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淼跟著顧招娣回老家看望了大姨,第二天一個人坐火車回南林。
    顧招娣把她送到月臺上,捋了捋她的額發(fā)：“一個人在家真的不要緊？”
    “放心吧老媽，沒問題的。”蘇淼安慰她。
    “對了，”顧招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超市購物卡，“自己去超市買點吃的，錢在你房間寫字臺上，自己放放好。”
    “謝謝老媽。”蘇淼眉開眼笑地把購物卡收進(jìn)褲子口袋里。
    “冰箱里凍了餛飩,少到外面去吃，”顧招娣的嘮叨一直追著女兒上火車,“在家好好做作業(yè),少玩電腦。”
    “知道了知道了，”蘇淼連連點頭，跨上火車,回頭揮揮手，“走了老媽。”
    從火車站回了家，蘇淼放下包喘了口氣，立即迫不及待給馮嘉嘉打了電話：“嘉嘉姐，你大表哥店里還用得著人嗎？我想去唱歌。”
    馮嘉嘉去年挺積極地慫恿她去,臨到頭卻反而不贊成了：“要去肯定沒什么問題，我表哥后來還問過我?guī)状危悄阌袝r間嗎？你們一中寒假作業(yè)不是很多嗎？對了你爸媽呢？能讓你去？”
    “我爸帶學(xué)生冬令營去了，我媽回老家……就兩個禮拜嘛,我不是報了培訓(xùn)班嗎？寒假一周六天課,下課正好去你大表哥那兒,耽誤不了多久，”蘇淼懇求道，“幫幫忙啊嘉嘉姐。”
    馮嘉嘉遲疑道：“怎么突然要去？你要用錢嗎？缺多少？我可以先借你。”
    蘇淼心里一暖，但還是拒絕了：“不是錢的問題，我覺得好玩嘛，嘉嘉姐？”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馮嘉嘉受不了她這么軟磨硬泡，“但是我跟你說，一定要注意安全，唱完趕緊回家，對了你家程馳呢？他不攔著你啊？非要去的話讓他陪你啊。”
    “他管得著我！”蘇淼虛張聲勢，“……他去競賽集訓(xùn)了，最近都住學(xué)校。那個……你別告訴他啊，告訴他我就死定了。”
    “嘁，鬧了半天原來瞞著他啊，真是！還以為你總算長了點出息，”馮嘉嘉教訓(xùn)道，“這樣吧，我有空就陪你一起去，但是萬一哪天沒空只能你自己小心了。”
    “不用你陪我啦，”蘇淼趕緊道，“你們學(xué)校也不輕松，你在家好好念書吧。”
    “哎喲淼淼，你算了吧，我念不念書你還不知道？”馮嘉嘉干脆道，“別跟我來這套，就這么定了，我先打個電話給我表哥。”
    雷厲風(fēng)行的嘉嘉姐很快就把事情敲定了：“跟他說好了，晚上7點到10點你行嗎？600一天，有小費你自己拿著。”
    “上次不是說500嗎？”蘇淼納悶道。
    “幫你多敲了他100。”
    “嘉嘉姐真講義氣！改天請你吃飯！”蘇淼諂媚道。
    “算了吧，都窮到要去賣唱了，我良心不安，還是我請你吧。”馮嘉嘉義薄云天道。
    定下一樁大事，蘇淼心花怒放，把名片上的大表哥號碼存進(jìn)手機，給他發(fā)了個短信表示感謝。
    下了包餛飩當(dāng)晚飯，蘇淼又去超市買了一袋巧克力、薯片、蛋卷之類的零食，看了看時間，估摸著程馳晚上的課快結(jié)束了，這才騎車去學(xué)校。
    競賽集訓(xùn)強度很高，白天有大學(xué)教授的講座，吃完晚飯還有學(xué)校老師帶著做真題和模擬題。
    程馳上課不能帶手機，每天晚上八點半回到寢室才能給蘇淼打個電話。
    這天一下課，程馳第一個沖出教室往寢室樓跑，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二樓，打開寢室門，從枕邊拿起手機摁下開機鍵。
    等了半分鐘，收件箱沒有一點動靜，他有點傻了眼。
    蘇三水再怎么不講究，每天這時候打開手機總能收到幾條她白天發(fā)的消息，雖然無非就是［午飯吃了紅燒肉］、［今天做了套黃岡數(shù)學(xué)卷，快表揚我吧程老師］之類清湯寡水的內(nèi)容，但是這仍舊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程馳失望得嘴角連同眉梢都耷拉了下來，在心里罵了句小沒良心，忿忿地?fù)苓^去，用一種討債似的口吻道：“蘇三水，你好像忘了什么事。”
    “啊？”蘇淼佯裝聽不出來，“忘了什么？”
    “……”程馳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呢？”
