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內的空氣凝結成冰,溫度一下子低了許多,高喚風沉默了下來。
一開始,他接到周峰的電話,讓他盯著一個人時,他還挺興奮,以為是什么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或者是神出鬼沒的盜賊。
等周峰告訴他對方又是一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多走幾步就要喘氣的富家少爺時,他忍不住發起了牢騷。
他從小學起就仰慕他的表哥付翔,成績好,能力強,講義氣,直率真誠。
在他十歲的時候,他表哥就考上了警官學校,畢業后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名人民警察。
孩童在成長道路中,很大程度上會選擇跟隨自己偶像的步伐,在高中的時候和父母坦白了自己以后的意向,父母也欣然接受。
但就在高中最后一年的春節,一場意外徹底打消了父母讓他實現夢想的可能。
表哥在執行任務時,遭到了罪犯的抵死反抗,追捕過程中被罪犯捅傷,拉去醫院搶救了兩天兩夜才抱住了一條性命,這也給他的父母敲響了警鐘。
為了讓唯一的兒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父母親讓他斷絕入警校的想法,,他不同意,母親打他罵他,最后以死相逼,他只能妥協。
但即使他選擇了別的道路,他還是對他表哥充滿了向往,畢業后纏著表哥跟他講辦案的心路歷程,可表哥總是哈哈大笑,說他不懂。
他急于知道他不懂什么,而表哥卻塞給他過家家一般的任務。
直到現在,坐在他對面的人講的話讓他略有所感。
高喚風嘴角扯動一下,開口問道:“難道阻止不是為了保護?”就像他的父母一樣。
秦瀟冥一直在觀察著他的反應,看見了他臉上的動容與糾結。這人大不了他幾歲,剛開始時對他充滿不屑,認為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能夠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
現在看來,誰是孩子還不一定呢。
“我并不這么認為,年幼的孩童不知水火無情,母親為了保護孩子,將其遠離不再接觸,是保護但并不完全,因為孩子不知道為什么危險,沒有親眼所見,沒有親身體驗,就算在他耳邊警告提醒,心中的求知與好奇還是會在父母不再身邊時蠢蠢欲動?!?br />
高喚風點點頭,又搖頭:“那是因為幼童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乃不成要用火燒他,再把他扔進河里嗎?”
秦瀟冥:“當然不是,這是虐待,會給他們留下陰影。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換一種方式,正確與否,還有待商論?!?br />
高喚風:“什么方式?”
“火的話,我不好展示,水的話方便一些。”說完,秦瀟冥站起身,走到高喚風身后。
包廂內的燈光設計得不太好,位置在后面一些,待秦瀟冥站定時,投下了一個高大的陰影,這使得他感受到了一絲壓迫。
下一秒秦瀟冥的舉動使他睜大了眼睛。
秦瀟冥左手扶住他的肩膀,右手則是捂住了他的口鼻。力道不大,卻嚴絲合縫地隔絕了空氣地進入。
十幾秒后,高喚風忍不住抬手捏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到此為止,換來的卻是力道的加大,第一下的時候愣是沒扯開一條縫。
等他再次反抗時,秦瀟冥快速地松開了手,新鮮的空氣注入肺部,感覺世界一片清新。
“呼……等等!這跟直接扔水里有什么區別?”一個不小心直接捂嗝屁了這就。
秦瀟冥用紙巾擦拭著掌心,眼瞼半合,閃著詭異的光芒,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當然有區別,至少沒有打濕衣服,也不用費力氣撈起來,而且程度可控,你第二次拉我的時候我不是松手了嗎?不過要是別人,第一次反抗我就會松手了?!?br />
高喚風滿臉黑線,覺得這人不是什么善茬,怒極反笑:“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不過你還是不了解人性,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天生腦子里缺根筋,在親眼見到真實的危險,親身經歷過痛苦后,還是會不管不顧地往前沖?!?br />
“這種情況,秦小少爺,你會怎么做呢?是故技重施,還是選擇威脅,或是囚禁呢?”
高喚風直直地看著他,雖然坐著,卻沒有一絲處于劣勢的樣子。
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秦瀟冥就覺得這個人骨子里有著一種不受拘束的傲氣,他心中會有困惑,卻不會讓這種情緒亂了手腳。
現在,他是在逼問自己,也是在尋求答案。
秦瀟冥迎著他的目光,雙手撐在座椅靠背上,附身慢慢向他靠近,眼睛深似暗海。
就這么僵持了許久,這種眼睛令人心里發毛,直到高喚風即將忍不住揮開他時,秦瀟冥大發慈悲開了口。
“我也不是見過那么多人,不敢說得絕對。以我淺薄的經歷,我認為,一個人在經歷過生死邊緣的徘徊后,選擇繼續走下去,有三種可能,要么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拗頑固,要么是心存僥幸的自我安慰,這兩種人我不會再浪費口舌?!?br />
“第三種繼續前行的人,不是不知道所走的路有多危險,也不是不將這種危險放在心上,而是為了心中更為重要的東西,就算再害怕,也要選擇面對?!?br />
高喚風僵在原地,內心五味雜陳,說不出話來。
這時,秦瀟冥直起身來,語氣不再沉穩,有了波動。
“我知道,對方在暗,我在明,我這么明晃晃地闖入未知領域,是不自量力,但我必須這么做?!?br />
“重要之人生死未卜,自己怎能無動于衷?”
