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棺材打開來的時候,陸小鳳就看見了柳乘風。
死人的臉跟活人的臉雖然不同,可是陸小鳳一眼就看出了這個死人的確就是柳乘風,而且也看出了柳乘風臨死前殘留在他臉上的那一抹驚慌與恐懼。
“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位朋友?”趙瞎子問。
陸小鳳沒有說話,因為他已經找出了柳乘風身上致命的傷。
傷口是在他前胸的心口上,是刀傷。一刀致命,干凈利落。
陸小鳳絕對可以肯定的是這一點。
他看到過的死人太多了,這方面的經驗也太多了。對這種情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如果他不能確定這一點,還有誰能?
可是他臉上卻顯出了一種極稀奇極迷惑的表情,而且一直在搖著頭,嘴里一直不停在喃喃地說:“這是不可能的,這是絕不可能的。”
他甚至把這句話重復說了好幾遍,趙瞎子無疑是個很有耐性的人,經常面對死人的人沒有耐性怎么行?
所以一直等到陸小鳳把這句話反復說了五六遍之后,他才問:“什么事不可能?為什么不可能?”
陸小鳳沒有回答這句話,反而反問:“你知不知道死在棺材里的這個人是誰?”
他也不等瞎子回答,就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就是一劍乘風柳如鋼,他的輕功和劍法,就算比不上西門吹雪,也差不了多少了。如果說他會被人迎面一刀刺殺斃命,甚至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那么你就算砍下我的頭,我也不會相信。”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看起來卻無疑是這樣子的。
棺材里的尸體已經換上壽衣了,刀口也已經被處理得很干凈。這條刀口的長度,大概只有一寸三分左右,殺人者所用的刀,無疑是一把很窄的刀,而且是迎面“刺”進去的,如果是用“斬”,刀口就會拖長了。
所以陸小鳳才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使刀的人,能夠一刀刺入柳乘風的心臟,除非這個人是柳乘風很熟的朋友,柳乘風根本就完全沒有提防他。
柳乘風在這個小鎮上怎么會有朋友?
陸小鳳的目光終于從這個刀口上,移到趙瞎子的臉上。
“你知不知道他是死在什么地方的?”
“我當然知道。”趙瞎子回答,“那是條很陰暗的巷子,他死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那時候巷子里已經連一點燈光都看不見了。”
“第一個發現他尸體的人是誰?”
“就是你跟他說過話的那個小叫花。”
“他的尸體是在什么地方被發現的?”
“那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
“天還沒有亮,那個小叫花怎么會到那條巷子里去?去干什么?”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尸體是誰運到這里來的?”
“是我自己抱來的。”趙瞎子說,“柳大俠是個好人,出手又大方,而且一直都把我當作他的朋友。”
他又補充著說:“柳大俠到這里來了雖然并沒有多久,卻已經交了不少好朋友。”
——只有很熟的朋友,才能在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情況之下,將他迎面一刀刺殺。
——這個好朋友是誰呢?
陸小鳳在心里嘆息著,又問趙瞎子:“你把他抱來的時候,刺殺他的兇刀是不是還在他的心口上?”
“你怎么知道的?”趙瞎子顯得很驚訝,“你怎么知道那把刀還在他的身上?”
“刀傷是在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間,這兩根肋骨距離很近,一刀刺入,刀鋒就很難拔出來。”陸小鳳說,“兇手在柳乘風一時大意間刺殺了他,心里一定又興奮又慌亂,而且也不能確定這位負當時盛名的劍客是不是已經真的死在他的刀下,倉猝間拔刀,第一次如果拔不出來,第二次再拔不出來,就不會再試第三次了。”
陸小鳳用一種非常冷靜的聲音說:“這么樣一把刀,一定要像你這么樣一個棺材鋪的老板,在很從容的情況下才能拔得出來的。”
趙瞎子嘆了口氣:“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究竟是誰?可是我已經知道,你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事情是不是這樣子的?”
“是的。”
“是不是你把刀拔出來的?”