    “有話就說唄程鐵蛋，”蘇淼假裝不耐煩，“不說？那算了，我做作業(yè)去了啊，拜拜。”
    “你……”程馳硬氣不過一秒，繳械投降，“等等，先別掛，讓我再聽聽你聲音……”
    蘇淼屏不住笑出來：“不逗你了大傻逼，下樓，我在后門口。”
    程馳一陣風(fēng)似地卷出了門，差點撞到門口的謝沐文。
    謝沐文靈巧地往旁邊一躲，叫住他：“程馳，鞋，鞋！”
    程馳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穿著拖鞋，趕緊折回屋里換了。
    一出校門，蘇淼的身影像是突然撞進(jìn)他的眼睛里。
    她扶著車把站在路燈下，牛仔褲連帽棉衣雪地靴，帽子上白色的毛毛襯著被風(fēng)吹紅的下巴、臉頰和鼻尖，像從繪本里走出來的小姑娘。
    她得意地沖他笑著，眼神因為純粹的快樂而透亮，酒窩里盛滿了蜜酒一樣的光。
    “怎么樣？沒想到吧？”
    程馳揉了揉她頭頂，責(zé)怪道：“大晚上的跑出來干嘛？”
    蘇淼取下掛在車把上的兩個大馬夾袋甩到他懷里，翻了個白眼：“給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送吃的！”
    “哇！這么多都是給我的？”程馳夸張地叫起來，“你發(fā)財了？”
    “不要還我，我?guī)Щ厝プ约撼浴！?br/>     “那可不行，”程馳連忙把塑料袋藏到背后，“這是三水同學(xué)孝敬老師的。”
    “行了沒人跟你搶，”蘇淼推著車慢慢往前走，“你不能出來太久吧？我也該回去了。”
    “沒事，我先送你回去。”程馳瞟了眼亮著燈的崗?fù)ぃ氨０埠退薰馨⒁潭己臀沂欤騻€招呼就行了。”
    “不用不用，”蘇淼一個勁搖頭，“現(xiàn)在還早，我自己騎車回去，很快就到家了。”
    “廢話真多，”程馳二話不說地從她手里搶過車把，長腿一甩跨上車，回頭道，“坐上來。”
    蘇淼沒辦法，從手上摘下手套：“騎車?yán)洌愦魑业陌伞！?br/>     “我手大，會撐大的。”
    “哎喲你要不要那么摳！撐壞了也就一副手套，長了凍瘡可難受了。”蘇淼一邊絮叨一邊扯過他的手，垂眸仔細(xì)替他戴上，拉好袖口。
    忙活完了，蘇淼跳上后座。
    “坐穩(wěn)咯。”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雖然才九點不到，路上行人已經(jīng)很少了。
    程馳故意把車騎得歪歪扭扭，左搖右晃，蘇淼不由自主地扯住他衣服下擺，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
    程馳隔著羊毛手套握住腰間的手：“爪子凍得像冰一樣。”
    一邊說著一邊把她的手塞進(jìn)自己大大的外套口袋里：“這樣暖和點。”
    蘇淼往前挪了挪，大著膽子把臉貼在他背上。
    程馳很瘦，背不寬也不厚，但他就是用這樣一個單薄的背替她擋住了所有的寒風(fēng)，沒來由地讓她感到安心。
    蘇淼怕他冷，盼著這段路短一些，可同時又恨不得永遠(yuǎn)走不到頭。
    然而這段路不長也不短，并不因著她的個人意志而變化。
    到了小區(qū)門口，程馳把車剎住，用腳撐住地面。
    蘇淼跳下車：“你快回去吧，明天一早又要上課。”
    “我送你到樓下。”
    程馳把車推進(jìn)車棚鎖好，拎上他的兩大袋零食，和蘇淼并肩往里走。
    小路旁的銀杏樹葉子掉光了，只有三兩顆稀疏的星星掛在光禿禿的枝椏上。
    兩個人都放慢了腳步，幾乎是一步一磨蹭。
    “好了，到樓下了，你快走吧。”蘇淼又催他。
    “嗯，你上去吧。”
    “你走了我就上去。”
    “傻，”程馳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薅亂了她的頭發(fā)，“那我走了。”
    他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離去，蘇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轉(zhuǎn)角，這才轉(zhuǎn)過身進(jìn)了樓。
    程馳停住腳步，回頭遙遙望了會兒四樓亮起的燈光，這才把手插進(jìn)兜里，慢慢往小區(qū)大門走去。
    第二天補習(xí)班下課后，蘇淼和馮嘉嘉在市中心碰頭，然后一起去他大表哥的酒吧。
