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陸小鳳洗澡的地方,本是個廚房,外面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白果樹。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掛在樹梢,木葉的濃蔭擋住了月色,樹下的陰影中,竟有個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卻斜背著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
峨嵋四秀一沖出來,就看見了這個人,一看見這個人,就不由自主覺得有陣寒氣從心里一直冷到指尖。
馬秀真失聲道:“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冷冷地看著她們,慢慢地點了點頭。
馬秀真怒道:“你殺了蘇少英?”
西門吹雪道:“你們想復(fù)仇?”
馬秀真冷笑道:“我們正在找你,想不到你竟敢到這里來!”
西門吹雪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得可怕,冷冷道:“我本不殺女人,但女人卻不該練劍的,練劍的就不是女人。”
石秀雪大怒道:“放屁!”
西門吹雪沉下了臉,道:“拔你們的劍,一起過來。”
石秀雪厲聲道:“用不著一起過去,我一個人就足夠殺了你。”
她看來最溫柔文靜,其實火氣比誰都大,脾氣比誰都壞。
她用的是一雙短劍,也還是唐時的名劍客公孫大娘傳下來的“劍器”。
厲喝聲中,她的劍已在手,劍光閃動,如神龍在天,閃電下?lián)簦B人帶劍,一起向西門吹雪撲了過去。
突聽一人輕喝:“等一等。”三個字剛說完,人已突然出現(xiàn)。
石秀雪雙劍剛剛刺出,就發(fā)現(xiàn)兩柄劍都已不能動了——兩柄劍的劍鋒,竟已都被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人用兩根手指捏住。
她竟未看出這人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劍,劍鋒卻似已在這人的手上生了根。
但這個人神情還是很從容,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
石秀雪臉卻已氣紅了,冷笑道:“
想不到西門吹雪居然還有幫手。”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以為他是我的幫手?”
石秀雪道:“難道他不是?”
西門吹雪冷冷地一笑,突然出手,只見劍光一閃,如驚虹掣電,突然又消失不見。
西門吹雪已轉(zhuǎn)過身,劍已在鞘,冷冷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樹。”
石秀雪正想問他,這株樹又怎么了,她還沒開口,忽然發(fā)現(xiàn)樹已憑空倒了下來。
剛才那劍光一閃,竟已將這株一人合抱的大樹,一劍削成了兩段。
樹倒下來時,西門吹雪的人已不見。
石秀雪的臉色也變了,世上竟有這樣的劍法?這樣的輕功?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著這株樹已將倒在對面的人身上,這人忽然回身,伸出雙手輕輕一托,一推,這株樹就慢慢地倒在地上,這人的神情卻還是很平靜,臉上還是帶著那種溫柔平和的微笑,緩緩道:“我不是他的幫手,我從不幫任何人殺人的。”
石秀雪蒼白的臉又紅了,她現(xiàn)在當(dāng)然也已懂得這個人的意思,也已知道西門吹雪說的話并不假。她的脾氣雖然壞,卻也絕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她終于垂下了頭,鼓足了勇氣,說道:“謝謝你,你貴姓?”
這人道:“我姓花。”他當(dāng)然就是花滿樓。
石秀雪道:“我……我叫石秀雪,最高的那個人是我大師姐馬秀真。”
花滿樓道:“是不是剛才說過話的那位?”
石秀雪道:“是的。”
花滿樓笑道:“她說話的聲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一定還能認(rèn)得出她。”
石秀雪有點奇怪了,忍不住問道:“你一定要聽見她說話的聲音,才能認(rèn)得出她?”
花滿樓點點頭。
石秀雪道:“為什么呢?”
花滿樓道:“因為我是個瞎子。”
石秀
雪怔住。
這個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就能將她劍鋒夾住的人,竟是個瞎子。她實在不能相信。
月光照在花滿樓臉上,他的笑容看來還是那么溫和、那么平靜,無論誰都看得出,他是個對生命充滿了熱愛的人,絕沒有因為自己是個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嫉妒別人比他幸運(yùn)。
因為他對他自己所有的已經(jīng)滿足,因為他一直都在享受著這美好的人生。
石秀雪癡癡地看著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種無法描敘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同情,是憐憫,還是愛慕,崇敬。
她只知道自己從未有過這種感情。
花滿樓微笑著,道:“你的師姐們都在等你,你是不是已該走了?”
石秀雪垂著頭,忽然道:“我們以后再見面時,你還認(rèn)不認(rèn)得我?”
花滿樓道:“我當(dāng)然能聽出你的聲音。”
石秀雪道:“可是……假如我那時已變成了啞巴呢?”
花滿樓也怔住了。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句話,他從來也沒有想到有人會問他這句話。
他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忽然發(fā)覺她已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柔聲道:“你摸摸我的臉,以后我就算不能說話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臉,也會認(rèn)出我來的,是不是?”
花滿樓無言地點了點頭,只覺得自己的指尖,已觸及了她光滑如絲緞的面頰。
他心里忽然也涌起了一種無法描敘的感情。
馬秀真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們,仿佛想走過來拉她的師妹,可是忽然又忍住。
她回過頭,孫秀青、葉秀珠也在看著他們,眼睛里帶著種奇特的笑意,似已看得癡了。
石秀雪這么樣做,她們并不奇怪,因為她們一向知道她們這小師妹是個敢愛,也敢恨的女孩子。她們心里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樣有勇氣?
要愛,也得要有勇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