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一陣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瀟湘劍客：“我知道陸小鳳不但是西門吹雪的朋友，還是他的恩人。”
    木道人道：“只可惜恩已報(bào)過了，仇卻還沒報(bào)！”
    瀟湘劍客道：“什么仇？”
    木道人道：“奪妻。”
    瀟湘劍客聳然動(dòng)容，道：“有證據(jù)？”
    木道人道：“有。”
    瀟湘劍客道：“什么證據(jù)？”
    木道人道：“他親眼看見他們在床上的。”
    瀟湘劍客忽然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司空摘星喝得比他更快。
    唯一還保持鎮(zhèn)靜的是花滿樓，酒杯是滿的，他卻只淺淺啜了一口：“陸小鳳絕不是這種人，這件事其中一定還別有內(nèi)情。”
    司空摘星立刻同意他的話，道：“也許他喝醉了，也許他中了迷藥，也許他們在床上根本就沒有做什么事。”
    這些理由都不太好，連他自己都不太滿意，所以他又喝了一杯。
    下結(jié)論的人通常都是最少開口的人。
    “我不認(rèn)得陸小鳳，可是我知道他對唐家有恩。”唐二先生下了結(jié)論，“不管這件事是否別有內(nèi)情，我們都要找他們當(dāng)面問清楚。”
    木道人卻在搖頭。
    司空摘星道：“你不想去找？”
    木道人道：“不是不想找，是找不到。”
    這件事一發(fā)生，陸小鳳就已逃亡，誰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木道人展開那十二張紙卡，道：“所以我請你們來看這些……”
    司空摘星打斷了他的話，道：“陸小鳳既不是高濤，也不是獨(dú)臂神龍，這些混賬王八蛋的事，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木道人道：“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
    司空摘星道：“哪一點(diǎn)？”
    木道人道：“他們逃亡的路線。”
    要想找陸小鳳，就一定要先判斷出他是從哪條路上逃的。
    木道人又道：“這些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都是經(jīng)驗(yàn)豐富、狡猾機(jī)警的老江湖，他們準(zhǔn)備逃亡的時(shí)候，一定都經(jīng)過很周密的計(jì)劃，他們選擇的路線，一定都相當(dāng)不錯(cuò)。”
    司空摘星冷冷道：“只可惜他們還是逃不了。”
    木道人道：“雖然逃不了，卻還是可以作為我們的參考。”
    這十二個(gè)人選擇的逃亡路線，大致可以分為四條——
    買舟入海。
    出關(guān)入沙漠。
    混跡于鬧市。
    流躥于窮山惡水中。
    木道人道：“你們都是陸小鳳的老朋友，都很了解他的脾氣，你們想他會選擇哪條路？”
    沒有人能回答。
    誰也不敢認(rèn)為自己的判斷絕對正確。
    花滿樓緩緩道：“我只能確定一點(diǎn)。”
    木道人道：“你說。”
    花滿樓道：“他絕不會到海上去，也不會入沙漠。”
    沒有人問他怎么確定這一點(diǎn)的，因?yàn)槊總€(gè)人都知道他有種奇異的本能和觸覺。
    司空摘星喝干了第八杯酒，道：“我也能確定一點(diǎn)。”
    大家都在聽著。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絕不會死。”
    他的判斷有人懷疑了：“為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知道陸小鳳的武功，也見過西門吹雪的劍法。”
    他當(dāng)然也不能否認(rèn)西門吹雪的劍法之快速準(zhǔn)確：“可是自從他娶妻生子后，他的劍法就變得軟弱了，因?yàn)樗男囊衍浫酢！?br/>     因?yàn)樗巡辉偈莿χ瘢褲u漸有了人性。
    木道人道：“我本來也認(rèn)為如此的，現(xiàn)在才知道我們都錯(cuò)了。”
    司空摘星道：“我們沒有錯(cuò)！”
    木道人搖搖頭，道：“在紫禁之巔那一次決戰(zhàn)前，他的劍確實(shí)已漸軟弱，因?yàn)樗麑ζ拮拥膼郏殉搅怂麑Φ目駸帷！?br/>     瀟湘劍客顯然已了解這句話中的深意：“可是他戰(zhàn)勝了白云城主后，就不同了。”
