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最終自己走了回去。</br> 院子里幾枝臘梅散出香氣,是柴碧雯連同那只陶瓷小瓶一塊兒送來的,binbin圍著金黃色的花瓣打轉,鼻子湊過去嗅呀嗅。</br> 靜安推門進屋,身后的人跟過來,捉住她手往沙發帶。</br> “說會兒話。”</br> 靜安被按到沙發上,跟身前的人對視一眼,她往外看,“binbin還在外面。”</br> 沈西淮在她對面坐下,朝外喊了句,binbin不出兩秒就出現在門口,一路狂奔了進來。</br> 靜安去揉binbin的腦袋,剛揉兩下,手被對面的人捉去。她大致猜得到他想說什么,卻遲遲不見他開口,她忍不住抬眸看他,只見他忽然站起身來,往她身邊坐下時,她腰上一熱,下一秒就被迫坐到了他腿上。</br> 沈西淮原本覺得面對面說話更有利于溝通,但坐在陶靜安對面讓他不那么舒服。現在總算舒服了,他一下一下捏她手指,陶靜安顯然煩他了,用了力要抽走,他沒讓她如愿,將她整只手握住。</br> 靜安不止想抽出手,她還想起身,但都沒能成功,她見他一臉笑意,似乎覺得逗她很好玩,等一開口又立即斂住神色。</br> “你覺得沈西桐怎么樣?”</br>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問題,靜安怔了下,很快開始思考。她跟西桐見面的次數不多,但西桐自來熟的性格讓她們迅速熟絡起來,她表達感情的方式極其直接,心中想什么,嘴上基本就會說什么,從不掩飾自己的感受,語速也飛快,經常讓她認為面前是一只小黃人在跟自己說話。她跟Demy在某些地方很像,有時候并不討喜,但她沒有Demy身上的那種尖刻,即便Demy的尖刻也只是他的保護色。</br> 那次匆忙在醫院見面,柴碧雯給靜安送了一條手鏈,上面鑲了粉鉆,靜安怕丟了,始終沒戴上。隔天西桐給她送了一條項鏈,她也不打算放在身上,但西桐堅持說只是70分的碎鉆,要是丟了她再給她送條新的,邊說邊直接給她戴上了,又威脅她,說要是發現她取了就不再理她。</br> 西桐的直接多少會給人帶來負擔,但對靜安來說不是什么大問題。她喜歡觀察人,西桐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觀察對象,她直面她豐富的表情,充沛的精氣神,對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性有了進一步理解和新的定義。</br> 她沖對面的人回:“我覺得她很好。”</br> 這個答案并不令人意外,沈西淮看著她,語調平淡:“嗯,我覺得她有點煩。”</br> 靜安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環住他脖子,“怎么煩了?”</br> “怎么都煩,從小就煩。”</br> 他仍是那副腔調,靜安又笑了,“她小時候什么樣?”</br> “愛哭,黏人,”沈西淮語速很慢,“她買過一只鴨子,非要給它東西吃,那只是一只玩偶。”</br> 靜安沒忍住笑,“很可愛呀。”</br> 沈西淮并不想笑,卻又不自覺跟著陶靜安笑了下,但很快收住。</br> “換個角度就沒那么可愛了,”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她很在意朋友,總想為朋友做點什么,有時候又積極過頭,容易忽視朋友的想法。”</br> 靜安不再笑了,默默聽他說下去。</br> “她跟蘇津皖認識很久了,和蘇津粵在一起之前她們就是好朋友。”他指腹在她衣服上摩挲,語調如常,“她認為蘇津皖現在不想見我,但那只是她的個人想法,不代表蘇津皖的意志。”</br> 同樣的話靜安剛才已經聽過,她垂下眼眸,下一刻又被面前的人抬高下巴。</br> 他臉色比剛才更加嚴肅,“我跟蘇津皖從來沒有在一起過,高中的時候組了樂隊,每天一起排練,所以總被人誤會。西桐跟她關系好,總想撮合我跟她在一起,其實她自己也知道,我跟蘇津皖只是朋友,根本沒有在一起的可能。”</br> 靜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事實上她并不需要這樣的解釋,沈西淮針對緋聞進行回應的采訪她看過好幾次,澄清公告她也看過,更加重要的是她可以完完全全感受到沈西淮對她的好。