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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退維谷

    吃完之時(shí)夜已沉沉,杜巖歌一直看著蘇嘉言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里,才一邊哼著歌一邊回到停車的地方。
    蘇嘉言剛剛走到樓下,就聽見一陣清脆的歌聲,晚風(fēng)里如小溪清流一般——樓下便利店旁的自動販?zhǔn)蹤C(jī)前,一個(gè)穿著格子短裙的女生正在往里投幣。
    “君君,你怎么還沒睡。”
    女生今年讀高二,住在蘇嘉言樓下,叫做聶君君。聶君君轉(zhuǎn)過頭來甜甜一笑,“嘉言姐,請你喝蘋果汁!”說著抬手又摁了兩個(gè)按鈕。她從出貨口取出兩只冰凍的易拉罐,遞給蘇嘉言一只,將退幣口里的零錢抓出來,隨意往手里的粉色錢包里一塞。
    蘇嘉言沒有立即打開,見聶君君眼角眉梢皆是喜色,便問:“發(fā)生什么好事了?”
    聶君君將蘋果汁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罐,轉(zhuǎn)過頭來笑著露出兩顆虎牙,“我要和他一起去省里參加作文大賽。”語尾上揚(yáng),仿佛能看見附在后面的一顆粉色桃心。
    聶君君口中的“他”指的是鄰班的班長,自三年前蘇嘉言解救過月經(jīng)初潮的聶君君之后,兩個(gè)人就成了忘年之交。這個(gè)父母離異后跟著父親單獨(dú)生活的孩子對她毫無戒心,不加保留地與她分享各種少女心事,儼然將她當(dāng)做半個(gè)親人。
    蘇嘉言手指扣住易拉罐的拉環(huán),微一用力將其拉開,笑問:“所以高興得大半夜都不睡?”
    “反正明天不上課啊。”
    “你爸又留在工地了?”
    聶君君毫不在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前來挽住蘇嘉言的手臂,揚(yáng)起的臉上鼻尖處有一顆明顯的青春痘,“嘉言姐,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睡?”
    蘇嘉言洗完澡出來時(shí),聶君君正趴在床上看她的書,聽見腳步聲也不立即回頭,只問:“前幾天看到有個(gè)很帥的哥哥在樓下看你家窗戶,嘉言姐你談戀愛了嗎?”
    蘇嘉言一怔,半晌之后語焉不詳?shù)亍班拧绷艘宦暎瑢⒏蓛舻脑〗砩w到聶君君頭上,“頭發(fā)擦干凈。”
    聶君君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問:“什么時(shí)候交的男朋友?嘉言姐你都不告訴我。”
    “最近。”
    “我看他開奔馳車哦,人也很帥哦,嘉言姐你眼光真好。”語氣里帶著全然天真的羨慕。
    蘇嘉言一時(shí)默然。這一點(diǎn)她極其羨慕聶君君,在她這樣的年紀(jì),還可以用“帥”“打籃球超贊”“數(shù)學(xué)很好”這樣的的字眼將人單純分類,天真得理所當(dāng)然又無可辯駁。十六歲本就是如此混沌卻又干脆的年紀(jì),愛恨都天經(jīng)地義。
    蘇嘉言不想多聊傅寧硯的事,說了幾句話將話題引到聶君君喜歡的男生之上。半個(gè)時(shí)辰后,前一刻還在說話的聶君君下一刻就突然安靜下來,傳來穩(wěn)定平緩的呼吸聲。
    蘇嘉言替她掖好被子,翻了個(gè)身,睜眼看著從窗簾縫隙里露出的小片夜空,深藍(lán)里衍著深灰,像是畫家信手抹上去的臟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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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蘇嘉言跑了兩圈步又練了練嗓,拎著熱騰騰的早餐回家,聶君君還在沉睡。她一個(gè)人看著早間新聞默默吃著,吃到一半電話響起來。本以為是傅寧硯,卻發(fā)現(xiàn)是在國外交流的師兄打來的。
    黎昕是蘇嘉言最親的師兄,兩人幾乎同時(shí)入戲班,一個(gè)唱小生一個(gè)唱旦角,平日里其他同門打趣,都稱二人張生鶯鶯。十幾年戲里戲外相處,黎昕就是除了師傅和懿行之外,她最重視的親人。
    “嘉言,猜我在哪里。”
    他用的是崇城的號碼,自然此刻已不在德國,蘇嘉言驚喜道:“你回崇城了?”
    兩人倉促聊了幾句,黎昕去給陳梓良打電話,而蘇嘉言則是去訂中午吃飯的酒店。訂好以后才想起傅寧硯說今天要接她過去,她躊躇片刻,翻出傅寧硯的號碼。
    那邊過了許久才接,聲音含混不已:“喂。”
    “三少,今天中午我要給師兄接風(fēng),能不能明天再……”
    傅寧硯靜了片刻,聲音清醒了些,“你打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gè)?”
    “抱歉。”
    “如果我讓你立即過來呢?”
    蘇嘉言沉默,握著手機(jī)有幾分進(jìn)退維谷的意味。
    “嘉言姐,這么早就和男朋友打電話呀。”正僵持著,君君揉著眼睛從臥室里出來,與此同時(shí),電話那端掛斷了。
    蘇嘉言怔了片刻,將手機(jī)收起來,對聶君君露出一個(gè)笑:“來吃早餐。”
    中午時(shí),戲班的人將偌大的包廂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陳梓良來得稍遲,見人幾乎都到了,頓時(shí)喜上眉梢。和大家打過招呼之后,就坐到了正中桌子的上席上。他又環(huán)視一周,問蘇嘉言:“嘉言,小傅沒來啊?”
