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br> 星煙的這一巴掌扇走了姚貴人所有的僥幸。</br> 她知道出事了。</br> 可她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br> 周大人帶著她的父母見了太后。</br> 太后將她從冷宮里接了出來。</br> 按理說,這事情就已經成了。</br> 不會出現差錯才對。</br> 但皇后今日帶她來后殿,口氣能如此肯定,那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有備而來。</br> 唯一的可能就是周大人沒有滅口,她的父母落到了皇上和皇后的手里。</br> “現在呢,你還是虞家二姑娘嗎?”星煙又重新問了她一次。</br> 姚貴人趴在地上,絕了聲。</br> “你讓周崇殺你爹娘滅口,你爹娘也要誓死將你碎尸萬段,這才是真正的一家子人,何來的撿,又何來的虞家二姑娘。”</br> 星煙沒給兜圈子,大大方方地告訴了她,她的父母落在了她手里。</br> 姚貴人所有的癡心妄想,在這一刻全部熄滅,真正害怕的時候,那臉上已經見不到半點無辜和可憐。</br> 只有對死的恐懼。</br> 姚貴人膽小怕死,但腦子不亂,死亡經歷的太多,也就練了出了一身死里逃生的本事。</br> 越是恐懼,她越是能冷靜地去想該如何脫身。</br> 人人都知道她有一張富貴臉。</br> 第一個說她有富貴之相的人是周大人,為此她堅信不疑,事實上也證明了,周大人說的是對的。</br> 他將她帶來了康城,帶來了皇宮,讓她看到了太后,也讓太后看到了她的臉。之后,太后給了她意想不到的榮華富貴。</br> 她本該富貴一生,敗就敗在不該太貪。</br> 姚貴人認為星煙今日沒有當著太后的面揭穿她,而是將她帶來后殿審問,說明她還有一絲活著的機會。</br> 皇后并不想太后知道她是假的。</br> 姚貴人態度很端正地認了罪,伏在地上向星煙求饒,“皇后娘娘饒命,只要皇后娘娘饒了奴才,奴才做什么都可以。”</br> 她可以繼續伺候太后,絕無二心。</br> 這話卻惹到了虞夢穎。</br> 虞夢穎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隨便哪個泥窯子里蹦出來的東西,竟也有臉冒充我虞家人,你那一聲姐姐,當真是不該叫,可惡心死我了。”</br> “你有什么臉求饒,直接賜死都是便宜了你。”虞夢穎恨不得手撕了她,又嫌臟了自個兒的手。</br> 先是太后,再是母親,就這么被她玩弄了一回。</br> 虞夢穎是氣急了,才恨不得千刀萬剮了她,待冷靜下來,又坐了回去,看著星煙。</br> 星煙能帶著這東西避開太后,定是有所顧忌。而太后突然的病倒,八成也是察覺到了什么。</br> 姚貴人承認了,星煙倒是沒為難她。</br> “你很聰明。”星煙說道,“你知道你這張臉,本宮殺不得你。”</br> 姚貴人松了一口氣。</br> 星煙繼續說道,“你的父母本宮先替你看著,你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想必不用本宮再教你,太后安然無恙倒也罷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這條命死一萬次都不足惜。”</br> 星煙說完,便放她回了福壽殿。</br> 姚貴人大抵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皇后今日抓她來,不是想殺她,只是想告訴她,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讓她認清自己的地位,好好的伺候太后,太后好了,她才能好。</br> 姚貴人明白這些,但姚貴人不放心。</br> 皇后今兒高興不要她的命,不高興了又會如何?等到太后知道了她的身世,一切都晚了。</br> 姚貴人想安分,可她安分不下來,壓根就不是安分的人。</br> 星煙也知道這點。</br> 姚貴人一走,虞夢穎急著問星煙,“就這么算了?”</br> 星煙沒答,轉身對采籬說道,“這幾日你找個人替她帶路。”</br> 算不算得看她自己。</br> 姚貴人熬了三日,終究沒能熬住。</br> **</br> 夜色落下,采籬如往常一樣,提了食盒從后殿出來。</br> 出了太武殿,在門口采籬將食盒交給了太監,“仔細看著,別死了。”</br> “姑娘放心。”</br> 太監沒提燈,月色投下映在地上披了一層霜。</br> 到了初秋,月色越見的明亮,姚貴人跟著太監的腳步,往宮墻上方瞟了一眼,整個明月的輪廓剛好映入她的眼底,在姚貴人的心里,她的父母連一輪明月都比不上。</br> 每回被父母追打出街,她躲在街頭角落里,四周無人,她抬起頭,就只剩下天邊的一輪明月在陪著她。</br> 她對父母沒有感情。</br> 只有恨。</br> 以前恨,如今更恨,恨不得他們去死。</br> 姚貴人看不起周崇,連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都解決不了,他周家敗落,也是必然,怨不著誰。</br> 皇后沒揭穿她的謊言,能饒了她是因為皇后不想讓太后傷心。</br> 但這對于她來說,就是翻身的機會,她必須得抓住。</br> 她的父母不該活著,只有死了才能永遠瞞著太后。