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有人說司空摘星的易容術不是天下第一,那么這個世界上恐怕也沒有什么人敢承認他的易容術是天下第一了。
“易容術”這個名詞聽起來好像很神秘的樣子,總讓人覺得它和一些神奇詭秘的事情有關,而且常常會牽涉入江湖中一些非常兇險邪惡的勾當。
其實易容術只不過是一種很平常的技術而已——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演出一出戲的時候,把自己扮成了一個大胡子。
——這豈非也是“易容”?
這種事也像其他很多種事一樣,要學會,很容易,要學精,就很難了。
司空摘星的易容術已經(jīng)到達了一種什么樣的階段呢?
這是沒有辦法可以形容,也沒有辦法可以解釋的,就好像陸小鳳的指頭、西門吹雪的劍,沒有人能形容他們的成就已經(jīng)到達哪一種階段。
甚至沒有人能想象。
只不過我們至少可以確定一點——易容術是有限度的。
用一句非常復雜的話來說:
——天下沒有任何一種易容術能讓一個人徹底改扮成另外一個人,而且能瞞過這個人最接近的朋友和親人。
最高深精密的易容術,也只不過能把一個人改扮成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或者是一個沒有親戚朋友會在附近看見他的人,讓別人認不出他是誰。
能做到這一點,易容術就已經(jīng)有了它的價值,值得千千萬萬的人去苦心學習。
司空摘星的易容術無疑已達到這個階段,甚至已超越。
他甚至已經(jīng)可以讓陸小鳳都認不出他了。
能夠讓一個比鬼還精的陸小鳳都認不出他,這是多么大的本事。
可是現(xiàn)在這個本來一直猥猥瑣瑣地在角落里的小老頭子卻把他認出來了。
你們說,這個小老頭的本事有多大?
這個小老頭的本事之大,甚至已經(jīng)大得能夠讓司空摘星吃驚了。
更奇怪的是,這個老頭居然能在一個人聲嘈雜的地方,隔著好幾張桌子,聽到他們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出來的悄悄話。
司空摘星居然連一點都看不出這個人的來歷。這種事怎么能讓他不吃驚?
他終于投降,嘆氣,苦笑。
“我佩服你了。”司空摘星對這個小老頭說,“我知道你也是易容改扮過的,卻看不出你是誰,你反而看出了我。”
小老頭的嘴撇著,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沒有笑,他只告訴司空摘星:“我不要你佩服,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誰,我更不想知道你是誰。”這個小老頭說,“我只知道你絕不是西門吹雪。”
這個小老頭用一種讓人非常討厭的樣子對司空摘星說:“你是張三李四烏龜王八都不要緊,我
只要知道你絕不是西門吹雪就夠了,”小老頭說,“這一點恐怕還不止我一個人知道。”
他居然還說:“江湖中消息比較靈通一點的人,恐怕都不可能相信西門吹雪此時此刻會陪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姑娘,坐在這個地方吃白饅頭。”
“為什么?”
“因為江湖中消息比較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西門吹雪現(xiàn)在既不在江南,也不在中原。”這個小老頭說,“在這種情況下,怎么會有一個西門吹雪出現(xiàn)在這里?”
這種事的答案只有一個。這個西門吹雪一定是假的。
小老頭說:“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才能看得出你絕不是西門吹雪。”他說,“否則我怎么看得出來?以你的易容術,誰能看得出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真是千古不變的真理,連司空摘星這種人都不能不服。
他現(xiàn)在就服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覺得這個小老頭并沒有剛才那么可疑,甚至已經(jīng)開始覺得他漸漸變得有一點可愛起來。
只不過他還是不能不問:“如果西門吹雪真的已經(jīng)不在江南,也不在中原,那么他到什么見鬼的地方去了?”
“他就是到一個見鬼的地方去了。”
司空摘星看看牛大小姐,牛大小姐看看司空摘星,兩個人幾乎在同時問:“這個見鬼地方是不是在塞外?”
