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沉迷于拉片,研究電影中的視聽語言,其中一種拍攝手法叫TheLowAngle,基本作用有三,一是讓主角顯得更有力量感,二是讓主角顯得很脆弱,而沈西淮是第三種,靜安覺得此刻的他像《指環(huán)王》里的弗拉多,既高大偉岸,又渺小脆弱。</br> 這種感受很微妙,大概是因為她在Touching上看過太多有關(guān)沈西淮的負面評論。</br> 譬如觸動斥巨資購買海量書籍的獨家版權(quán),開發(fā)線上閱讀APP,打出的招牌是“為知識付費”,有不愿付費的網(wǎng)友稱:“為知識付費實際上只是為沈西淮付費,不過是資本家換個方式卷錢罷了。”</br> 觸動成立唱片公司,啟動扶持計劃,致力簽約冷門小眾的實力樂隊,又有網(wǎng)友嘲諷:“說滾石低配版都抬舉了,何況滾石干的傻逼事還少么?拜托沈大公子提高品味,別因為高中模仿過Oasis就以為自己真是吃這碗飯的,滾回去做你的新聞吧?!?lt;/br> “人傻錢多,干點實事能不能行?”</br> “別出來砸你爹的招牌了?!?lt;/br> “扎克伯格模仿怪?!?lt;/br> 靜安偶爾會想,沈西淮看到這些評論會是什么反應(yīng),聯(lián)系他新聞里云淡風輕的樣子,或許是不太在意的。反倒是靜安自己看了會不太舒服,這種時候她會將手邊的雜志翻到作了折疊標記的那頁,在大篇幅的行業(yè)內(nèi)容采訪之后,記者向沈西淮提了幾個與工作無關(guān)的問題。</br> “假如有機會選擇另一種職業(yè),你想要做什么?”</br> 靜安對答案早已爛熟于心,沈西淮回的是:“建筑工,幫人修屋頂除雜草?!?lt;/br> 靜安讀到雜志時的第一反應(yīng)是小糖人Rodrigue,一個在美國無人問津的歌手,本職是替人賣苦力的建筑工,在南非卻遠比貓王更受歡迎。靜安直覺沈西淮也看過小糖人的紀錄片,但眼下并不是求證的好時機。</br> 剛才在飯桌上沈西淮始終沒有和她正面對話,靜安不確定是因為身處工作場合,還是出于他本人的真實意愿。此刻他忽然單獨叫住她,靜安又莫名忐忑起來。</br> 她將車門關(guān)上,移步過去,視線先落在他熨帖的襯衫衣領(lǐng)上,抬頭時聞到淡淡的酒味。她不得不承認,她對沈西淮的印象其實還有一點,長得好。這多少有點致命。</br> “好久不見?!彼龑嵲谙氩怀銎渌麊柡蛘Z。</br> “是挺久了,沒聽說你回國?!?lt;/br> 他聲音里帶著淮清男人特有的懶散和混不吝,氣息里也透出一點薄醉,靜安頭皮隱隱發(fā)麻。</br> “回來沒多久?!?lt;/br> 她不喜歡沒話找話,此刻卻搜腸刮肚地想要找出些話題,只是還沒找出來,沈西淮先開了口。</br> “既然碰見了,東西還我吧?!?lt;/br> 靜安一愣,隨即意會過來。以兩人當初的關(guān)系,他確實不太可能單純地找她寒暄。而他所說的“東西”,是他當時自己不要了的。</br> “我沒帶在身上,放家里了?!?lt;/br> 靜安莫名有些困窘,她察覺到沈西淮的視線,試圖去分辨其中的意味,卻只見他表情平淡,眼神里也沒有明顯的情緒,這讓她的注視顯得尷尬,她索性直接說:“方便的話,你現(xiàn)在跟我去拿,我順道送你?!?lt;/br> 他喝了酒,顯然沒法開車。</br> 沈西淮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拿了手機撥出電話,動作間帶出的酒味比剛才更加濃烈,靜安在隱約眩暈中意識到電話那頭大概是司機,他聲音很低,留給靜安一張白皙的側(cè)臉,簡短兩句話后又看向她:“你住哪兒?”</br> 靜安立即反應(yīng)過來,報出她的住址,聽他轉(zhuǎn)達給司機后才后知后覺,他剛才的話像是出自街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毒販子,還是很帥的毒販子。</br> 見他掛了電話,靜安轉(zhuǎn)身走在前,“上車吧?!?lt;/br> 靜安開的福特嘉年華,2012代的白色款,是家里經(jīng)濟狀況好轉(zhuǎn)后給她買的代步車。那時她在R大讀本科,用車的機會不多,多半在家和學校之間往返,偶爾開去Q大找同學。放家里吃了幾年灰,回國后接著用,油門仍舊激進,很適合在車流里見縫插針,缺點是比較小,靜安凈身高168,坐進來綽綽有余,沈西淮也尚能坐下,就是那雙大長腿無法安放。</br> 靜安開了音樂,一時沒有吱聲。沈西淮面對記者巧舌如簧,跟朋友也談笑風生,現(xiàn)在卻似乎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靜安思緒如麻,過了會兒說:“前段時間在77大廈碰到程煙,她也回國了。”</br> 那日靜安在公司樓下被人撞了下,抬頭發(fā)現(xiàn)竟是老熟人。