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響廣告的競標會在周五，陶靜安被派去參加，Leah和新實習生隨行。</br> 兩天后出結果，微本不出意料中了標。</br> 周一例會上Demy正式把項目派給靜安，這次終于有足夠的空間和資源拍故事片，原以為陶靜安會很開心，Demy卻見她在座位上垂眸沉思，神游天外。</br> 會后把人留下，看清她眼底一片烏青，想起先前為了出方案，她帶組加班加點，大概是還沒緩過來。</br> “等這個項目做完，你可以休幾天假。”</br> 靜安確實有休長假的打算，從入職到現在她還沒好好地陪陪爺爺奶奶，她也確實需要一段時間來轉換心情。</br> 只是剛坐回工位沒多久，又跟Paige和Leah一道被Demy喊了回去。</br> Demy簡單說明，有美國的老客戶剛發來合作邀請，因跟Paige熟，指定要和她一起工作。</br> Paige要去美國，她手里的項目就得派給其他人來跟。</br> “Joanne你接手醫療器械展和遠舟地產的宣傳片，有沒有問題？”</br> 靜安愣了下，又立即點了下頭：“沒問題。”</br> 先前分派遠舟地產的項目時，她就遲疑過是否要主動申請，但Paige比她積極，間接地幫她做了決定，可不過幾天，這項目又落到了她身上。</br> 她稍走了下神，就聽對面的Demy咬牙切齒說道：“Joanne，我看過你的工作日志，所以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怎么編排我。”</br> Demy大概是誤會她對臨時增加工作任務不太滿意。</br> “什么？”</br> Demy冷哼一聲，“你說你不想聽我說話的時候，會把我想象成一棵大白菜。”</br> 靜安張了張嘴，以前她確實把Demy想象成大白菜，國外的蔬菜有時候比肉還要貴，她偶爾才吃上一頓，口舌上沒法得到滿足，那就從精神上克服，她習慣把身邊的人想象成自己想吃的東西。現在回了國，不用再糾結蔬菜的價格，Demy也就從大白菜換成了蜻蜓。蜻蜓的復眼又大有鼓，占據頭部絕大空間，這跟Demy生氣的時候很像。</br> 靜安還沒來得及說話，Demy就往后一靠，宣布臨時小會結束，讓各位該干嘛干嘛去。</br> 他脾氣比往常大，坐那兒愈發像一只蜻蜓。</br> 等幾人都出了門，Demy在位置上暗暗吐出一個臟字。</br> 他覺得自己很無恥，剛剛對著陶靜安發那一頓無名火，只因為他無意瞟見了她脖子上的吻痕。</br> 在硅谷的時候他就知道陶靜安有很多追求者，他只是其中一個，那時候他沒有心力，甚至沒有正式對她展開追求，而陶靜安也沒有對他表示出任何好感，或者說，她沒有對任何男人表示出好感。他對此懷了些僥幸的心理，但還沒有所行動，就因為現實原因回了國。</br> 只要是男人，都會有被下半身控制的時候，他曾經有過很齷齪的想法，偶爾無意經過陶靜安身邊，聞到她身上那股香味的時候，他會思考，到底誰能嘗到陶靜安身上的味道。</br> 現在他知道，有人嘗到了，但不知道是誰。</br> 陶靜安一直在拒絕他，現在她顯然有了交往對象，這讓他有點不爽。Damnit.</br> 靜安對此自然一無所知，著手工作之前，她坐工位上發了會兒呆。</br> 她會把Demy想象成蜻蜓，把Paige想象成一只孔雀，Leah則是一場霏霏的夜雨。</br> 那沈西淮呢？沈西淮會是什么？</br> 這個名字一出現在腦海里，她又立即警覺過來，逼迫自己不再繼續往下想。</br> 忙完一天工作，到家后在沙發上坐了會兒。</br> 冰箱里有提前買好的石花菜，再不用掉就要壞了。</br> 靜安翻了會兒書，最終還是起身去了廚房。先洗石花菜，泡進淘米水，用料理機攪碎后再入鍋熬煮一小時。現在還不到臘梅的花期，她只好投進干花瓣，一齊放進冰箱冷藏。等石花汁涼成果凍，再放進搗好的橙子肉泥，橙子皮可以增加口感，也丟一些進去。</br> 在放姜之前，她有片刻的遲疑。她不太記得沈西淮的口味，但要是沒有姜，果凍的醒酒作用會大打折扣。她手上動作一頓，很快又放進姜泥拌勻。果凍盒也提前買好，分裝密封后繼續放冰箱冷藏。</br> 接著給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吃完又試吃一顆果凍。</br> 隔天上班前她打開冰箱，迅速把果凍數了一遍，如果一天帶兩顆在身上，她可以吃二十天。</br> 二十天之后，她或許應該刪掉沈西淮的聯系方式。</br> 而期間的二十天，她決定允許自己偶爾想起沈西淮。</br> Paige已經出發去美國，小項目又接踵而至。