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小看了這家超市的空間,樓上居然有四個房間。或許是樓下密集的貨架將空間占滿,讓人誤以為很小。
正中央放置了一套桌椅,桌子上有一盒牙簽,應該是吃飯用的,但這里貌似沒有廚房,聞不到油煙味。
田老頭慢慢悠悠地走在他前面,回頭看著秦瀟冥眼中的疑惑,笑著說道:“廚房在樓下,怕影響顧客,很隱蔽,你應該沒注意到。一般將菜做好后就直接端上來了,偶爾那些毛小子會在這里煮煮火鍋。”
秦瀟冥點點頭,心想:也是,小玄對氣味很敏感,以前帶著他一起坐出租車的時候,一上車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全程一言不發,一到目的地后,就竄出去找廁所或者垃圾桶吐去了。
不是嬌氣,也不是矯情,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接受的事物,這沒什么。
四間房屋的門都是一樣的,老人帶他去得是一個陽光充足的朝向的房間,一進門就感覺暖意上身,由此可見他的身體的確不好,這并不算特別寒冷的天氣,空調居然開著暖風。
不是很熱,但很舒適。
在角落里居然還有一個加濕器,這種新奇的玩意應當不是這位老人布置的。
田老頭走到窗前的桌子上,伸手舉起熱水壺,木塞打開后,滾燙的蒸汽冒出了頭。
“我來吧,老人家,”秦瀟冥接過水壺說道,“沒有長輩給晚輩倒茶的規矩,這桌子上的水杯是您的嗎?”
在溫暖的房間里都能看見水蒸氣,水的溫度可想而知。老人家走路都有些費力,一個不小心燙到自己可是會要了他半條命的。
秦瀟冥拿起水壺旁的一個大紅色保溫杯晃了晃——滿的,打開后發現里面還是熱的,應該是沒添多久,將其蓋好,重新放了回去,拿出一個塑料杯給自己倒了一點。
田老頭看著他不容拒絕的拿過了熱水壺,眼睛瞇了瞇,滿意地點了下頭。
“你是小玄的哥哥吧?他是不是已經回家了?”田老頭問道。
秦瀟冥頓了頓,又將那個保溫杯拿起來,遞給了田老頭,挑了一個低一些的凳子坐在了他面前,鄭重地說道:“是的,已經回我家了。雖說往事不可追,但我不能帶著一團迷霧走向未來,一失足則是萬丈深淵。”
田老頭笑意淡了一些,嘆了口氣,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
“獵人在森林中設下陷阱捕獲了麋鹿,想要割下美麗的長角,高價賣出,再將其開膛破肚,做成儲存的肉干。在下刀的瞬間看到羚羊濕漉漉的雙眼,含著祈求,獵人破天荒的有了一絲心軟。這時,一位馬戲團的團長坐著他的馬車恰好經過,同樣看上了那對長角,以及那身美麗的毛皮,想要想獵人買下它,作為收藏品之一。”
秦瀟冥像是在說一個童話故事,哄著不肯乖乖入睡的小孩一般溫柔。突然,他的眼睛深深地看向田老頭,語氣變得低沉,問出了他的問題:“老人家,你是那位心軟的獵人,還是獵奇的團長呢?”
