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廖老孤獨地躺在潔白的床單上。
床頭的呼吸機呼嚕呼嚕地響著,本來正在輸液的針頭都被拔下了。
廖老面色沉靜,就好像睡熟了一樣,顯得無比安詳。
保健醫(yī)生站在床邊,看著進(jìn)來的廖小雅她們,緩緩搖了搖頭。
廖紫沒忍住,哇的一聲哭出了聲。
廖小雅倒沒哭出聲,她徑直走到床邊,伸手握住廖老放在床單外的一只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任由淚水滾落在廖老那雙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手上。
許一山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他小心過去,貼著廖小雅的耳朵道:“別讓淚水掉到爺爺身上。那樣以后你不會再夢到他。”
廖小雅趕緊去擦爺爺手背上的淚水,嗚咽出聲。
他們姐妹是廖老親手帶大的。他們的父母走得早,在父母走后,她們留在世上的親人就唯有爺爺一個人。
廖老早年在妻子過世后沒再娶,孤獨地活了五十年。
兒子兒媳走后,兩個孫女就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縱觀廖老一生,生得偉大,活得努力。人間悲歡,盡在他九十年的歲月里。
人生就是一條河流。小時候是河流的源頭,水不多,也無風(fēng)浪。到了少年,河床逐漸變寬,水流慢慢急了。
到了青年中年,就形成了奔騰的大河,奔騰在高山峽谷之間,勢不可擋。縱橫千里,蔚為壯觀。
到了老年,河流慢慢恢復(fù)了它的平靜,最終流入大海,完成一條河的使命。
突然,廖老的眼睛慢慢睜開了。
他打量了周圍一圈人,臉上露出一絲安詳?shù)奈⑿Α?br/>
許一山知道,這是老人的回光返照。
廖小雅兩姐妹緊緊依偎在床邊,一聲聲喊著,“爺爺,我是小雅。”
“爺爺,我是小紫。”
廖老似乎想抬手去撫摸孫女,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力氣,只好輕輕嘆息一聲。
廖小雅和廖紫趕緊一邊一個,將爺爺?shù)氖仲N在自己臉上,安慰他道:“爺爺,你會好起來的。”
廖老嘴唇一動,吐出來一句話:“傻孩子。”
他的眼光終于看到了許一山,不禁露出一絲驚喜。
許一山也趕緊過去,低聲道:“廖老,我是許一山。”
廖老笑了笑,“小朋友,謝謝你。”
許一山眼眶一熱,終于沒忍住,讓淚水掉了下來。
廖老沒再說話,雙眼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這間屋里,曾經(jīng)住過他最心愛的姑娘。他似乎看到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樣,看到了她給自己改名字的俏皮。
多少次,他夢回茅山。想來看望孤獨守在這座冷清小院的她。
但是,每次他在最后關(guān)頭都退縮了。
他感覺自己對不起她,沒臉再見她。如今玉人已去,他將緊隨其后。心里的負(fù)擔(dān)一瞬間輕了。
屋里籠罩著一股濃濃的悲傷,所有人的臉上都罩著一層肅穆的神色。
黃山書記不知什么時候趕來了,正悄無聲息站在一邊。
廖老突然說道:“我多想回到小時候啊。”
說完這句,他沒再開口。上午十二點整,廖老安然走完他人生旅程。
廖小雅和妹妹廖紫放聲大哭,淚如雨下,屋里所有人都被感染得眼眶濕潤起來。
黃山書記上前去扶住廖小雅,安慰她道:“小廖同志,節(jié)哀順變。”
許一山心情十分難受,似乎一下還沒從廖老歸去的現(xiàn)實里回過神來。
黃山倒很冷靜,他環(huán)顧一眼屋里的人,咳嗽一聲道:“大家都不要過于沉湎于悲傷,當(dāng)務(wù)之急,是料理廖老的身后事。”
一句話驚醒了廖小雅,她愣愣地看著黃山,哽咽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黃山安慰她道:“小雅同志不用急。這件事就交給縣里來處理。”
黃山提出,茅山縣迅速成立治喪小組,全面負(fù)責(zé)廖老后事的辦理。
他親任組長,副組長由段焱華擔(dān)任。茅山縣相關(guān)職能部門有選擇性進(jìn)入治喪小組。
他安排得行云流水,似乎早就有了準(zhǔn)備一樣,不由一邊的許一山暗自折服。
廖小雅姐妹已經(jīng)六神無主。聽到黃山的安排,只有感激的份,哪還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廖老身份特殊,他逝世的消息必須向組織匯報。組織會給廖老最后的生平認(rèn)定,從而決定廖老追悼會的規(guī)格,悼詞的措辭以及參加追悼會人員的資格與范圍。
在未舉行追悼會之前,必須要對遺體進(jìn)行保存。
黃山現(xiàn)場辦公,吩咐按照他治喪小組上的名單,逐一通知相關(guān)人員,迅速趕往老街招商局集合。
治喪小組會議就在前院招商局的會議室進(jìn)行。
許一山不是治喪小組成員,不能進(jìn)入會議室。
老董在一邊憤憤不平道:“這些人真會來事啊,連你都排除在外了,他們真做得出來。”
許一山?jīng)]吱聲,治喪小組是黃山書記親自指定的。而且從一開始就沒有過任何考慮與斟酌,直接就將成員名單定了下來。說明他早就有了準(zhǔn)備。
家屬廖小雅和廖紫被請進(jìn)會議室,就廖老遺體的處理表態(tài)。
有人提議直接給遺體注射防腐針。這種操作手法在茅山當(dāng)?shù)睾艹R姟?br/>
通常是有人老去后,為防止在辦理喪事期間出現(xiàn)遺體腐敗,從而在人落氣之后的三個小時內(nèi),給遺體注射大量的防腐劑。
這樣做的后果是,遺體不但變得如石頭一樣的僵硬,而且皮膚呈火燒過后的焦黑。
黃山當(dāng)即否定了這個提議。
段焱華主張從縣殯儀館借來冰棺,暫時存放遺體。
所謂冰棺,其實就是冰箱冰柜一類的冷凍箱。它與防腐針的唯一區(qū)別就在于遺體表面不會變黑,但僵硬程度絲毫不亞于注射防腐劑。
因為誰心里都不清楚,廖老的遺體究竟要作何處理。是棺葬還是火化,無人表態(tài)。
就在大家僵持不下,意見無法達(dá)成統(tǒng)一的時候,胡進(jìn)趕了過來。
胡進(jìn)在聽取黃山的匯報后,驚異地咦了一聲,問道:“治喪小組里怎么沒有許一山的名字?”
黃山趕緊解釋道:“一山同志這幾天辛苦了,我想讓他多休息休息。治喪是一件很復(fù)雜很累的活,一山同志不參加最好。”
“不行。”胡進(jìn)斷然否決了黃山的建議,“他辛苦啥?他能將老爺子從千里之外弄來,就有本事送老爺子走完最后一程。”
胡進(jìn)讓人去叫了許一山來,當(dāng)著大家的面宣布,“許一山,爺爺逝世,本是家事。不宜給組織添麻煩。我看,你就代表我們家屬,全權(quán)處理爺爺后事吧。”
許一山小聲提醒他道:“縣里成立了治喪小組。”
胡進(jìn)臉一沉道:“你沒聽清楚嗎?這是家事,怎么能麻煩組織?爺爺一輩子沒麻煩過組織,你想讓他老人家在最后一程給組織添麻煩嗎?”
許一山心領(lǐng)神會,當(dāng)即答應(yīng)道:“好,我來負(fù)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