埃萊娜·費蘭特說愛情不僅僅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這聽起來或許有些消極,愛情確實會令人盲目,但即便看不見跟聽不見,她也更愿意相信切切實實感受的力量,那種感受有時候遠比看見和聽見的要來得真實。何況她不認為自己盲目,沈西淮對她的好也隨處可見。</br> 不過現在沈西淮對她袒露,她也并不拒絕,她認為當下比過去重要,但不可避免地對沈西淮的過去有好奇。她原本以為他跟蘇津皖在一起過,現在沈西淮卻告訴她,他跟蘇津皖從來不是男女朋友。這讓她很是意外。</br> 她也聽出了一些他沒有直接說出來的事實,而這個事實恰恰是西桐要撮合的理由。</br> 屋里安靜得有些過分,有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只旁邊binbin察覺到不對勁,叼著那根胡蘿卜一動不動地望過來。</br> 是沈西淮先打破沉默,笑著看她:“我說得還可以么?”</br> 靜安忍不住笑了,這算是什么問題,難道還需要她夸一夸他么。</br> 他那張很是帥氣的臉又湊過來,“別生氣了。”</br> 靜安往后躲,“沒生氣。”</br> 他將她摁回來,嘴角噙著笑,“沒生氣為什么不看我?”</br> 靜安眨著眼睛想了想,隨即笑了,“我為什么一定要看你?”</br> 又問:“我就算真的生氣了,你怎么還笑得這么開心?”</br> 沈西淮一噎,又聽她正經說道:“我沒生氣,就是覺得太尷尬了。”</br> “嗯,以后別理沈西桐,她太煩。”</br> 靜安輕輕揪住他衣領,“才不是因為她,是因為你,因為你才那么尷尬。”</br> 沈西淮忍住笑,鄭重地點了下頭,“那還是生我氣了。”</br> 靜安也忍住笑,故意將他衣領一摔,又在他肩上拍一下,忿忿道:“隨你怎么想。”她說著要起身,“我餓了,要去吃兩碗飯。”</br> 她的表情和語氣完全跟生氣沒有關系,沈西淮沒讓她走,他去親她,靜安故意躲開,反而方便了他的吻落在別處。沙發窄,但勉強夠兩人擠在上面,靜安被壓著,兩人漸漸動情,直到binbin湊過來舔靜安的手,靜安才用力推了下身上的人。</br> 沈西淮將她手捉起親了下,“先去洗澡,晚上再加道菜。”</br> 他買的食材還在車上,而車還落在西桐那兒。他回去取,見西桐喪著一張臉正從屋里出來。</br> 手里的花是鮮切的,她正打算送去11號,現在正好給她哥。</br> “不是給你的,是給嫂兒的。”她見她哥表情不像剛才那么難看,垂下腦袋說:“我怕津皖姐太難過,一個人憋著要出問題,就一直想喊她出來玩,這次終于說動了。剛剛她也批評我了,我已經深刻認識到了我的錯誤,你讓嫂兒別生我氣。”</br> 沈西淮把花接過來,“嗯,她不會跟你一般見識。”</br> 西桐急忙抬頭,作勢要捶她哥,最終只是理屈地指了指他敞開大衣里的襯衫,“口紅印……”</br> 沈西淮沒往下看,“以后是不是能消停了?”</br> 西桐戳她哥胳膊,“我早就消停了,今天是個意外,我確實不希望你跟津皖姐見面,至少現在還不行。”</br> “早晚都要見,有什么不行?”</br> “結婚的是你,你當然行了!”</br> 沈西淮不打算繼續跟她說下去,上車前回頭:“明早來接binbin。”</br> binbin的地位在家里是越來越高了,西桐有火發不出,只大聲應道:“噢!”</br> 沈西淮笑著將車開回去,屋里陶靜安沒去洗澡,正跟binbin在客廳里玩。他站旁邊默默看了會兒,拎著食材進了廚房。</br> 陶靜安喜歡吃嶺南桂花札,他吃過不少回,卻是第一回做。鵝腸切開鋪平,里面放上餡料,卷好后烤熟切片,很快就上桌。</br> 靜安手里拿著沈西淮送的相機,拍完binbin拍晚飯,最后再對準對面的廚師。這位廚師站著沒動,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的人,以前他用的也是哈蘇,只是那時他并不能像此刻的陶靜安一樣正大光明地去拍她。</br> 他正想得出神,對面的人把相機遞過來。</br> “我跟binbin都還沒有合照,你幫我們拍一張。”</br> 沈西淮沒接,他把挽起的袖子順下去,希望陶靜安能想起點什么,但她只是踮起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下,仍把相機遞著,笑著問:“能不能幫忙?”