田老頭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面對這突然轉變的態度,也沒有生氣,反而是欣慰,這說明眼前這個男人很愛惜那個小孩。
“哈哈,我這個老頭子既不是獵人,也不是那什么團的團長,只不過是一個偶然間遇到一只受傷倒在自家田里的小兔子的農夫罷了。”田老頭哈哈大笑一聲,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個讀書人,問話都要拐彎抹角的,直接說我是綁走那小子的同伙還是買家不就得了,老頭我年紀大了,腦子可轉不過彎來啊。”
可你剛在樓下還與那染了黃發的青年據理力爭,說自己正值壯年呢。
“抱歉,是我冒犯了。不過您的意思是,您是無意間遇到了我弟弟的是嗎?”秦瀟冥道完歉后迅速問道。
田老頭點了點頭:“是啊,是在差不多六七年前吧,我來到D市處理我的私事,開著我那輛破面包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悠。那天夜里喝多了水,把車停在一個巷口,就縮進去找廁所了。”
秦瀟冥想:那個巷子應該就是賦穹街那條巷子了。
“方便完回來的時候,沒發覺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當時我在D市也呆了好幾天了,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就準備回老家修養一番。車子開到C市的時候,沒油了,那時候正好天亮了,下車的時候就發現有個小孩衣衫不整地躲在后備箱里,身上……唉。”田老頭至今回憶起那時的場景,還是會忍不住痛惜。
他這止住話頭了,秦瀟冥心急如焚,忍不住催促道:“您說清楚一些,他當時是什么情況?”
田老頭:“傷痕累累,并不是那種撕開了破肉那般血肉模糊,只是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沒幾處好皮肉,頭發長了些,但能看出是個男孩子。腳上沒有穿鞋,整個腳底沾滿了小石子,嵌入皮肉里,雙手雙腳都有勒痕,嘴角還流著血,我一看就覺得這孩子要么是被家暴虐待了,要么就是從黑心販子里逃出來的。”
秦瀟冥雙眼發黑,已經有些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老人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經過長途跋涉,風雪阻攔,將血淋淋的過往裹挾著冰冷的刀刃扎入了他的心肺,扼住了他的呼吸。
“后來呢,您……報警了嗎?”秦瀟冥恍惚間問道。
家里當時一片混亂,爛攤子一個又一個的接踵而來,秦瀟冥分身乏術,大權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沒有能力在各地派人尋找下落,這是他的錯。
但若是報了警,警察局有了記錄,幾年后他有能力了,也不至于一點消息都沒查到。
田老頭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愧疚地說道:“當時那孩子沒醒,遍體鱗傷地躺在我的車里,來歷不明,我膽子也小,怕惹是生非,猶豫的時候小玄醒了,看著我先是驚慌,然后想起來什么似得,給我道了謝就要走,并且一再請求我不要報警告訴任何人。”
秦瀟冥捏著眉心,心里堵了一團火,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不上不下,惹得他焦躁難耐:“他說不報警您就真的沒報了嗎?”
田老頭苦笑道:“怎么可能真的不報呢?我把他穩住之后,叫他老實呆在房間里,出去打電話報了警,結果那孩子機靈,在房間里聽到我打電話了,結果他直接就要從窗戶那里翻下去,那可是四樓啊,嚇得我趕緊掛斷了電話把他拉了下來。”
寧愿受傷也不愿意讓秦瀟冥知道行蹤,真是夠狠心的,太傻了。
“他一直說自己回去會給家里帶來危險,我想著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煩了,看他可憐,一身傷,不管他肯定會在外面漂泊不定,就這樣,我一邊看著他,一邊不停地做他的思想工作,直到現在,他終于想通了。”田老頭有些欣慰,也有些感慨,干枯的手摸了摸渾濁的淚水。
秦瀟冥心里冷哼一聲,倒是不覺得那個小混蛋是想通了,當時分明是自己抓住的他,他還想著逃跑,不得已才留下來的。
就算心里在不痛快,秦瀟冥也不能說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又將心里另一個疑問拋了出來:“您這些年辛苦了,不過我看您這里生意不錯,生活方面也不捉襟見肘,小玄為什么要出去找工作租房子?我看這段時間您身體不好,店面也并沒有出差錯的樣子,應該不止是那位小哥的功勞吧?”