高中時程煙是信息競賽生,本科在斯坦福,研究生去了伯克利。她是那種每晚出去夜生活,成績?nèi)匀煌瓯渌说膒artyanimal,每次沈西淮喊吃飯,她基本都在。</br> 她熱衷組局,回來沒幾天就在群里吆喝,下班時還一并把靜安拉走。得知新公司給了她大七位數(shù)薪資和七位數(shù)股票,同學紛紛調(diào)侃她:有膽就把沈西淮叫上,只因這新公司是觸動的競爭對手,聚點。程煙性格大剌剌,“有什么不敢的?”說著拿起手機就圈出沈西淮,還附帶一張自拍。</br> 沈西淮始終沒有出現(xiàn)在消息群,大概這群早被他屏蔽。</br> 這會兒卻聽他說:“嗯,跟她聯(lián)系過?!?lt;/br> 靜安沒有太意外,他們高中就相熟,經(jīng)常聯(lián)系理所當然。</br> 她漸漸覺得有些熱,也意識到這樣坐在密閉的空間里讓氣氛愈發(fā)地沉悶,她將窗戶開了條縫,風涌進來,沈西淮身上的酒味很快散了,她卻仍覺得喘不過氣。</br> 靜安在下一個路口提了速,她車技不差,車子底盤調(diào)試偏硬,連續(xù)急轉(zhuǎn)也能保持穩(wěn)定。</br> 她將心思完全放在車上,正準備橫切出去,旁邊人忽然開了口:“打算留在國內(nèi)么?”</br> 一句再平凡不過的客套話又將靜安剛平復(fù)好的心情攪亂,她沉住氣說:“嗯,暫時沒有再出國的打算,很多朋友也都回來了?!?lt;/br> 沈西淮應(yīng)了句:“確實不少?!?lt;/br> 這回再無話。</br> 車子很快停在小區(qū)樓下,靜安上樓取東西,下來時沈西淮已經(jīng)從白色福特里出來,不遠處多了部超跑,司機坐在里頭等候。</br> 沈西淮曾經(jīng)因為一部價值八位數(shù)的柯尼塞格上過新聞,娛記們從不拒絕豪車配美女的故事,即便那美女只是站在車旁,沒有進到車內(nèi),他們也會在版面上大肆渲染,編造出子虛烏有的后續(xù)。</br> 靜安看了只覺無聊,那美女是頗有名氣的演員,處女作一問世,就陸續(xù)提名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最終榮膺其中一項最佳女主演。然而國內(nèi)廣電局過于捉摸不透,電影沒能在內(nèi)地上映。靜安是在伯克利看的,大熒幕上女演員靈氣撼人,演技渾然天成,尤其吞云吐霧時,眼底那顆淚痣像會說話,而低眸淺笑的畫面讓靜安想起戈達爾鏡頭下的安娜·卡里娜,卡里娜是新浪潮本身,靜安覺得女演員也會在未來中國電影市場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br> 假如讓靜安來寫,她更愿意寫成:年輕影后出門抽煙,對街邊窮追不舍的小白臉不屑一顧。當然,她在新聞上沒有志向,對娛樂新聞更是敬謝不敏,而沈西淮也不是小白臉。</br> 他不止擁有柯尼塞格,當初丟掉一塊江詩丹頓的手表也毫不在意。</br> 現(xiàn)在他跟她要回,或許是臨時起意,也或許是要斬斷某些不必要的聯(lián)系。</br> 靜安朝他走近,把手里的盒子遞給他。她查過這款腕表的價格,差不多是她在伯克利一年的薪水,還得是省吃儉用才能攢下來。</br> 沈西淮接到手里,并不打開確認。他襯衫扣子解開一粒,松垮的領(lǐng)帶隨著夜風飄揚,打在他手腕上。</br> 見他視線落在自己另一只手上,靜安順勢把密封的玻璃杯遞到他身前,“檸檬水,加了蜂蜜跟百香果,可以解酒?!?lt;/br> 剛才在車上,她余光見他按了幾回太陽穴,顯然是不太舒服,他大概喝酒不上臉,看起來倒沒什么異樣,但靜安臨出門時還是折回屋里,迅速給他調(diào)了一杯。</br> “你要是不喜歡喝甜的,回去可以煮點醒酒湯喝?!?lt;/br> 靜安猜他解酒的辦法必然比她要多,所以并不強求。她語氣自然,收回手時杯子里的檸檬片在水里翻涌。她每天都在喝檸檬水,他不要,她可以自己喝。</br> 只是半道上對面的人忽然伸手攔截,手指落在杯子上端,與靜安的手挨著,只差一點空隙。</br> “謝了,家里沒人會煮醒酒湯,這個就很好?!?lt;/br> 他聲音平穩(wěn),靜安短暫愣怔,及時收回手,“不客氣?!?lt;/br> 她站著沒動,腹稿已經(jīng)早早打好,卻很難開口,她暗吸一口氣,重新對上他那雙眼睛。</br> 只說出三個字,“對不起。”</br> 沈西淮臉色未變,靜安卻覺得他皺起了眉毛。</br> “對不起什么?”</br> 他聲音本就沒有溫度,現(xiàn)在聽起來又添了幾分冷意。</br> 靜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面前的人動了。</br> “走了?!?lt;/br> 靜安視線追隨過去,沈西淮步子很快,風將他的襯衫吹得鼓起,他利落上了車,車門發(fā)出“嘭”一聲響,黑色車子隨即揚長而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