    無論誰擊敗了白云城主這種絕世高手后，都難免會覺得意氣風(fēng)發(fā)，想更上層樓。
    紫禁之巔那一戰(zhàn)，無疑又激發(fā)了他對劍的狂熱，又超越了他對妻子的愛。
    ——也許就因?yàn)樗渎淞似拮樱鹆岁懶▲P的同情，才會發(fā)生這件事。
    每個(gè)人心里都想到了這一點(diǎn)，卻沒有人愿意說出口。
    木道人道：“前些時(shí)候我見過陸小鳳，他自己告訴我，西門吹雪的劍法，已達(dá)到‘無劍’的境界。”
    什么叫“無劍”的境界？
    ——他的掌中雖無劍，可是他的劍仍在，到處都在。
    ——他的人已與劍融為一體，他的人就是劍，只要他的人在，天地萬物，都是他的劍。
    ——這種境界幾乎已到達(dá)劍術(shù)中的巔峰，幾乎已沒有人能超越。
    木道人嘆息著，又道：“我見到陸小鳳時(shí)，他已醉了，他還告訴我，假如這世上還有一個(gè)人能殺他，這個(gè)人就是西門吹雪！”
    又是一陣沉默，大家心里都有了結(jié)論——
    只要西門吹雪追上陸小鳳，陸小鳳就必將死在他的劍下。
    現(xiàn)在的問題是——
    陸小鳳究竟逃到哪里去了？能逃多久？
    既然他不會到海上去，也不會入沙漠，那么他不是浪跡在鬧市中，就是流躥在窮山惡水
    間。
    這范圍雖已縮小，可是又有誰知道世上的鬧市有多少？山水有多少？
    唐二先生忽然站起來。
    司空摘星引杯在手，大聲問：“你想走？”
    唐二先生冷冷道：“我不是來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這件事難道你已不想管？”
    唐二先生道：“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
    古松居士忽然也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的確管不了。”
    苦瓜大師立刻點(diǎn)頭，道：“的確的確的確……”
    他說到第三次“的確”時(shí)，他們?nèi)齻€(gè)人就都已走了出去。
    瀟湘劍客走得也并不比他們慢。
    司空摘星看了看杯中的酒，忽然重重地放下酒杯，大聲道：“我也不是來喝酒的，哪個(gè)龜孫王八蛋才是來喝酒的。”他居然也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忽然只剩下兩個(gè)人，還能保持鎮(zhèn)靜的卻只有花滿樓一個(gè)。
    “啵”的一聲響，木道人手里的酒杯已粉碎。
    花滿樓卻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他們到哪里去了？”
    木道人冷冷道：“鬼知道。”
    花滿樓道：“我知道。”他還在微笑，“我不是鬼，但是我知道。”
    木道人忍不住問：“你說他們到哪里去了？”
    花滿樓道：“現(xiàn)在我們?nèi)糈s到西門山莊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們，連一個(gè)都不會少。”
    木道人不懂。
    花滿樓又道：“他們到那里去，只因?yàn)樗麄兌枷胫酪患隆?br/>     ——假如我是陸小鳳，要從這里開始逃亡，我會走哪條路？
    花滿樓道：“等他們想通了時(shí)，他們就一定會朝那條路上追下去。”
    木道人道：“他們?yōu)槭裁床徽f？”
    花滿樓道：“因?yàn)樗麄兩伦约号袛噱e(cuò)誤，影響了別人。”
    木道人道：“你有把握確定？”
    花滿樓點(diǎn)點(diǎn)頭，微笑道：“我有把握，因?yàn)槲抑浪麄兌际顷懶▲P的朋友。”
    他的臉上在發(fā)光，他的微笑也在發(fā)著光，他熱愛生命，對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他永遠(yuǎn)都充滿了信心。
    木道人終于長長嘆息，道：“一個(gè)人能有陸小鳳這么多朋友，實(shí)在真不錯(cuò)，只可惜他自己這一次卻錯(cuò)了。”
    他拍拍花滿樓的肩，道：“我們走，假如這世上還有一個(gè)人能找到陸小鳳，那個(gè)人一定就是你。”
    花滿樓道：“不是我。”
    木道人道：“不是你是誰？”
    花滿樓道：“是他自己。”
    一個(gè)人若已迷失了自己，那么除了他自己外，還有誰能找得到他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