問到這個問題,田老頭就不像剛才那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眼神有些閃爍,明擺著是有人囑咐過不許告訴他。
“您這是……”秦瀟冥話還沒有說完,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咚咚——,那啥,田叔,到飯點了,這來了客人,要不我們出去吃吧?”吳彬站在門外說道。
沒辦法,他也不想上來打擾他們的談話,心里還沒忘記那個男人的眼神,但秦玄臨走前要他好好照顧老頭,一日三餐不能落下,否則為他是論。
這都快一兩點了,他實在是坐不住了,上樓伸出手顫抖地敲了門。
秦瀟冥低聲笑道:“抱歉,打擾了這么久,竟沒意識到您還沒用餐,您身體不是很好,用餐過后休息片刻吧。”
門打開后,吳彬正好對上了秦瀟冥的眼睛,嚇得他后撤了一小步,干巴巴地說道:“哈哈,你、你有什么忌口嗎?我去定個位子。”
秦瀟冥:“我沒有什么忌口不忌口的,只要不是太過新奇的菜品就行。平時我弟弟喜歡吃的我都可以接受,按照你們的口味點就行。”
飯店雖然不遠,但總會有些個順手牽羊者,吳彬還是將卷簾門放了下來,掏出鑰匙鎖住了。
秦瀟冥站在一旁,好似好奇地問道:“一般超市都會有人輪流上崗的,你們若是有事出去,把門一關,想要買東西的人買不到物品,久而久之客流量不會減少嗎?這樣下去盈利怕是不會很多。”
吳彬笑了笑:“沒事兒,飯點兒基本上沒什么人,就算有事出門還是會有人幫忙照看的,再說了,我們又不靠這個小店……”
“咳咳!叫你鎖個門怎么這么墨跡,還吃不吃飯了?再晚點飯店就沒什么好菜了。”吳彬話還沒說完,就被田老頭打斷了,秦瀟冥看向他的時候,他就把頭轉向天空看白云了。
秦瀟冥眼睛暗光一閃,心想:看來他所告訴的內容還只是一小部分,不過吳彬這個小伙子看起來挺好套話的,以后再慢慢問吧。
城隍巷那邊,酒足飯飽過后,秦玄和侯良安一個去照顧趙絮薇家里的小崽子去了,一個則是被女孩的母親留下來聊天了。
剛進門的時候,就只看見女孩的母親在忙活著,兩個灶臺上,一個拿高壓鍋燉著醬大骨,一個蒸著梅菜扣肉,小小的桌子上已經擺了幾道涼菜,熱菜則被蓋上了一個瓷碗。
侯良安被這陣仗嚇到了,放下禮品連忙說道:“您不用準備這么多才,太破費了。”
女人則是靦腆中帶了一絲淳樸的笑容說道:“不打緊不打緊,多了我放冰箱熱熱就行了,小霜多虧了你才沒什么大礙,不然我哭都沒地方哭。今天上午我把她送去醫院進行治療了,晚上才回來,你們坐啊,飯菜馬上就好。”
盛情難卻之下,侯良安和秦玄享用了這頓美餐,侯良安想著要不要臨走前偷偷塞幾百塊錢到禮品盒子里。
趙絮薇家里也很熱鬧,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小朋友,趙絮薇同樣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還給兩個孩子一點小零食,看得聶誠進心里直冒酸水。
“聶誠進,你那個家教老師今天來不來呀?”李楠小朋友舔著棒棒糖問道。
聶誠進說道:“人家剛吃完飯呢,等會兒他就過來。”
賈耀澤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沒有像平常一樣大呼小叫、陰陽怪氣,和李楠一樣,舔著棒棒糖看著他。
聶誠進有一股打人的沖動。
趙絮薇下午還有事,所以在秦玄吃完飯后把他叫走看孩子去了,留下侯良安和女孩母親面面相覷。
女人洗完碗后先開了口:“小侯……我可以這么叫你嗎?你看著比我小太多,跟我女兒差不多的歲數,叫哥也不合適。”
侯良安說道:“沒事,您就叫我小侯吧。”
女人坐在了他旁邊,親切地問道:“小侯,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有點像靠D市外圍的一個鎮子上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