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驟然停了,蘇淼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春雷似的。
程馳說的去上海是那個意思嗎?她想弄清楚,可是又有點怕他說出來。
偏偏程馳還直直地盯著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那什么”蘇淼捋了把光致致的額頭,像是要把并不存在的碎發(fā)捋到一邊去,“我還挺喜歡北京的,北京話特別逗,還有北京東西好吃,鹵煮火燒,爆肚炒肝,涮羊肉、炸醬面、豌豆黃”
蘇淼初一時跟著父母去過一趟北京,還去瞻仰了一下清華和北大的校門,不過給她留下的印象不如小吃。
她有個毛病,越緊張越多話,越多話越緊張,如此惡性循環(huán),報了一串菜名之后倒把自己說饞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什么氣氛都沒了。
你腦子里進了豆汁嗎?蘇淼暗暗罵自己。
程馳屈起手指在她腦門上“噔”地彈了下:“蘇三水,瞧你這點出息,除了吃就不知道惦記點別的?”
“怎么沒有,”蘇淼下意識地回嘴,“我還惦記著你考上清華北大光宗耀祖,順便讓我也沾沾光。”
話剛一出口她就覺得變了味,本來挺正常的話,怎么聽著那么別扭呢,連忙找補:“我認識的人里沒有一個考上清北的,你考上上我也長長臉我不是那個意思”
怎么好像越描越黑了。
程馳彎眉笑眼的,看起來不是個好東西:“不是哪個意思?”
蘇淼惱羞成怒,往他鞋面上踩了一腳:“哪個意思都不是!哎!那兒有輛空車!”
說著朝路口奔過去。
程馳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馬尾辮一跳一跳,心也跟著一躍一躍,仿佛要躍上樹梢去。
禮拜一早上升旗儀式,蘇淼、程馳和姜羿被全校通報批評,除此之外校門口張榜一周。蘇淼十幾年來沒這么受人矚目過,算是結結實實出了趟風頭。
說起來打架斗毆肯定不是光彩事,可是這次事件之后程馳的行情卻一路水漲船高,隱隱有點撼動謝沐文校草地位的架勢——不管是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后,為姑娘打架似乎都有點浪漫色彩。
只是一想到蘇淼的人品,許多女生暗暗為程馳不值。
有小部分正義感特別強烈的就躍躍欲試想要親自拯救他一把。
隔三岔五會有各種粉紅粉藍的信封莫名出現(xiàn)在他課桌上,也不知道是怎么進來的,簡直像插了翅膀一樣。
還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蘇淼頭上。
星期五下午,蘇淼參加完合唱隊的活動,剛從綜合樓出來就有人從背后叫住她。
蘇淼轉過身一看,是個纖纖瘦瘦的女生,穿著初中部的校服,一雙楚楚的大眼睛配著雪白的皮膚,真是我見猶憐——她對這一類長相沒什么抵抗力,立即就心生好感。
“你找我有事嗎?”她忍不住放輕了聲音。
“學姐,”女生又叫了一遍,“你是程馳學長的女朋友嗎?”
蘇淼臉一紅,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搖了半晌才想起來,關她什么事啊!
女生撫了撫心口,露出微笑來:“太好了!”
好什么好,蘇淼再看那張臉,只覺得剛才一定是瞎了才覺得她順眼——眼尾下垂腮上沒肉,下巴尖得能捅死人,一臉苦相,怎么看怎么討厭。
女生沒意識到自己討了嫌,摘下書包,拉開拉鏈,小心翼翼地拿出個粉色的信封遞過去,紅著臉道:“學姐,麻煩你把這個給程馳學長好不好?”
蘇淼從小到大替程馳收過的情書連起來大概能繞一中一圈,照理說收下就是了,反正程馳也不會理,但她就是不想伸手,可她不收,人家說不定鼓起勇氣直接去找程馳——那她更不樂意了。
她想了想,親切地拍了拍小學妹的肩膀:“對不起啊,學姐不想打擊你,但是程學長喜歡的不是你這個類型的。”
女生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那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啊?”
蘇淼打量了她一眼:“他喜歡個子高的,起碼168”
“啊?”那女生失落地低下頭,她才156,爸媽都不高,看來是沒什么戲了。
蘇淼安慰道:“你別難過啦,天涯何處無芳草,程學長沒眼光,你可以考慮一下謝學長,謝沐文學長你知道的吧?長得可帥了,成績又好,網(wǎng)球比賽全市第一,小提琴十級,還是雙眼皮”
女生捏著情書,有點搖擺不定:“這樣不太好吧我好像還是比較喜歡程馳學長”
“你喜歡他什么呀?”蘇淼無奈道。
那女生眨巴著眼睛想了想:“單眼皮,比較洋氣。”
“其實謝學長是內(nèi)雙眼皮,雙得也不是很明顯,看著和單的差不多。”
小姑娘想了又想,謝學長確實也很帥,不由得有點動搖:“那學姐你稍微等我一下。”
說著走到花壇邊坐下,從書包里翻出筆袋和一疊粉色的信封和信紙,拆開寫給程馳的情書,把程馳的名字改涂成兩顆愛心,這樣一來也沒人看得出來收件人是誰。
她三下五除二把信紙重新疊成個紙鶴塞進新信封里,用雙面膠封好口,交給目瞪口呆的蘇淼:“那麻煩學姐幫我交給謝學長吧。”
“我跟你謝學長不熟”
那女生沒等她把話說完,著呢強買強賣地往她手里一塞,二話不說拔腿就跑,一轉眼就沒影了。
蘇淼拿著情書直犯愁,又不能直接給人扔垃圾桶里,只好打開書包,隨手往習題冊里一塞,然后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后。
晚上照例要去找程馳一起做作業(yè)。
蘇淼吃過晚飯收拾東西,懷里抱著一疊書,上樓敲程馳家的門。
來開門的是個陌生的中年女人,蘇淼一愣,隨即想起來這是程馳爸爸替他請的保姆,笑了笑,叫了聲“阿姨”。
保姆皺著眉把她上下打量了兩個來回,狐疑道:“你是”
“哦,我是樓下403的,程馳的同班同學,程馳在家嗎?我來找他做作業(yè)。”蘇淼估計她剛來不清楚狀況,耐心解釋道。
“小馳在洗澡。”保姆把著門,并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
蘇淼有點尷尬,只得伸手往門里指指:“我可以進去等他嗎?”
