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荒郊,冷月。月已圓。冷清清的月光,照著陰森森的院子,禪房里已燃起了燈。
“白云城主會住在這種地方?”
“他也跟你一樣,不愿別人找到他!”
“你是怎么找到的?”
“這里的和尚俗家姓勝,叫勝通?!?br/>
“是他帶你來的?”
“我也做過好事,也救過人的。”陸小鳳微笑道,“你救了一個人后,永遠也想不到他會在什么時候報答你。”這雖然并不是救人的最大樂趣,至少也是樂趣之一。
“葉兄,是我?!彼_始敲門,“陸小鳳。”
沒有回應。葉孤城縱然睡了,也絕不會睡得這么沉的——難道屋里已沒有人?
陸小鳳皺起了眉,西門吹雪已破門而入。
屋子里有人,死人!一個被活活勒死的人!
死的并不是葉孤城。
“這人就是勝通?!?br/>
“是誰殺了他?為什么要殺他?”
“他的恩人想必不止我一個?!标懶▲P苦笑道,“他帶了別人來,葉孤城卻已走了,那人以為是他走漏了風聲,就殺了他泄憤!”這解釋不但合理,而且已幾乎可以算是唯一的解釋。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這已經(jīng)是我看見的,第二個被勒死的人了!”
西門吹雪道:“第一個是誰?”
陸小鳳道:“公孫大娘?!?br/>
西門吹雪道:“他們是死在同一個人的手里的?”
陸小鳳道:“很可能。”勒死勝通的,雖不是紅綢帶,可是用的手法卻很相像。
西門吹雪道:“公孫大娘又和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陸小鳳苦笑道:“應該有的,但我卻還沒有想出來,我還沒有找到那根線!”
西門吹雪道:“什么線?”
陸小鳳道:“一根能將這些事串起來的線?!?br/>
西門吹雪道:“你知道的有些什么事?”
陸小鳳道:“葉孤城負傷,只因為有人暗算了他,否則唐天儀根本無法出手?!?br/>
西門吹雪道:“是誰暗算了他?”
陸小鳳道:“是個會吹竹弄蛇的人?!?br/>
西門吹雪道:“歐陽情中的毒,也是蛇毒?!?br/>
陸小鳳道:“這人不但傷了葉孤城和歐陽情,害死了孫老爺,勒死勝通和公孫大娘的也是他!”
西門吹雪道:“你能確定?”
陸小鳳點點頭,道:“因為我已確定勒死公孫大娘的,就是這個吹竹弄蛇的人,他本想轉(zhuǎn)移我的目標,嫁禍給公孫大娘?!?br/>
西門吹雪道:“你說的這五個人之間,好像完全沒有關(guān)系?!?br/>
陸小鳳道:“所以我才想不通,這個人為什么要對他們下毒手!”
西門吹雪道:“你有沒有找到可疑的人?”
陸小鳳道:“可疑的人只有一個?!?br/>
西門吹雪道:“誰?”
陸小鳳道:“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居然會暗算別人?這種事有誰會相信?
陸小鳳道:“我也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可是他的確最可疑!”
西門吹雪道:“你幾時開始懷疑他的?”
陸小鳳道:“從一句話開始的?!?br/>
西門吹雪道:“一句什么話?”
陸小鳳道:“歐陽情是處女?!?br/>
西門吹雪道:“歐陽情是不是處女,跟老實和尚有什么關(guān)系?”
陸小鳳道:“有。”
西門吹雪不懂,這其間的關(guān)系,本就沒有人會懂的。
陸小鳳道:“我為了丹鳳公主那件事,去找孫老爺,那天孫老爺恰巧在歐陽情的妓院里,我在路上又恰巧遇見了老實和尚。”
西門吹雪還是聽不出頭緒。
陸小鳳道:“我就問他,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西門吹雪道:“他說什么?”
陸小鳳道:“他說他是從歐陽情的床上來的!”
西門吹雪道:“但歐陽情卻是處女?!?br/>
陸小鳳道:“由此可見,老實和尚說的也并不完全是老實話?!?br/>
西門吹雪道:“這并不證明他殺了人!”
陸小鳳道:“每個人說謊都有
理由,他說謊是為了什么?”
