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淮在機場的候機室里開了場視頻會議,對面是幽默工作室的公關團隊,作為大Boss的關雨濛并沒有坐在首位,過程中頻頻看手機。沈西淮亦低頭確認消息,只是陶靜安遲遲沒有回。</br> 昨晚他在她沙發上坐了一夜,起初只是干坐,腦袋里蒙太奇般閃過寥寥畫面,后來去看沙發旁的書,隨手抽出一本,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他翻看她做的標記和寫下的每一條感想,在“費爾馬的最少時間律”旁她寫:如果早一點看到這段,或許可以更好地感知物理的奧妙,高中就不會學得那么痛苦。</br> 他知道她物理學得不算好,但從不知道她學得痛苦。每每她跟同桌請教題目時,臉上總很恬靜,似乎沒有什么事情會惹惱她。她基本都坐在教室做題,戴著耳機聽英語,讓人不好過去打斷她,也沒有多少機會和她說話,而她的耳機也經常分一半給她的同桌。后來他知道,她跟她的同桌也不總是聽英語,還經常聽她喜歡的音樂,那些音樂多半來自國內外的樂隊,樂隊里又包括了披頭士。</br> 他也遠遠見過她奶奶,慈祥和藹很愛笑,看不出身上有病痛。</br> 而陶靜安也經常對著她的同桌笑,對著身邊每一個人笑,甚至在學校的樹底下撿葉子時也是笑著的。他偶爾會察覺到她的失落,猜測她正被什么所困擾,但這種時刻往往很短暫,很快他就跟著她一起忽略過去。</br> 他翻了一夜筆記,窗外漸亮,沒等到她醒他就走了。上午的會開得囫圇吞棗,中午出發去機場前他猶豫要不要改簽,直接不去也不是不行,但最終還是坐上了車。</br> 視頻會議還在繼續,等一切細節落實,只等幽默工作室在確定的日期發布澄清公告。會議結尾,關雨濛終于抬起頭來,笑著說:“合作愉快。”</br> 沈西淮略過她的調侃,只說兩個字:“有勞。”</br> 視頻掛斷,手機緊跟著響了,他立即送到眼前,微怔片刻后接通電話。</br> “你在機場?”</br> “嗯。”</br> 蘇津皖一頓,說:“沈西淮,你想清楚了么?”</br> 蘇津皖作為當事人自然也出席了剛才的視頻會議,早在兩周之前關雨濛就給她打過電話,直截了當地問她是否想要澄清跟沈西淮的緋聞,她直接回絕了。同樣的問題她在幾年前就聽過,問她的人是沈西淮。那時他剛從加州畢業回來,她的電影剛拿獎不久,卻始終接不到工作,離“封殺”不過咫尺,媒體倒大著膽子拿她的感情狀況做文章,標題無一不跟“觸動接班人”掛鉤,罵她的網友也層出不窮。沈西淮問她是否需要澄清,那時她幾乎身處最低谷,前途一片迷茫,無心應對這些,沈西淮便尊重她的想法。</br> 她知道他本人也并不在乎,早在高中時期他們就達成默契,解釋無果那就作罷,相信的人自然會相信。</br> 關雨濛給她電話時她仍這樣想,但很快又接到沈西淮的電話。她分得清他是在商量抑或是已經做好決定,而這一次顯然是后者。她沒有詢問原因,轉而直接跟公司表達了需要公關的意愿。</br> 她其實隱隱猜到了,那回在街上遇見那輛福特嘉年華,到餐廳后她故意暗示沈西淮,他不久后就出去打電話,隨后又提前離了席。他沒有透露哪怕一點點的情緒,但她知道他必定正在經歷什么。</br> 而不久前西桐在電話里的試探也印證了她的猜測。</br> 她覺得沈西淮很傻,甚至比她還要傻。傻到她在高中班主任發下來的班級留言簿上寫下《重慶森林》的臺詞: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br> 這或許是顛撲不破的道理,在那時卻只是她的心愿。</br> 那本留言簿從后傳到前,再由第一排的人交還給班主任。她自認遵規守紀,卻仍趁著課間操去了辦公室,留言簿厚厚一本,她很快看見自己的字跡,隨后看見沈西淮的名字后只是一片空白。再往后翻,底下一行有蔥蘢如草木的字體,名字后跟一句:感謝家人老師同學,感謝鄭暮瀟。