</br> 偏房里的那扇門被她重新推開,她看到了自己爭搶食物,狼狽不堪的父母,這一幕她看的太多,看著他們,她就想起了之前,她所過的那些窩囊日子。</br> 為了一口吃食,她的父母能要了她的命。</br> 她能活著,都是因為自己的命硬。</br> 姚貴人的父母也看到了她。</br> 姚父破口大罵,“你個死丫頭片子連爹娘你都敢害,你也不怕遭雷劈,看勞資今天不打死你。”</br> 姚貴人麻木不仁地看著她父親,看著他如往日那般撲過來,姚貴人不躲不閃,站在那里,等著他過來,等著他撞到她手里的刀上。</br> 刀子插入他父親身體里的那一刻,姚貴人沒有任何感覺,臉色一片冰涼。她看到了她父親眼里的憤怒和不可思議,姚貴人沒有半點懼怕,給了他一個微笑。她很喜歡他張著嘴,罵不出來的模樣。</br> “畜生,連你爹你都敢殺,當初怎么就生下了你!”此時姚貴人在姚母眼里,比魔鬼還恐怖。</br> 姚貴人無畏地看著她。</br> 跟前兇神惡煞的人。</br> 這就是她的娘。</br> 姚貴人突然想起了虞夫人,想起來虞夫人臉上的溫柔和眼里的心疼。</br> 那才是一個真正的母親。</br> 這差別太大,大到讓她的內心扭曲。</br> 她的父親可恨,她的母親亦然。</br> 她只知道,今晚他們必須死。</br> “你生下來就該好好對我,做不到這點,你確實不該生。”姚貴人沒留情,姚母也沒留情。</br> 姚母死了,姚貴人被碟盤的碎渣劃破了臉。</br> 誰也沒討到好。</br> 姚貴人頂著一臉的傷,站起身來,跌跌撞撞,有些慌不擇路,腦海里已經在為自己尋找之后的各種措辭。</br> 她如何替自己開脫,如何解釋自己臉上的傷。</br> 她相信她能找到理由。</br> 她的父母死了,皇后沒有了證據,死無對證。</br> 太后會保她。</br> 姚貴人扶著門框,穩了一會腳步,才往外走。</br> 比起來時,月色底下門口的那片青磚石,似乎多了些星星點點的光。</br> 姚貴人的雙腳突然如千斤重,越走越慢。</br> 回頭艱難地看了一眼,被她毫無吹灰之力推開的那扇門。</br> ——沒上鎖。</br> 姚貴人臉色蒼白。</br> 皇后為什么要告訴她?</br> 姚貴人才反應過來,皇后好像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敷衍的人。</br> 這一點,她在魏貴妃身上見識過。</br> 皇后為何抓了她,又輕易地放了她。</br> 姚貴人背心驚出了冷汗。</br> 即便是不想承受,腦海里的那個念頭還是冒了出來。</br> 她在等自己滅口。</br> 等她親手殺了自己的爹娘。</br> 姚貴人不愿意相信,不理解她為何要這么做。</br> 她的父母死了對她有何好處。</br> 死了,皇后就徹底沒了證人。</br> 直到門口那一團星星點點的光越來越近,姚貴人看到了手提燈籠的秦嬤嬤時,姚貴人才終于明白,皇后是想徹底地置她于死地,讓她再無任何翻盤的可能。</br> 在這之前,她即便是犯了錯,錯也不至于讓太后徹底失望。</br> 今日不同,她殺了自己的父母。</br> 弒父弒母之罪。</br> 沒人能容忍,太后也容不得。</br> 魏貴妃曾經對她說,庚星煙不簡單,要小心堤防著她。</br> 她已經很小心了。</br> 卻終究還是死在了她的手里。</br> “帶走。”</br> 秦嬤嬤的臉色厲如刀子。</br> 姚貴人的腦子被掏空,再也沒有了計謀,下意識地反應就是逃。</br> **</br> 星煙是第二日早上,才知道姚貴人被抓的消息。</br> 采籬說,“太后親自下的旨意。”</br> 星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br> 太后并不糊涂,能讓她生出懷疑,又怎可能輕易地就能讓她消除。</br> 皇上的話能暫時穩了她的心,可懷疑的種子一旦埋在心里,太后不可能不去查。</br> 這幾日星煙只負責替姚貴人帶路,什么都沒做,只是等,等姚貴人自己作死,等太后自己去看明白。</br> 星煙沒派任何人去盯姚貴人,一直跟蹤她的人是秦嬤嬤。</br> “臉破了相不說,還斷了胳膊斷了腿,聽說被抓之前,猛跑了一陣,太監為了抓她熱出了一身汗,沒一個心情是好的,當場就打斷了她的腿。”</br> 星煙問,“能說話嗎?”</br> 采籬愣了一下,“沒聽說拔舌頭,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娘娘想要她張嘴,自然有的是辦法。”</br> 星煙去找了薛先生。</br> 讓薛先生替她跑一趟。</br> 庚媛嫣在冷宮的那陣,蘇氏想盡了辦法都見不到人。</br> 父親是侯爺,蘇氏是父親的正室,連當紅的侯夫人都見不了人,遞不進去半點消息,而周大人一個被貶的侯爺卻能同姚貴人互通消息。</br> 連姚貴人發高燒說的糊話,都鉆進了太后的耳朵。</br> 星煙懷疑,姚貴人住進冷宮的時候,定是結交了什么人。</br> 星煙讓薛先生去地牢見姚貴人,自己先去了福壽殿,去陪太后。</br> 太后舍不得她那張臉,狠不下心,說到底,還是因為姚貴人沒捅破太后的底線,沒將事情做絕。</br> 如今一記猛藥下去,雖說難受了些,但總好過一直拖著,時不時地痛一回。</br> 可出乎意料地,太后這回并沒怎么傷心。</br> 說來也奇怪,那張臉完好時,太后狠不下心,可那臉上破了個口子之后,太后就再也看不出安樂的影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