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大殿前是個空曠寬闊的院子,誰也沒法子藏身,大殿里光線陰黯,香煙繚繞,人世間所有的糾紛煩惱,都已被隔絕在門檻外。
陸小鳳竟躥了進去。他顯然早已準備藏身在這里。
他知道人們心里都有個弱點,藏身在最明顯的地方,反而愈不容易被找到。
現在早課的時候已過,大殿中就算還有人,也應該被剛才的呼喝驚動。
他實在想不到里面居然還有人。
一個長身玉立的道人,默默地站在神案前,也不知是在為人類祈求平安,還是在靜思著自己的過錯。
他面前的神案上,擺著一柄劍。
一柄象征著尊榮和權力的七星寶劍。
這個人竟是石雁。
陸小鳳更吃驚,腳尖點地,身子立刻躥起。
大殿上的橫梁離地十丈。
沒有人能一掠十丈。
他身子躥起,左足足尖在右足足背上一點,竟施展出武林中久已絕傳的“梯云縱”絕頂輕功。
他居然掠上了橫梁。
石雁還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神游物外。
陸小鳳剛剛松了口氣,王十袋、高行空、鷹眼老七、巴山小顧都已闖了進來。
“剛才有沒有人進來過?”
石雁慢慢地轉過身,道:“有。”
這個“有”字聽在陸小鳳耳里,幾乎就像是罪犯聽見了他已被判決死刑。
“人在哪里?”
“就在這里。”石雁微笑著,“我就是剛才進來的。”
人都已走了,連石雁都走了。
如果武當的掌門人說這里沒有人來過,那么就算有人看見陸小鳳在這里,也一定認為是自己看錯了。
有很多人都認為武當掌門的話,甚至比自己的眼睛還可靠。
石雁當然絕不會說謊,以他的耳目,難道真不知道有人進來過?
陸小鳳忽然想起了孩子們捉迷藏的游戲。
——一個孩子躲到叔叔椅子背后,另一個孩子來找,叔叔總是會說:“這里沒有人。”
石雁并不是他的叔叔,為什么要替他掩護?
陸小鳳沒有去想。
橫梁上灰塵積得很厚,他還是躺了下去,希望能睡一下。
現在他已絕不能再露面了,只有在這里等,“等燈滅的時候”。
等到那一瞬到來,他在橫梁上還是同樣可以出手。
所以他才會選擇這地方藏身,這里至少沒有腌蘿卜的臭氣。
只可惜他還是睡不著。他怕掉下去。
不但怕人掉下去,也怕梁上的灰塵掉下去,他簡直連動都不敢動。
等到他想到餓的時候,就開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為什么不老老實實地耽在那屋子里?腌蘿卜的味道其實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臭的。
這時大殿中又有很多人進來,打掃殿堂,安排座椅,還有人在問:“誰是管燈油的?”
“是弟子長慎。”
“燈里的油加滿了沒有?”
“加滿了,今天清早,弟子就已檢查過一遍。”
問話的人顯然已很滿意,長慎做事想必一向都很謹慎。
奇怪的是,武當弟子怎么會被老刀把子收買了的?他對于武當的情況,為什么會如此熟悉?
陸小鳳也沒有去想。
最近他好像一直都不愿意動腦筋去想任何事。
打掃的人大多都走了,只留下幾個人在大殿里看守照顧。
又過了很久,陸小鳳就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議,議論的正是那個扮成火工道人的“奸細”。
“我實在想不通,這里又沒有什么秘密,怎么會有奸細來?”
“也許他是想來偷東西的。”
“偷我們這些窮道士?”
“莫忘記這兩天山上來的都是貴客。”
“也許他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奸細。”
“是什么?”
“是刺客!來刺那些貴客的。”
“現在我們還沒有抓住他?”
“還沒有。”
“我想他現在一定早就下山了,他又不是呆子,怎么會留在山上等死?”
“倒霉的是長凈,據說那個人是他帶上山來的,現在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正親自追問他的口供。”
據說鷹眼老七的分筋錯骨手別有一套,在他的手下,連死人都沒法子不開口。
長凈會不會將這秘密招供出來?他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陸小鳳正在開始擔心,忽然又聽見腳步聲響,兩個人喘息著走進來,說出件驚人的消息:“彭長凈死了!”
“怎么死的?”
“二師叔他們正在問他口供時,外面忽然飛進了一根竹竿,活活地把他釘死在椅子上。”
“兇手抓住了沒有?”
“沒有,太師祖已經帶著二師叔他們追下去了。”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結果他并不意外。
殺人滅口,本就是他們的一貫作風。
只不過用一根竹竿就能將人活活釘死在椅子上的人并不多,就連表哥和管家婆他們都絕沒有這么深的功力。
除
了他之外,還有誰也已潛入了武當?
無虎兄弟和石鶴絕不敢這么早就上山,來的難道是老刀把子?
他是用什么身份作掩護的?
難道他也扮成了個火工道士?
下面忽然又有人問:“長凈死了,跟我們又沒什么關系,你何必急著趕來報消息?”
“跟你雖然沒關系,跟長慎師兄卻有關系……”
“我明白了。”另外一個人打斷了他的話,“長凈死了,長清也受了罰,長慎師兄當然就變成了我們的總管,你是趕來報喜的。”
看來這些火工道人們的六根并不清凈,也一樣會爭權奪利。
陸小鳳心里正在嘆息,忽然聽到一陣尖銳奇異的聲音從外面卷了進來。
連他都聽不出這是什么聲音,只覺得耳朵被刺得很難受。
就在這一瞬間,大殿里已響起一連串短促凄厲的慘呼聲:“是你……”
一句話未說完,所有的聲音又突然斷絕。
陸小鳳忍不住悄悄伸出頭去看了一眼,手足已冰冷。
大殿里本來有九個人,九個活生生的人,就在這一瞬間,九個人都已死了。
九個人的咽喉都已被割斷,看來無疑都是死在劍鋒下的。
一劍就已致命!
武當的弟子們武功多少總有些根基,卻在一瞬間就已被人殺得干干凈凈。
剛才那奇異尖銳的聲音,竟是劍鋒破空聲。
好快的劍!好狠的劍!就連縱橫天下的西門吹雪都未必能比得上。
兇手是誰?
他為什么要殺這些無足輕重的火工道人?
“是為了長慎!”陸小鳳忽然明白,“他算準了長凈一死,別人一定會找長慎問話,所以先趕來殺了長慎滅口。”
殺長凈的兇手當然也是他。
這個人竟能在武當的根本重地內來去自如,隨意殺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你……”
長慎臨死前還說出了這兩個字,顯然是認得這個人的,卻也想不到這個人會是殺人的兇手。
陸小鳳又不禁開始后悔,剛才響聲一起,他就該伸出頭來看看的。
也許這就是他唯一能看到這人真面目的機會,良機一失,只怕就永不再來了。
死人已不會開口。
無論鷹眼老七的分筋錯骨手多厲害,死人也不會開口。
所以計劃一定還是照常進行。
所以陸小鳳還是只有等。
等天黑,等燈亮,再等燈滅。
等待的滋味實在不好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