“是的。”
“這個見鬼的地方是不是黃石鎮(zhèn)?”
“是的。”
牛大小姐看看司空摘星,司空摘星看看牛大小姐,兩個人都怔住。
最后開口的居然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牛大小姐居然把嘴閉了起來。
“西門吹雪在外面雖然通常只喝純凈的白水,和最簡單的食物,但他卻是個非常講究,也非常懂得享受的人。”
司空摘星試探著問這個小老頭:“這一次他為什么會離開他那棟繁花似錦、占地千畝的山莊,奔波到千萬里之外,趕到那個花不香鳥不語連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去,是為了什么?”
沒有回答,卻有反問:“你知不知道他也曾奔波千里,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去復仇?”
“我好像聽說過。”
這件事不但司空摘星聽說過,大概江湖中每個人都聽說過。
“他曾經(jīng)為了一刀鎮(zhèn)九州島趙剛,晝夜不停騎快馬奔馳三日夜,去殺陽電刀洪濤。”
司空摘星說:“洪濤的‘玉連環(huán)陽電八刀’刀刀致命,刀下少有活口,趙剛卻是個他從來未見過的陌生人,”司空嘆了口氣,“可見我們這位無情大劍客,卻常常會為了一點不是理由的理由去做這種事。”
他問這個小老頭:“你說他絕不絕?”
“不絕。”
小
老頭的回答卻很絕:“每個人都常常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連你都不例外。”
“這次西門吹雪到黃石鎮(zhèn)去,是不是也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
“是的。”
“他為了什么?”
“這一次他也是為了一個人。”小老頭說,“只不過這一次破了一個例而已。”
“破了什么例?”
“破了他自己的例。”
“我還是不懂。”
“他出手,一向很少是為了朋友,因為他幾乎沒有朋友,他僅有的朋友,也不會求他出手。”小老頭說,“所以他出手,幾乎都是為了陌生人。”
“我總認為他出手通常都是為了他自己。”司空摘星說,“我一輩子從來也沒有看過比他更自我的人。”他解釋,“自我的意思,就是自私。”
小老頭笑了。
司空摘星看不起西門吹雪,是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起因只因為西門吹雪看不起他。
“也許你說得對,可是這一次,我卻知道他這么做既不是為了他自己,也不是為了陌生人。”
小老頭說:“這一次他居然是為了一個朋友!”司空摘星把一大碗白水像喝酒一樣喝了下去,冷笑著問:“我們這位劍神大爺居然會為了一個朋友做這種事?”
“他偶爾會的。”
“幸好他的朋友不多,”司空冷冷地說,“他殺的人遠比他的朋友多一百倍。”
“也許還不止一百倍。”小老頭忍住笑說,“因為他的朋友很可能只有一個。”
“他這個朋友當然就是那個陸小狗。”
“這個陸小狗,當然也就是陸小雞、陸小鳥、陸小蟲、陸小鬼、陸三蛋。”小老頭說,“也只有這么多雞蟲鳥鬼蛋,加起來才能夠變成一個陸小鳳。”
牛大小姐在這段時間一直表現(xiàn)得很嫻靜,就好像真的是一位名門閨秀大小姐一樣。
可是她忽然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就好像一條被人踩到了尾巴的母貓一樣跳了起來,瞪著這個小老頭,只瞪了一瞪,忽然又溫溫柔柔地坐了下去,又溫溫柔柔地閉上了嘴,一句話都沒說,一個字都沒說。
我們甚至可以恭維她,這一次她簡直連一個屁都沒有放。
放屁的是另外一個人。
“你說西門吹雪會為了陸小鳳不遠千里趕到那個鳥不生蛋的黃石鎮(zhèn)去?”司空摘星問這個神秘的小老頭,“你是不是在放屁?”
“我不是。”
這個小老頭用一種很謙虛的態(tài)度說:“在你面前,我連放屁的資格都沒有,就算有屁要放,也得憋回去,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屁放了出來,這個屁也不會是我放的。”
不是他放的,當然就是司空摘星放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