作人員這一番拒絕的話說得有理有據,律嶼清不好反駁,他又不可能打道回府,只得站在門口等,希望老師發完言出來的時候能看見他。
他今天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氣質溫和干凈,樣子又出挑,勾得來來往往的學生不住回頭看。
眼看著禮堂門口要堵起來,負責查證的工作人員不樂意了。
原本他好聲好氣地跟人家解釋,偏偏這人不聽,非得死乞白賴地杵在這兒。于是,他再開口趕人的時候,語氣就沒剛才那么好了:“同學,我剛才可給你留面兒了哈,你說你是孟老的學生,真是什么牛都敢吹。現在,你要么讓孟老找人領你進去,要么趕緊滾,別在這里擾亂秩序。”
律嶼清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當即就說:“該配合的我配合了,又沒阻礙你工作,你最好注意言辭。”
“喲,敢這么頂嘴,你大幾幾班的?我告你們班主任去。”
律嶼清不欲跟他起爭執,且看在他夸自己年輕的份上,便退了一步說:“我站遠點行吧。”
那人見他服軟,越發不客氣起來:“站遠點也不成,誰知道你待會看見孟老會做出什么事來,你這種攀關系的人我見得多了。”
說著就要上手來推律嶼清。
周圍的同學們從倆人開始爭論的時候就聚在這里看熱鬧,這會兒見工作人員要動手,便有人幫著勸說:“算啦,小帥哥只是好學。”
“就是,別為難人家啦。”
“你們別摻和啊,該進去趕緊進去。”那人沉著臉說。
“我……”就在律嶼清打算認真解釋自己身份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清清!”
他轉頭,平靜地看著來人。
來人立馬改了口,寵溺地喊道:“嶼清。”
律嶼清這才點頭,喊了聲“師兄。”
來人是他的師兄段禧,也是胸外科有名的青年才俊。
那個工作人員是認得段禧的,知道對方是孟老的學生,這次陪著孟老一起來的。
“來了怎么不進去,老師在里頭等你很久了。”段禧說。
“我沒通行證,人家不讓進。”律嶼清故意說。
“哦,這樣啊。”段禧將自己的通行證拿出來掛在律嶼清脖子上,對工作人員說,“這樣可以嗎?”
工作人員一臉尷尬,他哪想到隨便冒出來一個人居然還真是孟老的學生,忙說:“可以可以,兩位請。”
圍觀的學生們也都面面相覷,他們聽一堂孟老的演講都這么困難,人家居然真是孟老的學生。
“走吧,師弟。”段禧說。
“好。”
段禧親自給律嶼清推開門,讓他先進去,這可真是給足了面子。
兩人一進大禮堂后面的休息室,就忍不住樂得前仰后合。
其實一看剛才的場景他就明白了幾分,還特意圍觀了一小會兒才出來給師弟撐腰。
“怎么樣?師兄夠配合吧?”段禧眉飛色舞地道。
律嶼清豎大拇指:“贊!”
“你是沒見那人的臉色,跟調色盤似的哈哈。”段禧說,“對了,見了老師記得先夸他頭發。”
律嶼清一邊往里走,一邊問:“老師又染頭發了?”
“可不是,說顯精神。”段禧笑著說,“都七十多的人了,天天打扮的跟六十出頭似的,領帶襯衫一樣不落。”
“小心我跟老師告你的狀。”
“隨便,你以為老師不知道我在背后吐槽他嗎?人家門清兒好么。”段禧說,“喏,進去吧,跟老師好好聊聊,待會講座開始我再來找老師。”
“嗯,謝師兄。”
“清清吶,”段禧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下說:“你再忍忍,師兄們都在想辦法,早晚把你撈回首都去。”
“不著急師兄。”律嶼清有自己的打算。
“行,你從小就主意正,自己看著辦吧,用得著的時候吱一聲。”
“我不會客氣的。”
段禧笑著呼嚕呼嚕他的頭發,說:“進去吧。”
律嶼清推門進去,還沒見著人就先開口喊上了:“老師。”
這間休息室有一組灰色的布藝沙發,孟老正背對著門坐在沙發上看演講大綱,聽見小徒弟的聲音,忙把稿子撂一邊,轉頭去看他。
律嶼清笑著從背后撲過去,一把摟住老人的肩膀問:“想我沒老師?”