西門吹雪道:“你認為那天晚上,他一定做了件見不得人的事,你問起他時,他只有隨口編了個謊話來推托?!?br/>
陸小鳳道:“那時他當然想不到我會認得歐陽情!”
西門吹雪道:“他為什么不說別人,偏偏要說歐陽情?”
陸小鳳道:“因為歐陽情本是他一路的人!”
西門吹雪又不懂了。
陸小鳳道:“我破了青衣樓之后,才發(fā)現(xiàn)江湖中還有個叫‘紅鞋子’的秘密組織,而且,青衣樓好像還要受她們的控制。”
西門吹雪道:“控制她們的,也是個秘密組織?”
陸小鳳點點頭,道:“青衣樓全是男人,紅鞋子全是女人;這個秘密組織中,卻很可能全都是出家人,很可能就叫作白襪子!”
西門吹雪道:“你認為這個組織的首腦就是老實和尚?”
陸小鳳又點點頭,道:“我一向很少看見他,可是我在破青衣樓時,他卻忽然出現(xiàn)了,我去找紅鞋子,他又出現(xiàn)了,世上絕沒有這么巧的事?!?br/>
西門吹雪道:“但是他并沒有阻止你去破青衣樓,也沒有阻止你去找紅鞋子!”
陸小鳳道:“因為他知道那時我已有了把握,他就算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西門吹雪也承認,無論誰要阻止陸小鳳的行動,都很不容易。
陸小鳳冷笑著,又道:“出家人穿的都是白襪子,他說他穿的是肉襪子,我說肉襪子也是白的,他說他的肉不白。”
西門吹雪道:“他的肉本就不白!”
陸小鳳笑道:“白襪子上若是沾了泥,還是不是白襪子?”
“是?!蔽鏖T吹雪也只有承認,“所以你認為他殺了公孫大娘和歐陽情,就是為了滅口?”
陸小鳳道:“因為我不但已認得她們,而且成為她們的朋友,他生怕她們會泄露了他的秘密。”
西門吹雪道:“那天晚上,孫老爺也在歐陽情的妓院。”
陸小鳳道:“而且孫老爺知道的事太多?!?br/>
——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太多,長壽的希望就太少了。
西門吹雪沉思著,道:“不管怎樣,這也只不過是你的推測而已,你并沒有證據(jù)。”
陸小鳳道:“我的推測一向很少錯的!”
西門吹雪道:“所以你已找出一條線,將孫老爺、歐陽情、公孫大娘這三個人的死串起來了?”
陸小鳳道:“不錯。”
西門吹雪道:“那么葉孤城呢?老實和尚為什么要暗算葉孤城?”
陸小鳳道:“因為他想乘此機會,將他的勢力擴展到京城。”西門吹雪又不懂了。
陸小鳳道:“他知道李燕北和杜桐軒都在你們身上下了很重的賭注,因為這兩人也想乘此機會,把對方的地盤奪過來?!?br/>
西門吹雪道:“李燕北賭的是我勝?”
陸小鳳道:“所以他就設(shè)法把李燕北的賭注買下了?!?br/>
西門吹雪道:“用那張銀票買的?”
陸小鳳點點頭,道:“出面的也是個出家人,叫顧青楓?!?br/>
西門吹雪道:“現(xiàn)在他認為葉孤城已必敗無疑,杜桐軒也已有輸無贏。”
陸小鳳道:“所以他一下子就已將京城的兩大勢力全都消滅了,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西門吹雪嘆了口氣,道:“這么復雜巧妙的計劃,世上只怕也只有你們兩個人想得出來?!?br/>
陸小鳳道:“這計劃不是我想出來的,是他!”
西門吹雪冷冷道:“但這些推測卻全都是你想出來的,你豈非比他更高?”
陸小鳳道:“你認為我的推測并不完全對?”
西門吹雪道:“我并沒有這樣說。”
陸小鳳苦笑道:“但你卻一定是在這么想,我看得出?!彼鋈灰矅@了口氣,道,“而且我自己也在這么樣想!”
西門吹雪道:“你自己也覺得這些推測并不完全合理?”
陸小鳳苦笑道:“所以我才會說,我還沒有找出那條線來!”
西門吹雪道:“現(xiàn)在你豈非已經(jīng)找出一條線?”