    黎昕也笑問:“是啊,怎么沒看到傅先生,我倒想見識見識這個(gè)真正的張生呢。”
    蘇嘉言尷尬不已,只好撒謊道:“他公司有事,抽不出時(shí)間。”
    陳梓良嘆道:“那著實(shí)可惜,劇院還能開下去全虧了小傅,我都還沒正經(jīng)請他吃過飯。”
    席間傅寧硯的名字每每被提及,蘇嘉言對他幾乎一無所知,被問到細(xì)節(jié)處就像人贓并獲的小偷,盤問審訊時(shí)破綻百出,補(bǔ)了這處又忘了那處,遇到不了解的只好以兩人相識未深搪塞過去,整個(gè)過程用膽戰(zhàn)心驚來形容倒是恰如其分。
    過半時(shí),蘇嘉言突然接到了助理鐘凱的電話,黎昕見她神色有異,忙問:“怎么了?誰打來的?”
    “沒事,我出去接一下。”蘇嘉言放下碗筷,飛快地走去洗手間。
    那端鐘凱的聲音聽起來極為急促,“蘇小姐,我問你個(gè)事。”
    蘇嘉言本以為是傅寧硯要找他,聽是不是,便放松下來,問:“什么事?”
    “三少一直在發(fā)火,摔了幾回碗了,說是買來的雞湯都不爽口,非讓廚子照著你的方法做,蘇小姐你說說看吧,我讓酒店里的人現(xiàn)弄……”末了又嘟囔道,“他從早上起來一直在輸液,現(xiàn)在還半點(diǎn)東西都沒吃。”
    蘇嘉言一怔,“為什么輸液?”
    鐘凱反而驚訝:“三少昨晚就住院了啊,他沒和你說?”
    回到席上,蘇嘉言有幾分神情恍惚。黎昕坐在她身旁,自是看得真切,“嘉言,怎么了?”
    蘇嘉言搖了搖頭,“沒事,傅寧硯住院了。”
    “住院了還叫沒事?你快過去看看吧,反正飯也吃得差不多了。”
    或是黎昕慫恿,或是鬼使神差,傅寧硯住不住院,本是和她沒有半分干系的,然而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shí),已經(jīng)進(jìn)了酒店廚房,開始準(zhǔn)備煲湯。
    四十分鐘后,蘇嘉言拎著保溫桶到了醫(yī)院樓下。躊躇良久,還是上去了。她在病房門口敲了敲門,里面無人應(yīng)答,心想或許傅寧硯睡著了,便徑自將門打開。
    就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一個(gè)杯子忽然朝著她飛了過來。同時(shí)里面?zhèn)鱽砀祵幊幈涞穆曇簦骸扮妱P,你再糊弄我試試!”
    蘇嘉言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下意識退后一步,杯子堪堪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玻璃碴子濺開一地。她立了半晌,待心情平復(fù)幾許,才跨過一地狼藉走到傅寧硯床邊,低聲說:“鐘凱不在。”
    傅寧硯身影微微僵滯,立即翻過身來,眼中驚喜之色一瞬而逝,“你怎么來了。”
    他右手手臂上纏了一圈繃帶,頭發(fā)睡得極為凌亂,面色蒼白,唇上起了一層死皮,然而眼神依然深邃清亮。
    蘇嘉言不答他,只低頭將保溫盒打開,盛了一小碗雞湯遞到他跟前。
    傅寧硯一直靜靜看著她的動作,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他左手端住碗,看了自己右手一眼,笑問:“我怎么吃?”
    蘇嘉言淡淡瞟了一眼,“又沒骨折。”
    “差不多了,醫(yī)生說若是傷口開裂就要重新縫一遍。”
    傅寧硯見蘇嘉言眉頭微微一蹙,笑意更深:“不過寶貝兒你不愿意喂我的話,我只好自己動手了。”說著作勢要抬起右手去拿調(diào)羹。
    下一瞬蘇嘉言就從他手里接過碗,拿起調(diào)羹,在床邊坐下。蘇嘉言是極不情愿的,傅寧硯卻越來越開心,喝完湯又吃了一碗飯。
    吃完之后,蘇嘉言打掃了門口的碎玻璃杯,又將保溫盒收拾妥當(dāng),之后便有些局促地立在床邊。傅寧硯自然是看出來她想走了,突然伸手將她柔軟白皙的手握住,“嘉言,陪我一會兒。”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取姓喚名,聲調(diào)刻意放軟,清越中帶幾分慵懶,竟有種懇求的意味。
    蘇嘉言一時(shí)也不知該怎么辦,看著傅寧硯目光懇切,終是沒忍心撒手離開。傅寧硯住的是高級病房,床比較寬敞。他往右邊挪了挪,將左邊空出來一大半,“過來躺著。”
    蘇嘉言站著不動。
    傅寧硯輕聲一笑,“我都這樣了還能把你怎么樣。”
    蘇嘉言尷尬地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依言在傅寧硯身側(cè)躺下。傅寧硯左手環(huán)住她,親了親她的額頭,笑問:“你怎么不問我是怎么受傷的。”
    蘇嘉言閉眼,聲音淡淡的,“與我何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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