“是我。”趙瞎子說,“是我親手拔出來的。”
“刀呢?”
“刀?”趙瞎子好像忽然之間就把剛剛說的那些話全都忘記掉了,“什么刀?”
陸小鳳笑了。
他當然很了解趙瞎子這種人,更懂得要用什么方法來對付這種人。
對付這種人只要一個字就夠了。
——錢。
一錠銀子塞進趙瞎子的手里之后,陸小鳳再問他眨眼前剛剛才問過的那個問題,趙瞎子的回答就已經和剛才完全不同了。
“刀呢?”
“刀當然已經被我藏起來了。”
“藏在什么地方?”
趙瞎子一張本來好像已經僵硬了的白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比較像是笑的表情:“我要藏一樣東西,當然是藏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棺材下面這個用暗紫色磚頭砌成的,像是祭臺一樣的低臺,居然還有幾塊磚頭是活動的。
把這幾塊活動的磚頭抽出來,里面就是一個天生的秘密藏物處了。別人既不知道這個磚臺下有可以活動的磚頭,也不知道是哪幾塊磚頭,要把藏在里面的東西找出來,當然非常困難。
趙瞎子的手已經伸進臺下的暗洞里去了,當他的手縮回來的時候,無疑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刀。陸小鳳實在
很想看看這一把能夠將柳乘風迎面刺殺的刀,是把什么樣的刀?
可是趙瞎子的手卻一直沒有收回來,就好像洞里有一條毒蛇忽然咬住了他的手。
他本來已經蒼白得完全沒有血色的臉,現在簡直好像已經變成慘碧色。
陸小鳳看看他,瞳孔漸漸收縮。
“刀呢?”
這一次趙瞎子的回答居然又變得和第一次的回答完全一樣了。
“刀?什么刀?”
陸小鳳實在很想一巴掌打過去,再重重地踢上一腳。
但他卻想不到趙瞎子已經跪了下來,哀呼著道:“我發誓,我本來真的是把刀藏在這里面的,可是現在里面已經變成空的了,刀已經不見了。”
看到他這種樣子,陸小鳳的巴掌也打不下去,腳也踢不出去了。只有沉住氣問:“你想想,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誰知道你那柄刀藏在這里面?”
趙瞎子的頭本來已經碰在地上,聽到了這句話忽然間抬了起來,一雙瞎眼也好像有了光。
“我想起來了,有一個人是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一個人不但知道,而且還親眼看到。”
陸小鳳一把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厲聲問:“這個人是誰?”
趙瞎子喘著氣說:“他姓……”
趙瞎子沒有把這句話說完,他說的第三個字是個開口音,可是他雖然張開了口,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因為他的口剛張開,外面就有二三十道光芒打了進來。
在這一瞬間,以陸小鳳的估計,這些寒光最少有二十三道,有三種顏色:一種青,一種紫,一種燦爛如銀。
這一次他錯了,因為其中還有一種暗器的光芒已經接近透明。透明的就是看不見。
從這間屋子三個窗戶外打進來的暗器,也不止二十三種,而是二十四種。
——因為其中一種是透明的。
這二十四種暗器,要打的并不是陸小鳳,而是趙瞎子。
幸好它們都沒有打中,甚至連那件看不見的暗器都沒有打中。
因為趙瞎子已經撞破了屋頂,飛出去了。
他自己當然不會飛出去。
他伏在地下,陸小鳳將他一把提起,還提著他的衣襟時,暗器就已射入,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陸小鳳已經把他用力摔出,把屋頂撞出了一個大洞,從洞中飛了出去。
然后陸小鳳也從寒光中穿出了窗戶。
在這一瞬間,他身法的變化和速度,幾乎已超過了人類體能的極限,也超過了他自己體能的極限。
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功,就因為他往往能夠憑著一股超人的意志力和求生力,超越他自己體能的極限。
一個在別人眼中認為隨時隨地都會死的人,之所以能夠不死,道理也是一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