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現(xiàn)在還能夠為陸小鳳作證的，很可能已只剩下一個人。
    不管他是表哥也好，是古松也好，陸小鳳只希望他還是個活人。
    現(xiàn)在這個人在哪里？幸好只有陸小鳳知道。
    葉家凌風(fēng)山莊的地窖，當(dāng)然絕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他早已將這個人送到一個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所在——棋局已將終了，這已是他最后一著殺手，他當(dāng)然要為自己留一點秘密。
    暮春的下午，陽光還是很燦爛，他慢慢地走在長街上，好像一點目的都沒有。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店鋪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他看得見他們，他們也看得見他，但他卻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人是在偷偷地監(jiān)視著他。
    長街盡頭，忽然有輛馬車急馳而來，幾乎將他撞倒，仿佛有個人從車?yán)锷斐鲱^來看他一眼，仿佛有雙很明亮的眼睛。
    如果他也能仔細(xì)看看，一定會認(rèn)得這個人的，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時候，馬車已去遠(yuǎn)。
    可是直到他走出這條長街后，他心里仿佛還在想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甚至還因此覺得不安。
    一個陌生人的匆匆一瞥，為什么就能讓他提心吊膽？難道這個人并不是個陌生人？
    他盡量不再去想這件事，走過街角的水果攤時，他買了兩個梨，一個拋給攤旁發(fā)怔的孩子，一個拿在手里慢慢地啃。現(xiàn)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現(xiàn)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殺了他？
    剛才那鍋要命的肉，他雖然只咬了兩口就吐出來，此刻胃里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幸好肉里下的毒分量并不重，分量太重，就容易被覺察。
    龍猛并不是反應(yīng)遲鈍的人，只不過肉吃得太多了些，多得要命。
    如果他剛才也多吃幾塊肉，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著再擔(dān)心任何事，他自己也用不著擔(dān)心任何事了。
    ——剛才車窗里那個人好像是個女人，拉車的馬嘴角有很濃的白沫子，好像趕了很遠(yuǎn)的路，而且趕得很急。
    ——她是誰？是從哪里來的？
    陸小鳳雖然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件事，卻偏偏還是忍不住要去想。
    他心里竟似有種很奇怪
    的預(yù)感，覺得這個人對他很重要。
    真正對他重要的人當(dāng)然不是她，是古松。
    那天燈滅了的時候，是他親自出手制住他的，海奇闊和高濤都被囚禁在后面的地窖里。
    從幽靈山莊來的人，現(xiàn)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里，下山的那一天，陸小鳳就已將這些人的容貌圖形交給了那個“遛狗的堂倌”，鷹巢中的人立刻分別開始行動，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再由犬郎君、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將自己人改扮成他們的樣子。
    陸小鳳并不十分關(guān)心他們的死活，反正他們也絕不會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實身份，反正他們都是早已該死了的人。
    “表哥呢？”
    他將表哥送到哪里去了？是用什么法子送走的？他好像根本沒有機(jī)會帶走那么大的一個活人。
    陸小鳳忍不住自己對自己笑了，穿過條斜巷，走回客棧——就是四月十一那天，他們剛到這里來的時候，投宿的那家客棧。
    他們卸下了行李，安頓了車馬后，才去喝酒的，喝酒的時候才遇見他的外甥女，才到了滿翠園，車馬和行李都還留在客棧里，從路上雇來的車夫，還在等著他開發(fā)腳力錢。
    他好像已經(jīng)忘了這件事，好像直到現(xiàn)在才想起。
    給了雙倍的賞錢，他好像又覺得有點冤枉了，所以又叫車夫套上馬：“今天的天氣不錯，我想到四處去逛逛，你再替我趕最后一次車，我請你喝酒。”
    天氣真不錯，趕車的人和拉車的馬都已養(yǎng)足了精神，走在路上也特別有勁。
    這里不但是到武當(dāng)去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距離武當(dāng)山口最近的一個市鎮(zhèn)，走出鬧區(qū)后，滿眼青翠，天下聞名的武當(dāng)山仿佛就在眼前。
    他們在山麓旁的一個樹林邊停下來，陸小鳳才想起忘記帶酒。
    “我答應(yīng)過請你喝酒的。”他又給了車夫一錠銀子，“你去買，多買一點，剩下來的給你。”
    這里離賣酒的地方當(dāng)然不近，可是看在銀子分上，車夫還是興高采烈地走了。
    現(xiàn)在正是黃昏，夕陽滿天，晚霞瑰麗，這道教的名山，武林的圣地，在夕陽下看來也就更瑰麗雄奇。
    只不過這附近并沒有上山的路，距離山上
    的道觀和名勝又很遠(yuǎn)。
    所以無論往哪邊去看，都看不見一個人，陸小鳳忽然一頭鉆進(jìn)了車底。
    車底下更沒有東西可看了，他鉆進(jìn)去干什么？難道想在下面睡一覺？
    可是他并沒有閉上眼睛，反而好像在喃喃自語：“只不過餓了三天，無論什么人都不會餓死的，何況隱士們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
    他又好像并不是在喃喃自語，難道車底下還有別的人？
    人在哪里？他敲了敲車底的木板，里面竟是空的，車底居然還有夾層。
    京官們告老回鄉(xiāng)，帶的東西總不少，當(dāng)然要雇輛特別大的車，車底若有夾層，當(dāng)然也不小，要將一個人藏在里面，并不是件困難的事。
    那天在凌風(fēng)山莊里，柳青青還沒有醒，別人正忙著易容改扮時，他已將“表哥”藏到這里面了。
    將一個人點住穴道，關(guān)在這種地方，雖然是虐待，但是他認(rèn)為這些人本就應(yīng)該受點罪的。
    “現(xiàn)在你雖然受罪，可是只要你肯幫我一點忙，我保證絕不再為難你的，你還可以去做你的隱士。”
    他卸下了夾層的木板，就有一個人從里面掉了下來。
    一個活人。你用不著檢查他的脈搏呼吸，就可以看得出他是個活人。
    因為他掉下來的時候，全身都在動，動作的變化還很多。
    這個人一掉下來，里面又有個人掉了下來，接著，又掉下了一個。
    陸小鳳明明只藏了一個人在里面，怎么會忽然變成了三個？
    三個人都是活的，三個人都在動，動作都很快，變化都很多。
    車底下的地方不大，能活動的范圍更小，陸小鳳一個人在下面，已經(jīng)覺得很局促，何況又多了三個人擠進(jìn)來。
    一下子他就已經(jīng)連動都不能動了，因為這三個人已像三條八爪魚，壓在他身上，緊緊地纏住了他，五只手同時點在他穴道上。
    三個人為什么只有五只手？是不是因為其中一個人只有一只手？
    這個一只手的人難道是海奇闊？
    陸小鳳甚至連他們的臉都沒有看見，就已被提了起來，重重地摔在車廂里，就像是一條死魚被摔入了油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