另一人則更加簡潔,只寫五個字:感謝陶靜安。</br> 她并不是第一個來翻看的,有人比她更早。</br> 她了解得很有限,所以只能朝電話那頭的人問:“你想清楚了么?”</br> 沈西淮反問:“什么?”</br> 他不愿意說,她便不再問。</br> 電話一掛,沈西淮去登機,落地后終于有新消息進來。</br> “Paige把你車鑰匙給了我,你要讓人來把車開走嗎?”</br> 他直接回了電話過去。</br> “在公司了?”</br> “嗯。”</br> “車我晚點讓人去開,到時候打你電話。”</br> 那邊默了幾秒,語氣里透著些小心翼翼,“你占兩個車位了。”又說:“你給我一個地址吧,這兩天我找時間把你上回那輛開過去。”</br> 他知道她沒用過他的車,連玄關上車鑰匙的位置也沒變過。</br> 他腳步稍慢,很快說:“我住處還記得么?地址我發你,你停在車庫就好。”m.</br> 那邊應了聲,過會兒說:“昨晚我喝斷片了,可能說了些奇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br> 沈西淮腳步一頓,在旁邊停下。</br> 如果不是喝醉,陶靜安勢必不會在他面前哭,也不會說那么多話。她或許在說謊以掩飾尷尬,也可能沒有。</br> 他沖那頭說:“你什么也沒說。”</br> 電話里一陣沉默,很快聽見那頭有人喊她,她解釋兩句,匆匆收了線。</br> 喊人的是Leah,提醒靜安準時參會。</br> 化妝品項目的小組會已經在上午結束,最終方案壓根沒有討論的余地,也沒有討論的必要,簡單粗暴到讓忙活了幾個月的小組成員頻頻陷入沉默。</br> 愛迪生在他的“創意”工廠墻上貼了畫家喬舒亞·雷諾茲的話:沒有任何權宜之計可以讓人逃避真正的勞動——思考。</br> 這個項目有充足的預算,有流量明星助陣,甚至還要帶組南下出外景,唯獨沒有創意和思考可言,甚至還不正確。</br> 但必須得做,得把所謂的創意費賺回來。</br> 小組會間,靜安避開了那位男實習生的視線,邁凱倫開過,他又換了輛英菲尼迪超跑。</br> 工作歸工作,下午去買咖啡,靜安仍按他口味捎了一杯,大家自覺來領,剩下一杯始終在桌上,她只好送去他工位。</br> 走時被他喊住,去看他界面上的旅游攻略,地點是他們即將出外景的城市,又聽他建議說可以自駕過去。</br> 靜安解釋一句“機票公司會報銷”,轉身回了自己工位。</br> 她頭有點疼,胃也不舒服,邊按太陽穴邊看桌上那枚夾著銀杏葉的書簽。沈西淮說她什么也沒說,大概是在配合她,或許也恰好符合他個人的意志。</br> 她記不太全昨晚都說了什么,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哭了。除去奶奶幾次病危,她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哭過,她不太習慣將自己極私人的負面情緒展示在其他人面前,她也不認為自己多么脆弱,可以自我消解掉大部分的煩惱,而昨晚是個意外。</br> 她不用跟Paige求證,Paige的表現就已經告訴她,她昨晚跟她袒露了自己的私事。但她暫時沒有勇氣跟沈西淮求證,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將想要交往的意愿和盤托出,假若她說了,那么沈西淮配合她的說法則是在間接地拒絕她。</br> Paige將車鑰匙給她時,斬釘截鐵地認定沈西淮不可能對她沒有半點想法,她很愿意去相信,卻不能將此作為某種充分的證據。</br> 檸檬水沒法讓她打起精神,她灌下一杯咖啡,暫時不再想下去。</br> 下班前收到醫生發來的檢查報告,報告沒大問題,醫生只囑咐她照常帶奶奶去醫院做例行檢查。</br> 回家前趕的最后一班地鐵,到樓下時手機響,一接才知打電話的人就在對面。