保姆遲疑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讓開一點:“那你在客廳里坐一會兒。”
蘇淼走進客廳一看,差點嚇了一跳,客廳中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地擺著一張折疊單人床。
程馳家的戶型和她家一樣是小三居,兩個當臥室,一個當書房,他一個人住還嫌寬敞,來個保姆也不至于把床鋪打到客廳里去——客廳里睡人,半夜起來喝口水上個洗手間得多不方便啊。
蘇淼不由往四下里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家里的變化不止這一處,許多物件都挪了地方。
為了給床騰出地方,電腦桌被塞到了陽臺上,茶幾和沙發(fā)的位置都動過,連那只放零食的洋鐵皮餅干盒也不見了。
她心里有點不舒服,她家沒請過保姆,但是設身處地一想,程馳應該也不喜歡有人隨便動他東西。
只是這是程馳家的事,她一個外人不好說什么。
蘇淼打開鞋柜,鞋子也重新收拾過一遍,她上下幾層找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自己常穿的那雙拖鞋。
“對不起,你看見過一雙淡綠色的拖鞋嗎?”蘇淼只好問那保姆。
“那個啊,沒什么用我就放起來了。”保姆理所當然地道。
“不好意思能幫我拿一下嗎?”蘇淼客客氣氣地說。
保姆不吱聲,彎腰打開另一扇柜門,拿出兩個一次性鞋套遞給她:“喏,你套個鞋套,不要換鞋子了。”
蘇淼意識到了點什么,但是不便為了雙拖鞋跟人家大動干戈,只好套上鞋套走進屋里,坐在沙發(fā)上等程馳。
保姆拿一次性杯子從飲水機接了杯溫水端過來。
蘇淼道了聲謝,喝了一口放在茶幾上。
程馳在浴室里聽到外面動靜,猜是蘇淼來了,趕緊把身上的沐浴露沖干凈,草草地拿浴巾擦干身上的水,套上衣服走了出來:“三水,等多久了?”
“剛來呢,你先把頭發(fā)擦擦干,”蘇淼站起身來,指了指他往下滴水的發(fā)梢,“晚飯吃了嗎?”
程馳點點頭,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道:“去我房間吧。”
那保姆趕緊揚聲道:“小馳啊,你們做作業(yè)就在客廳里,我把桌子擦干凈了,我不講話,不會影響到你們的。”
“不用了,張阿姨你在客廳看電視吧,”程馳說著拍了拍蘇淼,“走吧。”
他一進房間就轉身關上了房門。
“這個阿姨是我爸那邊的遠房親戚。”程馳解釋道。
蘇淼恍然大悟,原來有一層親戚關系,難怪這么不把自己當外人。
她點了點頭,沒多說什么,翻開教輔書開始做題目。
程馳的筆不小心滾到地上,他彎腰去撿,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蘇淼腳上套著鞋套,納悶道:“你怎么不換自己拖鞋?”
蘇淼猶豫了一下:“反正也一樣,穿鞋套也挺方便的。”
程馳二話不說騰地站起來,一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張阿姨正站在門口,腰弓著,一臉驚訝,顯然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開門。
“小馳”張阿姨尷尬地道,“我來問問你們要不要吃水果。”
“不用,謝謝,”程馳往后退開一步,“麻煩你幫我把那雙淺綠色的拖鞋拿過來。”
“已經(jīng)收到陽臺櫥頂上去了,明天再拿行不行?”張阿姨推脫道,“我以為沒什么用,放著占地方”
程馳推了推眼鏡:“那雙鞋是蘇淼穿的,麻煩你現(xiàn)在去拿一下。”
張阿姨還想說什么,程馳已經(jīng)走了出來:“哪個櫥?我自己去拿。”
“我去我去”張阿姨誠惶誠恐地跑到陽臺上。
蘇淼有點過意不去:“不用那么麻煩”
房門大開著,程馳也不管張阿姨在外面探頭探腦,彎下腰把她左腳拎起來,把鞋子一拽,套上她的薄荷綠拖鞋:“還有一只腳。”
蘇淼紅了臉,忙從他手里一把搶過拖鞋:“我自己來,又不是三歲!”
做完作業(yè)回到家,洗好澡,又背了會兒英語單詞,正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她突然想起那封學妹寫給謝沐文的情書,在書包里翻了翻,沒找到,回想了一下,應該是夾在書里,剛才帶去程馳家,不小心掉在那里了。
蘇淼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明天早上再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