</br> 沈西淮最終接過相機,他迅速拍了幾張,沒給她查看的機會,捉著她到旁邊的架子旁挑唱片。</br> 他將一張披頭士的取出來,“聽這個?”</br> 靜安聽過太多次,但仍然說:“好。”</br> 她表情并沒有什么異樣,沈西淮卻注意到其中微妙的區別,“不想聽?”</br> 靜安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于是坦白:“聽過好多次了,想聽別的。”</br> 沈西淮笑著將唱片塞回去,“不喜歡披頭士了?”</br> 靜安也笑了,“我其實沒有那么喜歡他們,高中的時候我有一個索尼A800,我媽媽給我提前導入了一些音樂,里面就有很多披頭士,我沒時間去刪,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聽他們。”</br> 沈西淮沒說話,那款黑色的索尼A800他曾經跟她借過,里面確實大部分都是披頭士。</br> 靜安不見他動,默默看了他幾秒,又從旁邊緊緊抱住他腰,“你想聽的話我們就聽,滾石評出來的最偉大的專輯,每次聽都會有新的感受。”</br> 沈西淮暗暗嘆了一口氣,忍不住伸手去捏她臉,“那你最喜歡聽誰?”</br> “嗯……好像沒有最喜歡的,大學的時候喜歡聽PinkFloyd,研究生聽了很多StevieWonder,”她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花心了?披頭士我有一段時間也很喜歡的!”</br> 沈西淮最終笑了,這回不再親,直接往她嘴角咬了下,力氣并不小,緊接著說:“那聽StevieWonder.”</br> 靜安吃痛地捂住嘴,她剛剛覺得他不太開心,可仔細看了會兒又不像。</br> 她跟過去,看著他將唱片放入巫1900,又從背后抱住他,故意用了威脅的語氣:“我要聽《Overjoyed》。”</br> 沈西淮被她緊緊抱著,忍不住笑了,他迅速選了軌,針落下去,音樂聲緩慢流淌出來。</br> 兩人都沒動,沈西淮先前沒注意,現在再聽,只覺得這首歌怕不是給他量身定做的,他低頭去看仍從身后抱著他的人,見她指了指唱片機上那張照片,問道:“是不是最喜歡誰人?”</br> “嗯。”</br> 靜安笑了,“那你沒有我花心,不然還可以換張照片放一放。”</br> 沈西淮跟著看過去,好一會兒才說:“你要是想換,就換掉他們。”</br> 靜安仍笑著,“那我想一想要換誰,”緊跟著又小聲問:“現在我們可不可以先去吃晚飯?跟binbin玩太費體力了。”</br> 沈西淮笑出聲來。</br> 靜安拉著他去餐桌旁坐下,“吃完要不要看電影?”</br> “看什么?”</br> “特呂弗?”</br> 沈西淮沉默幾秒,“好。”</br> 兩人將一桌的飯菜吃去大半,靜安堅持要去收拾廚房,但沈西淮剝奪了她的機會,她只好在他洗好后給他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護手霜。</br> 一邊擦一邊告訴他:“我剛剛看你拍的照片了,binbin太鬧騰了,都沒把他拍進去。”</br> binbin確實不怎么配合,怪不了誰。沈西淮語氣平淡,“下次再拍。”</br> 靜安點了點頭,擦好后起身去找碟片。</br> 特呂弗的CC套裝十分具有質感,封面分別是四件不同款式的衣服,分別呼應主人公在不同年齡段的性格特征。</br> Demy給她送的那套被她留在了糧倉口,她把自己那張襯衫封面的《偷吻》塞進影碟機,binbin擠在旁邊,立刻就叼住包裝外殼,歡快地跑回沙發就位。</br> 靜安跟過去,伸手要把外殼要回來,binbin卻跟她鬧著玩兒,不肯松嘴。</br> 她知道binbin最聽誰的話,可這人現在只在旁邊看著熱鬧,他不主動幫忙,她只好過去捉他手腕,“這是別人送的,不能咬壞了。”</br> “誰送的?”</br> “我也不知道。”</br> 沈西淮笑著拍了下binbin腦袋,外殼立即被他送到手里,他將封口一折,送到陶靜安面前,“這是什么?”</br> 靜安順著視線看過去,隨即一愣。</br> 那上面很小一行字,寫的是:陶靜安,對不起。</br> 靜安很是疑惑,“我怎么從來沒發現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