</br> 沈西淮的助理不似沈西淮那么冷,年輕又幽默,拿走車鑰匙后又給她遞來一個有些分量的袋子。</br> 靜安上樓后打開,昨晚被她暫時遺忘的話又找了上來。</br> 當初為了買Paul的限量彩膠,她勞煩幾位朋友一起搶,但統統失敗。</br> 黑膠機是周陶宜送的,價格不算頂昂貴,但音質仍屬上乘。黑膠上有繁星在轉動,音樂流淌出來,靜安坐在沙發上良久沒動,試圖去回憶昨晚的細節,記憶卻總卡在她哭的時候。</br> 她深吸一口氣,將彩膠的照片發給周陶宜。</br> 周陶宜不怎么聽唱片,但作為曾經的幫搶失敗的朋友之一,她一眼認出了這張唱片。</br> 靜安直接給她解惑:“Mr.Risk.”</br> 這個稱呼是周陶宜喊出來的,后來靜安跟她透露了沈西淮的姓氏,她偶爾便又喊他“沈危機”。</br> “沈危機”的來由源于靜安跟周陶宜的初識。那時靜安初入職場,工作上沒有太多煩惱,但仍然在同事的推薦下報名參加了一個叫作“解決生活危機”的小組。小組每周一次會面,分享自己正在面臨的“危機”,在與其他人的危機對比之下,靜安認為自己的實在不足為道,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找理由拒絕分享之后,她沒再去參加小組會。</br> 隔天被同事拉去酒吧,鄰座女生不小心撞到她,兩人一對視,紛紛認出了對方。起初兩人只隨口聊幾句,無意談到最近正在上映的電影,周陶宜忽然問她:“你知道我的危機是什么嗎?”</br> 周陶宜是除了靜安之外拒絕分享“危機”的另一人,這時卻打開話匣,直言自己的苦惱。核心只四個字:“我想轉崗。”</br> 作為Netflix的工程師,周陶宜每天不是在改進推薦引擎的效率,就是在測試頁面的分辨率,而在做這些的同時,她習慣在后臺放網飛的劇集。</br> “一開始我最喜歡看視頻里的特效,想著以后可以轉崗去做視頻后期,后來我開始看故事,看情節,其實我不怎么懂,但就是某個瞬間,有個強烈的聲音在一遍遍地告訴我,去拍屬于自己的故事。”</br> 周陶宜想做電影,想做電視劇,在得知靜安恰好就在這一行業之后,她要來了她所有的聯系方式,然后問:“你的危機呢,是什么?”</br> 并不僅僅是作為交換,靜安很喜歡跟周陶宜聊天,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將自己的困擾告訴給了她。</br> “所以你原本就對他有一點好感,現在睡了一覺,他跑了,不想跟你繼續聯系,可你一時又忘不了,總要想起他。答案很簡單呀honey,大千世界,男人真的不要太多!”</br> 周陶宜為此甚至給靜安介紹過不少次朋友,但都被靜安委婉拒絕,她意識到了那位Mr.Risk的特別,但靜安始終不愿多透露,她也沒法給出更多建議。</br> 而最近的突飛猛進實在出乎她的意料。</br> 她直接問:“突破partner的關系了嗎?”</br> 靜安回:“沒有。”</br> “但是你想,對么?”</br> 她沒有猶豫,“對。”</br> “好的明白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br> 她無奈地笑,“還在考慮。”</br> “放棄吧honey,無論考慮多久,你一旦決定了,最終都會去做不是么?”</br> 靜安并不確定,關掉手機后閉上眼,立即就想起那人的樣子。</br> 她不知他要出差多久,但自己即將南下已是事實。</br> 出差前一晚,靜安將沈西淮那輛賓利開往凌霄路8號,她只需將車停在車庫,鑰匙放進旁邊的置物箱,然后打車離開。</br> 只是車子還沒開進車庫,遠遠就見院子里站著一人。</br> 靜安在網絡上看見過柴碧雯的照片,印象算不上深刻,但不難跟眼前的人聯系起來。</br> 柴碧雯看過來時,靜安本能地一腳剎車踩了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