工作群消息不斷，需要她確認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身邊兩個實習生還沒有完全上手，也需要她花額外的時間去檢查他們經手的細節。</br> 沒時間自己做飯，偶爾去食堂吃碗面條，或者請兩個實習生去樓下吃淮清土菜。她吃得快，又提前去隔壁排隊給組員買咖啡。</br> 原本低頭在看方案，忽覺對面有人在招手，抬頭便看見鄭暮瀟正沖她笑，然后揚了揚手里的手機。</br> 她低頭查看，鄭暮瀟發來消息：“剛開完會，過段時間咱們可能要一起工作。”</br> 靜安微微詫異，她每回看觸動的資訊時，也會關注聚點的風向，而聚點最近一次和觸動同上新聞，是因為他家也在籌備一款即將與觸動形成競爭的閱讀產品。</br> 她不確定，也不過問細節，“要考慮我們公司？”</br> 鄭暮瀟沒有隱瞞，“對，做了一個閱讀APP，相宜想跟你們合作。”</br> 靜安心下了然，回：“期待合作。”</br> 她提了咖啡回公司，把手頭文件看完，然后下樓取車，趕去糧倉口盯現場。</br> 在接下遠舟的項目之后，她想過會不會再次見到上回飯局上的宋小路，她自己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可事實是宋小路已經在現場出現過兩回，這讓她很是意外。</br> 其實在同事給她科普之前，她就從新聞里了解過宋小路。不止是宋小路，和觸動——或者說和沈西淮有關系的人或公司，她都有留意過。</br> 宋家靠地產發家，有一些ZF背景，市里的兩大地標都是他家建的，一個是淮清電視塔，一個是由他生日命名的77大廈，而宋小路花了幾年時間籌備的1212項目也即將破土動工。</br> 兩年前觸動資金上出現問題，宋家也是伸出援助之手的集團之一。</br> 靜安原以為他會像初次見面那樣，對伯克利和葡萄酒表示出關心，但事實并沒有，宋小路也很忙，每次都匆匆來匆匆去，只來得及跟她說上幾句話。</br> 這一次也沒能在現場看見宋小路，她先去跟制片主任確定了拍攝進度，又盯了會兒監視器，確保現場沒有出亂子，再趕去下一個拍攝場地。</br> 路上打開音樂，第一首就是誰人樂隊的《Won'tGetFooledAgain》。</br> 沈西淮常聽誰人，這是他在接受雜志采訪時給出的回復。</br> 被紅燈攔在路口，靜安任由自己肆意地想起他。</br> 她很想他，這種想并不能依靠Touching上他最近的新聞來緩解，那些模式化的句子冷冰冰，和他的人有些類似，可她也知道他有不那么冷的一面。</br> 他最近似乎不在淮清，新聞里一會兒說他在紐約出差，順手買下一處名人豪宅，一會兒又說他在廣州，預備收購一家有名的游戲開發公司。更久之前，在觸動的財報電話會上，當記者再一次問及元宇宙，沈西淮仍舊沒有透露太多，只說即便觸動在這方面的布局暫時落后于其他公司，可一旦技術落實下來，觸動也完全有能力后來居上。這一番話無疑又在網上給他帶來一陣罵聲。</br> 他好像無時無刻不在忙，這時候也有可能還在應酬，他應該避不開喝酒，但他似乎又極有分寸，不會讓自己失去清醒的意識。這種時候醒酒果凍也最能發揮作用。</br> 冰箱里的醒酒果凍剩得不多了。</br> 在與沈西淮重逢之前，靜安始終對那晚有些介懷，雖然事情發生時是兩廂情愿，彼此也都很享受，但畢竟是她先主動，一定要說的話，是沈西淮被她睡了。而那一晚的沈西淮始終一言不發，走時沒有任何留戀，走后也再沒主動聯系她。她總覺得他有點生氣，也有點不甘，后來這點不甘被證實，但好像又遠不止如此。</br> 她前幾天再次找了周陶宜，周陶宜笑她：“沒還表之前你念念不忘，現在還了你又覺得郁悶，baby，之前我就說過你需要正視自己對這位‘表先生’的感情，你否認，說是因為表太貴重，好，我選擇信你，但現在我覺得你有必要再好好想想。換另一個人，可能真的不會把ForOneNight放在心上，但honey你不是，你在睡他之前就為他的樣子心動過，睡完了之后還高度關注著他。”</br> 她沒有告訴周陶宜，她和沈西淮已經睡過第二回，而且這回的感受比第一次還要好。她懷疑自己是因為需要滿足生理需求才總是想起沈西淮，周陶宜說她眼光高，她現在有些信了，她或許只對沈西淮這樣臉好身材好的人有強烈的生理欲望。</br> 紅燈很快跳了，靜安及時回神，繼續趕去片場工作。</br> 夜里忽然下起雨，在公司加班到十點半，出門時恰好遇到Demy，兩人邊聊邊下到停車場。</br> 從入職到現在，除去幾個尤其難搞的客戶，靜安經手的項目都還算順利，所謂順利是指沒有讓她丟掉工作。