    時間還早，酒吧還沒開始營業(yè)。
    幾個月不見，大表哥沒什么變化，見了蘇淼親切熱情地打招呼：“淼淼來啦，多謝你來幫忙。”
    蘇淼趕緊道了謝。
    大表哥和她說了些注意事項，拿了紙筆，寫了二十來首歌名，中文英文都有，對蘇淼道：“這幾首歌回去練練熟就差不多了，別忘詞，其它的……我們這種小店也沒什么太高要求，臺風(fēng)什么的就隨意吧，反正你唱歌絕對沒問題。”
    蘇淼看了一眼松了口氣，沒什么太難的曲子。
    “對了，”大表哥摸著下巴端詳了蘇淼一會兒，“你有什么稍微……不那么像中學(xué)生的衣服嗎？”
    蘇淼今天穿這身已經(jīng)是她這個季節(jié)最不學(xué)生氣的衣服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穿這樣是不是不行？”
    大表哥看了眼手表，對馮嘉嘉說：“今天不急著上臺，你陪淼淼買兩條連衣裙，再買雙高跟鞋，回來找我報銷……對了，再買套化妝品吧，粉底唇膏眉筆睫毛膏什么的……”
    說著轉(zhuǎn)頭問蘇淼：“淼淼會化妝嗎？”
    蘇淼為難地?fù)u搖頭：“要不我今天回去找視頻學(xué)一下。”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登臺唱歌想得太簡單了，給馮嘉嘉表哥添了許多額外的麻煩。
    “沒事，明天晚上早點過來，讓我們店里的小姑娘幫你畫，”大表哥不以為意地笑道，“你素顏就夠漂亮了，不過看起來太小，我怕有客人舉報我雇傭童工。”
    馮嘉嘉陪著蘇淼先去HM買了一紅一黑兩件連衣裙和一雙銀色小高跟鞋，式樣不算太夸張，有少許亮片，登臺夠了。
    買完衣服，他們又去商場底樓的化妝品柜臺轉(zhuǎn)了轉(zhuǎn)。
    “這顏色會不會太夸張了？”蘇淼拿著馮嘉嘉遞給她的正紅偏橘調(diào)唇膏猶豫不決。
    馮嘉嘉不理她，直接挑完一堆東西讓BA開單子：“顏色太淡燈一打跟沒畫似的。”
    蘇淼暗暗記下價錢，打算結(jié)工資的時候扣出這部分還給大表哥。
    第二天，蘇淼提前兩個小時到了酒吧，配合樂隊練了幾首歌，然后去二樓換衣服化妝。
    服務(wù)員小姑娘很敬業(yè)，不但幫她畫了妝，還自帶卷發(fā)棒替她把一頭長發(fā)卷成空氣大波浪。
    化好妝做好造型，蘇淼往鏡子里一瞧，差點沒認(rèn)出自己來。
    她腳踩高跟鞋，提著裙子，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下樓梯，扒開遮住臉側(cè)的發(fā)卷，不確定地問馮嘉嘉和大表哥：“這樣行嗎？會不會太傻了……”
    大表哥一雙眼睛賊光閃閃，正要開口，馮嘉嘉先下手為強拍了他一下；“老哥你想也不要想，我們家淼淼名花有主了，雖然那貨不咋的。”
    第一天晚上的表演出乎意料的順利。
    大部分客人是來喝酒聊天放松心情的，對臺上的歌手不怎么在意，只要別差得太離譜，他們就沒什么意見。
    不過還是有人注意到蘇淼這個新人。
    平平安安度過了前兩個晚上，第三天晚上收工時，大表哥把當(dāng)天的酬勞結(jié)算給她。
    “大表哥你數(shù)錯了吧？”蘇淼對著那一疊紙幣驚詫道。
    “沒錯，是客人給的小費，”大表哥道，“其實也就兩個客人……一個給女朋友點了支生日歌，給了一百，還有一個客人結(jié)賬的時候留了一千指明給你的。”
    “是哪個客人啊？你記得嗎？”蘇淼皺著眉頭問。
    大部分客人沒有給小費的習(xí)慣，點歌的最多也就多付個一兩百，這么一擲千金太不正常了，蘇淼再怎么不諳世事也意識到不對勁。
    大表哥叫來幫那客人買單的服務(wù)員苗苗。
    “就是那個經(jīng)常來的客人，戴金絲邊眼鏡的，皮膚白白的，穿衣服挺講究的……”苗苗一邊回憶一邊道，“哦對，他已經(jīng)連著來了幾天了，每天都到快打烊才走。”
    “哦，是他啊，”大表哥恍然大悟，“基本上每個禮拜都會來這里坐坐，金融街的，好像是在咨詢公司還是投行上班，有錢任性，遇到喜歡的樂隊、歌手給小費很大方，你收著吧。”
    蘇淼一聽服務(wù)員的描述就想起來了，那個客人她有印象，因為膚色白凈身材高挑又戴眼鏡，她看著覺得挺親切。
    “實在太多了，唱破喉嚨也不值這么多錢啊，”蘇淼搖搖頭，覺得那疊錢燙手，“大表哥你留著吧，下次他來的時候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