陸小鳳道:“這條線還不夠好?!?br/>
他們當然不是站在那禪房中說話的。沒有
人愿意在一間破舊陰森,還有個死人的屋子里停留這么久。郊外的冷風,卻能使人的頭腦清楚,思想敏銳。他們在九月的星空下,沿著一條小徑慢慢地往前走,秋風吹動著路旁的黃草,大地凄涼而寂靜。他們已走了很遠。
“這條線還不能把所有的事完全串起來?!标懶▲P又道,“還有個人也死得很奇怪?!?br/>
“誰?”
“張英風?!?br/>
西門吹雪知道這個人?!叭⑺男恪北臼峭T,嚴人英的師兄,也就是孫秀青的師兄。孫秀青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西門夫人,張英風的事,西門吹雪不能不關(guān)心。
“他已死了?”
“昨天死的。”陸小鳳又重復了一遍,“死得很奇怪。”
“是誰殺了他?”
“本來應該是你。”
“應該是我?”西門吹雪皺了皺眉,“我應該殺他?”
陸小鳳點點頭,道:“因為他這次到京城來,為的本來是想找你報仇!”
西門吹雪冷冷道:“所以我有理由殺他。”
陸小鳳道:“他致命的傷口是在咽喉上,只有一點血跡?!?br/>
西門吹雪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只有一種極鋒利、極可怕、極快的劍,才能造成這種傷勢,而且一劍致命,除了西門吹雪外,誰有這么快的劍?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現(xiàn)在已知道殺他的人并不是你!”
“現(xiàn)在你已知道是誰?”
“有兩個人的嫌疑最大。”陸小鳳道,“一個太監(jiān),一個麻子。”
“能死在這兩個人手里,倒也很難得。”西門吹雪并不是沒有幽默感的人。
“只可惜張英風也不是死在他們手里的?!标懶▲P又在苦笑,“第一,我還想不出他們有什么理由要殺張英風;第二,他們根本不是張英風的對手。”
“所以你認為應該是兇手的,卻不是兇手!”
“所以我頭疼?!?br/>
“兇手究竟是誰?”
“我現(xiàn)在也想找出來?!标懶▲P道,“我總認為張英風的死,跟這件事也有關(guān)系!”
“為什么?”
“因為太監(jiān)也可以算是出家人,他們穿的也是白襪子。”
西門吹雪沉吟著,忽然問道:“為張英風收尸的是嚴人英?”
陸小鳳道:“不錯。”
西門吹雪道:“嚴人英在哪里?”
陸小鳳道:“你想找他?”
西門吹雪道:“我想看看張英風咽喉上那致命的傷口,我也許能看出那是誰的劍!”
陸小鳳道:“我已經(jīng)看過了,看得很仔細?!?br/>
西門吹雪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錯,眼力也很不錯,可是對于劍,你知道的并不比一個老太婆多很多。”
陸小鳳只有苦笑。他不能爭辯,沒有人能在西門吹雪面前爭辯有關(guān)劍的問題。
“你一定要去,我就帶你去?!彼嘈χ?,“只不過你最好小心些。”
“為什么?”
“嚴人英已找了人來對付你,其中有兩個密宗喇嘛,還有兩個據(jù)說是邊疆圣母之水峰上一個神秘劍派中的高手?!?br/>
西門吹雪冷冷道:“只要是用劍的人,遇見我就應該小心些。”
陸小鳳笑了:“所以應該小心的是他們,不是你。”
西門吹雪道:“絕不是?!?br/>
陸小鳳道:“還有那兩個喇嘛呢?”
西門吹雪道:“喇嘛歸你?!?br/>
和尚道士的問題,已經(jīng)夠陸小鳳頭疼的了,現(xiàn)在喇嘛居然也歸了他。
陸小鳳喃喃道:“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我找的是什么呢?”
西門吹雪道:“麻煩。”
陸小鳳道:“一點也不錯,我找來找去,找的全都是麻煩?!?br/>
西門吹雪道:“現(xiàn)在你準備到哪里去找?”
陸小鳳道:“全福客棧?!?br/>
全福客棧在鼓樓東大街,據(jù)說是京城里字號最老、氣派最大的一家客棧。他們到的時候,夜已深了,嚴人英他們卻不在。
“嚴公子要去葬他的師兄?!钡昀锏幕镉嫷?,“跟那兩位喇嘛大師一起走的,剛走還沒多久!”
“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蠶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