Demy偶爾找她談話，幾次說她雖然入了行，也一定程度調整好了角色，但她骨子里仍和先前一樣，某些時候過于理想化。</br> “你太矛盾了，一邊想要賺錢，一邊又放不下一些沒必要的原則，早晚卷鋪蓋回硅谷。”</br> 靜安對此有些不服，卻沒法反駁。</br> 她手上有個化妝品牌項目壓了兩個多月，對方似乎不太重視，三天兩頭找不到對接人，但一到提案就有扎堆的人出來挑刺，創意提了四五輪，中國風賽博朋克手繪油畫都試了一遍，對方始終表示不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br> 如果不是他們預算高，公司因此十分重視這個項目，靜安或許在第三輪的時候就已經委婉建議對方另尋高就。</br> “下次再不行就請外援，壓力不要太大，上一次合作也這樣，他們愿意拖就拖，我們沒什么好急的。”</br> Demy的安慰靜安心領，她鉆進自己的福特，幾次發動都沒能讓車子動一動。</br> 人會累，車會老，靜安坐車里發呆，腦袋里還在想那家公司不夠明晰的brief。</br> 后頭Demy開車過來，詢問后上她車試著發動，仍舊沒能成功。</br> “走吧，拒絕我那么多回，這次直接在我眼皮底下栽跟頭，不送你都說不過去。”</br> 靜安道了謝，路上專心聽完一首《AngelBaby》，Demy將音樂調低，問起那兩個實習生。</br> “那個男實習生是不是有點難搞？明顯對你有好感。”又說：“不過應付這樣的情況你應該經驗豐富，我也是被你應付的一個。”</br> 靜安無奈地笑了下，“其實他挺優秀，但我不是很喜歡他在工作上的態度。”</br> “見識過了，不夠務實，會有一些投機取巧的成分，Paige也說不是很喜歡他。”</br> 從來只有Paige調侃別人的份，但她向來將分寸把握得很好，不會令人反感。相應地，她的接受度也高，但這位實習生的說話方式令Paige頻頻皺眉，只是不等她翻臉，實習生又及時收手，甚至誠心道歉說只是開個玩笑。</br> “到時如實反饋給HR就好，微本并不缺想要來的人。”</br> 又聽一首歌，車子停在公寓樓下。</br> 正準備下車，靜安又回頭，“Demy，你當初回來是怎么下定的決心？”</br> Demy微挑了下眉，“你不是都見過了，我最狼狽的樣子？不是足夠迫切的話，我當然會做我喜歡的工作。”</br> 他淡淡說：“Moneytalks，生活沒得選。”</br> 見靜安沒說話，他笑了聲，“最近在讀你上周周會上提過的《圓圈正義》，我之前為了賺錢已經有些不擇手段，但看完里面一部分后我回溯了下，我只是利用了自己跟別人，還不到剝削那一層，非要說的話我只剝削了我自己，所以我并沒有不道德，而你呢，可能利用都算不上。這就是我和你之間的區別。”</br> 靜安并不贊成，“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br> Demy又笑了下，“那可能你也利用了，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做廣告，而你不太能，這也是你理想化的地方。”</br> 靜安這回沒有立即否認，只問：“那你還想做回電影么？”</br> Demy反問：“你呢？”</br> “暫時還不能。”</br> “我的答案跟你一樣。”</br> 車內一時安靜，頭頂的雨似斷了線的珠子砸在車頂。</br> “陶靜安，”Demy忽然指名道姓地喊她，“你覺得我怎么樣？”</br> 靜安一怔，又聽他說：“算了，這個我有答案，我還有另一個問題，你現在有交往的男友，對么？”</br> 這第二個問題Demy同樣有答案，只是想跟陶靜安確認一次，卻聽她回：“沒有。”</br> Demy處變不驚，只微微揚了揚眉。</br> 見她聳了下肩，他平靜說道，“那是我誤會了。”</br> 靜安還想說些什么，可什么也說不出。她已經拒絕過Demy，他也不再有其他行動。至于“男友”，她確實在Demy提出問題后的第一時間想到了沈西淮，可沈西淮壓根不是。</br> 她忽地有些煩躁，等Demy打傘將她送到屋檐下，她再次道謝再道別，匆匆轉身上了樓。</br> Demy在雨里站了會兒才坐回車上，發動車子，掉轉車頭，輪胎將地上的雨水濺了出去。</br> 雨沒有要停的架勢，反而越下越大。</br> 公寓底下，蟄伏在車位的黑色轎車仍舊巋然不動，只雨刮器兢兢業業工作。</br> 車里的人收回視線，伸手將車窗開了，再翻出煙盒來。</br> 等抽完一整包，車子在雨中揚長而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