“想,可想了。”孟老拍拍他的手,站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眼愛徒說:“哎喲,怎么瘦成這樣了。”
“得了吧老師,您走點心成么,我這起碼胖了十斤,您是怎么昧著良心說我瘦了的。”律嶼清故意板著臉坐在老師旁邊。
“你們小年輕不都喜歡別人夸自己瘦么。”孟老呵呵一笑,“聽說你一去就拿下一重傷號,腳跟立得穩穩的?”
“也是趕巧了。”律嶼清還記得謙虛兩個字咋寫。
孟老摘下眼鏡,慢慢放在茶幾上:“嗯,不錯,沒消沉就好。是老師連累了你,要不是為了顧全我,你也不用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跑這犄角旮旯里來。”
“老師,咱們不是聊過這個問題嗎?”律嶼清彎下腰,將腦袋湊到老師跟前,“我為您做什么都是應該的,只是他們手段忒下作,壞了我的名聲,也連累了老師。”
“什么連累不連累的,你的為人老師再清楚不過了。”孟老禿擼著律嶼清的頭發,滿臉愧疚地嘆息道,“你還年輕,該在亮堂的地方發光發熱。”
律嶼清坐起來,認真看著老師:“當初您說過,要是再年輕十歲,您肯定想辦法好好拉一拉西南胸外的水平,我這不就搖著老師的旗子過來了。治病救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也是您說的,所以我在首都救人跟在這里是一樣的。”
“盡撿好聽的說。”
其實兩人都清楚,洺州跟首都沒法比,科研水平、交流學習資源、機遇等等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話說我這回兒來找您是扯大旗來了,說是帶動學科建設,我還真不夠格,份量輕。所以,我后面可能得打著您的旗號去拉些投資和教育資源啥的,老師您讓不?”
政府投資是為了擴建科室和設備,教育資源則是引進新鮮的胸外科優秀畢業人才,這些都不是律嶼清一個人能完成的,需要多方配合。
“這事你們院長怎么說?”孟老問。
“他讓我放手干,需要的時候找他。”
“嗯,倒是個心胸開闊的。”
律嶼清點頭:“其實洺州那邊給我的自由度很高,我也是真心實意想幫他們做點什么。”
“唉。”孟老欣慰地拍拍他的手,“想做就去做,老師支持你。”
“好嘞。”
正說著話,律嶼清手機響了,接起來一看是秦霍的電話,他沒半點猶豫,當著老師的面就接通了。
“秦工。”律嶼清笑著喊了一聲。
“律醫生。”秦霍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我來醫院找你,他們說你不在。”
“嗯,我來看看老師。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有的,我過幾天需要出去一趟,一到三個月左右。全程一級保密,我可能沒法見你了。”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律醫生分開這么久,變數太多,可他沒有辦法。
“要這么久啊。”律嶼清聲音有些失落,“我知道了。”
“律醫生……”秦霍原本想說你等我,但突然想到自己似乎還沒立場講這種話,于是便硬生生剎住了。
律嶼清等秦霍后面的話,等了好一會兒沒聽到聲兒,他福至心靈地聽懂秦霍那未說出口的話。
“我等你的花。”他笑著說。
半晌,他聽見手機那頭鄭重其事地回道:“好。”
電話掛斷,孟老偷聽的腦袋還貼在律嶼清手機上沒來及縮回去。
律嶼清無奈道:“老師,您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孟老一點沒有沒抓現行的尷尬,老神在在地說:“新朋友?”
“不算,還沒正式確認關系。”
孟老看他一臉開心的表情,心里有些發酸,說:“怪不得說要真心實意做點什么,哼!”
“哎呀,我最喜歡的還是老師你啦。你瞧,我可是從洺州最有名的老中醫那里給你拿了藥來的,專門治你的風濕。回頭讓段師兄把藥磨成粉,用熱黃酒兌成糊,幫你敷在腿上。每天一回,咱先來三個療程試試,有效果我再給你往首都寄。”
“有用嗎?”孟老是學西醫的,對中醫不太了解。
“有用,這藥很多人用過,醫生也是醫院院長介紹給我的,您就放心大膽用吧。”
“說起你們院長,他送去進修的那人是他侄子吧?”孟老問。
“您怎么關心起這個來了?”律嶼清問,他老師多數時間在悶頭搞研究,人情世故上向來是不怎么管的。
孟老不滿道:“還不是你來了洺州,我看他跟你一家醫院出來的,就多看了兩眼。總之那小子做事不踏實,你別走太近了。”
律嶼清知道,老師輕易不會評價一個人不好,能讓老師把話說到這份上的,倒反而讓他好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