高喚風內心有些動容,此人重情重義,比那些冷血無情的東西好多了,但還是開口說道:“就算我放你過去,周哥他們發現了,還是不會讓你參與進來的,這不合規矩,你母親也會再找別的人來監視你的?!?br />
秦瀟冥瞳孔微動,暗暗松了口氣,閃過一道暗光,抿了下嘴,眼睛帶了些光亮,語氣誠懇。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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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工廠這邊,楊彭一開始到這里的時候整天擔驚受怕,晚上好幾次從被警察抓捕的噩夢中醒過來,女兒妻子有時看他像是在看陌生人,無動于衷的站在一旁;有時則是痛哭流涕滿臉悲傷。
不過,人有一個優點,適應力強。
處于極度緊繃的人,在剛到陌生環境時,對一切事物都有著強烈的警惕,瘋狂的想要逃離。
在經歷了一段時間后的熟悉,他發現這個環境不會對他造成威脅,并在一定程度上給他提供保護時,那種想要逃離的想法就會越來越淡,道最后,會害怕離開這個起初感到陌生的地方。
楊彭現在已經有點這樣的想法了,他不知道那人在做什么,有沒有給人質家里打勒索電話,那人只告訴他好好看著人質,管他的一日三餐就行。
三天后開始轉移,楊彭心想:難道他準備在那之后轉移嗎?也太慢了。按理說為了減少警察找到的時間,會想著越快拿到錢越好?;蛘呓壖芎屠账魇欠珠_行動,為了干擾警方的視線?
楊彭皺著眉,內心懊悔不已。
當初就不應該想著為了娛樂去玩兩把,不應該在收手之后經不住心中對于賭贏后產生的極大的自我滿足感的渴求,更不應該在那人來找自己,說有個大活能夠擺脫深扎泥潭的自己時,只猶豫了一瞬便欣然接受。
只盼望著能夠順利的拿到贖金,他不會對那個孩子做什么的,那人也像我保證只要拿到錢,一定會將孩子完完整整地還回去。
他心中自我催眠,忽略掉其他的可能性,進行著無恥可悲的自我安慰。
黑衣男……啊,他今天換了件墨綠色短袖,那就稱呼他的外號“黑蛇”吧。
黑蛇沒有像楊彭那般膽小懦弱,整天縮在門窗緊閉的房間里,而是大搖大擺地站在工廠最高處的天臺,手持一副小型望遠鏡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這樣的明目張膽,他應該慶幸自己現在沒有把刀架在人質脖子上,不然這里絕對是狙擊最佳地點。
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啊,不過他好像嘗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非常美味。
他心情大好,終于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心滿意足地走下了天臺。
“這人有病吧?不貓著躲起來,還這么張揚,生怕我們看不到嗎?”董桐小心翼翼地拍死一只在他鼻尖狼吞虎咽的蚊子,納悶道。
董桐和周峰二人躲在灌木叢中,正給饑餓的蚊蟲們帶來新鮮的自助餐。
周峰皮糙肉厚,銅皮鐵骨,百蟲不侵,所以遭罪的就只有細皮嫩肉的董桐了。
“呵,我看他巴不得讓我們看見,”周峰收回望遠鏡,盯著那原處因距離而縮成一點的工廠,“要小心,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許人質早已轉移,那人是個煙霧彈,為了拖住我們;或許他們胸有成竹,想要挑釁我們,故意為之?!?br />
董桐抓著脖子,問道:“這幾次都是這個男人出現過嗎?”
周峰:“目前只出現過他,工廠內至少還有一人負責看管人質,也可能更多。這附近太空曠了,沒有掩體,不好靠近,有荒無人煙,不好偽裝?!?br />
董桐:“但轉移也同樣困難,出來就會被我們攔住。話說。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周峰偏過頭看他:“什么?”
董桐:“都過去四五天了,沒有恐嚇視頻,沒有勒索電話,沒有威脅要求,就把人質關起來,還沒要他的命,等著我們過來救,瘋了嗎?智商歸零了?”
周峰:“我又不是瘋子,我咋知道,不過秦瀟冥身邊有小風,秦家夫妻倆老付也幫忙盯著去了,雖說真出事一個人頂不了多大作用,但人家身邊的保鏢也不是吃干飯的,他在那里主要作用是傳遞消息,一有風吹草動我們能第一時間趕過去?!?br />
說到這,周峰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老付我是真的佩服,看著十一個粗曠的大老爺們,心思居然能這么細,要是我盯了六年的人到我手上,我指不定徹夜翻查卷宗,然后集中火力審問他,讓他心力交瘁,生不如死?!?br />
“結果他推斷出這個工廠后,其他什么也沒做,直接說去跟著秦家夫妻倆去了。”
董桐白了他一眼:“要不人能做我們領導呢,沉得住氣不說,還分的清輕重緩急,你得好好學著點?!?br />
周峰笑而不語,沖他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沙沙————沙沙————
周峰董桐二人耳根一動,立刻藏住氣息,隱身于灌木叢中,如鷹一般的眼睛巡視著領地。
當傳出聲響的那棵樹上蹦蹦跳跳跑下來一只小松鼠時,周峰想:這鬼地方生態環境居然還挺好。
董桐則是炸了毛:這鬼地方不會有熊瞎子啥的吧,說不定樹上還盤著長蟲。
觀察的也差不多了,董桐開口說道:“回去和小李匯合吧。”
二人離開,直到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后,與周峰他們藏身之處相反的地方,幽幽探出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