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淮是自己開車回來的,一路上都戴著耳機開會,肚子里一萬句臟話沒處罵,只好把一腔怒氣發泄在方向盤上。</br> 體格龐大的越野并沒有限制他在車流里見縫插針,他幾度換線超車,看準時機橫切加塞,數次都將將蹭著別人的車呼嘯而過,背后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是在抗議,卻鑒于他并沒有違反交通規則,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br> 他覺得異常的渴,檸檬水喝掉兩瓶還是不夠,又開第三瓶,快速吞咽著,試圖消解滿腦子的情緒。</br> 研一暑假那年,他在自家公司工作,做爛了一個千萬級的項目,連續兩晚都睜著眼到天亮,但那時并不覺得挫敗。相比那次滑鐵盧,往后遇到的難題棘手程度比之更甚,他也仍然堅信只要找出問題,就還有轉圜的余地。</br> 而這次全然不同,腦袋里陶靜安的哭腔揮之不去,他每想一次就無比焦躁,不安,憤怒,還有怎么也壓不住的絕望。</br> 等紅燈時指節不受控地敲著方向盤,肩膀好像也開始痛了起來。</br> 他語速飛快,語調平靜,實則會議全程都在發火。</br> 儀表盤上的指針壓著最高限速微微晃動,到淮清后一路開往糧倉口,往常五小時的車程,等車子一個急剎車停在巷子外,時間堪堪過去三個半。</br> 一路上心急火燎,總算到了,卻沒急著下車,抑或是不敢。</br> 眼皮兀自跳著,他低頭去看那一行字,從他出差第一天開始就在,仍然是沈西桐用口紅寫的,“我倆是吵了架,但你不準欺負嫂兒,你也舍不得的吧愛妻狂魔!”</br> 當時他心情也很糟糕,卻看笑了,甚至拍了照片存在手機里。</br> 現在他搞砸了,也再也笑不出來了。</br> 他答應會保護好陶靜安,保護好家人,可他沒有做到。</br> 口紅早就干了,他指腹掠過最后那幾個字,定住看幾秒,利索下了車。</br> 進屋脫下外套,才察覺到背上已經汗濕,他跟爺爺奶奶打招呼,注意著西桐上樓的動靜。</br> 西桐很快下來,看過來的眼神有些古怪,也罕見地不像往常那樣跳脫,安安靜靜往桌旁一坐,“嫂兒說讓我們先吃,她馬上下來。”</br> 奶奶張羅著,“那咱們先吃,她不是說工作很急么,先讓她忙完,餓了她自己就下來了。”</br> 沈西淮站著沒動,正要抬腳上樓,旁邊爺爺喊他坐下,給他舀了湯,要他喝一碗暖暖身體。</br> 他伸手接了,遲疑兩秒,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喉嚨里像是梗著什么東西,他象征性喝兩口湯,就又放回手邊。</br> 耳邊是老人關切的聲音,他卻不受控地走神,心不在焉的同時,手心在不斷地冒著汗。</br> 墻上時鐘發出聲響,秒針一下一下走得尤其慢。</br> 五分鐘像是五個鐘頭,下一刻他忽地放下筷子,剛要站起身,樓上適時傳來不輕不重的關門聲。</br> 幾道視線紛紛往頭頂一落,奶奶笑了,“這不就來了?”</br> 細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西淮已經聽不見其他聲音,等那道身影終于出現在樓梯轉彎處,他視線定定落過去,看著她迅速走下來。</br> 她身上那件藍色高領毛衣和他的同款,兩件都是她買的,頭發披散在身后,等走近了才看清她的臉,看上去沒什么表情,眼睛似乎有點紅。</br> 她跟爺爺奶奶說話,鼻音有些重,一直到坐下端起那碗湯,她也始終沒有看向他。</br> 他心重重往下沉,又被什么東西連番絞著,只本能地重新拾起筷子,單單拿著,并沒有動作。</br> 湯還冒著熱氣,靜安低頭連喝兩口,抬起頭想說些什么,卻找不出任何話,只好又低頭喝了兩口。</br> 她可以看爺爺奶奶,看西桐,卻始終不敢看旁邊的人。</br> 她一味地喝著湯,又一心注意旁邊人的動靜,爺爺奶奶問什么,他就答什么,聲音低沉,語氣從容,和電話里的狀態天差萬別。</br> 她抬起頭來,下意識又要去打湯,剛要動作,旁邊人忽然伸手擋了擋。</br> “別喝湯了,吃點飯吧。”</br> 他徑直接過她的碗,起身去廚房打飯,她視線追過去,視野里的背影尤其清瘦,只穿一件襯衫,她真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零下的溫度,指望他穿件毛衣是不可能了,以后她也不要多管閑事提醒他了,反正他也總是不聽。</br> 她低下頭去,面前很快出現一碗米飯,她拾起筷子卻沒動,右手放在腿上又發起麻來,剛要張開活動,手背上忽地一熱,是另一只手覆蓋過來,隨后將她手緊緊握住。</br> 她先是一怔,下一刻要掙開,他卻捉住不放,身體傾過來,“不想吃就不吃了。”</br> 他聲音很輕,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她眼眶卻忽然一熱,那些被她暫時收起來的情緒頃刻間往外涌,下一刻她立即用力掙開他的手,緊跟著站起身來。</br> “我忘了還有個文件沒發。”</br> 她說完就走,腳步飛快地往樓梯口沖,身后的人說了什么她壓根聽不見,只一股腦往上跑,房間門開著,她剛踏進去,腰上忽然一重,跟上來的人將她箍住。</br> 她被迫回頭,眼眸一垂,眼淚就那么掉了下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