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br> 市中心商圈正中,君謄大廈纖塵不染的透明墻流光溢彩，騰空懸浮一束電子煙花，渲染出的“新年快樂”四個彩色大字。</br> 與往年一樣,晏回時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br> 外婆去世后，他就沒有再過過年。</br> 手機屏幕亮了亮，來電顯示老蘇。</br> 晏回時立刻接通。</br> “上門女婿,”蘇錦文冷漠得有點做作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你丈母娘叫你回家吃年夜飯。”</br> 晏回時幾乎是下一秒就蓋上筆電,抓起車鑰匙。</br> 他語氣平靜：“行?！?lt;/br> *</br> 廚房里。蘇雁穿著很有節日氣息的大紅斗篷外套，藍色牛仔褲包裹著修長筆直的腿，頭發高高挽起，露出半截天鵝頸。</br> 林娟莉看著越發活潑開朗的女兒，笑得一臉欣慰：“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長得跟個高中生似的。”拔高聲量：“老蘇,你家閨女怎么長著張娃娃臉,都長不大呀。”</br> “那叫鵝蛋臉?！碧K錦文在客廳里回應了一聲就沒了動靜。</br> 這人平時話癆，林娟莉覺得反常，小聲問蘇雁：“你爸是不是又偷偷去廁所抽煙了？”</br> 蘇雁睜大眼睛點頭：“有可能?！?lt;/br> “對了莉莉,”蘇錦文的聲音冷不丁在廚房門口響起：“那誰，不是說要過來過年么？”他手上拎著袋瘦肉：“要不,包點兒餃子應付應付？免得怠慢了他回頭到處亂說?！?lt;/br> “什么叫那誰，那是你準女婿！人家有名有姓?！绷志昀蚩雌撇徽f破：“包唄,你把肉餡調好?！?lt;/br> 蘇錦文一副不情愿的樣子：“看你也累了一個下午，我來就我來?！?lt;/br> 林娟莉突然想起：“蜜蜜,媽媽不是讓你給阿時打電話嗎,你打了沒？”</br> “還沒?！碧K雁擦干凈手上的水：“現在去打?！?lt;/br> 蘇錦文說：“不用打?！?lt;/br> 蘇雁可憐地扁起嘴：“爸爸,你就讓他來嘛。他一個人在家過年,太冷清了?！?lt;/br> “就是,”林娟莉在一旁幫腔：“反正也訂婚了，來家里一起過年沒事兒。”</br> 蘇錦文把肉往案板上一扔，板起臉：“作為一個上門女婿，過年不回家，還要老丈人家打電話去請他？要不要我再弄個八抬大轎把他抬來？”</br> “干嘛亂發脾氣……”蘇雁小聲嘟噥：“也沒有讓你打。”</br> “我能給他打電話？”蘇錦文觀察著女兒的表情：“你是不是心疼他了？是不是想走？想走我就——”</br> 林娟莉：“我打！大過年的，多大年紀了還這么不懂事！”</br> 蘇錦文不敢吱聲了。</br> 電話被接通，她換上一張笑臉，溫聲說：“喂阿時啊，是我，你什么時候忙完啊？我們等你一起吃年夜飯。哦已經在路上啦，好的好的，不堵車吧？沒事沒事，時間還早我們不餓。什么？老蘇給你打過電話啦，好的好的。”</br> 蘇雁看向蘇錦文，彎起眼：“原來爸爸已經打過電話了。”</br> 蘇錦文輕咳一聲：“我那不是奉命行事么，免得你媽生氣。”</br> *</br> 蘇雁待在廚房里幫忙，不小心打了個噴嚏。</br> 林娟莉念叨：“你們年輕人就是要風度不要溫度，多穿點衣服。我聽阿時那嗓子，也像是感冒了?！?lt;/br> 蘇雁忍不住埋怨：“叫他別親我，他非——”</br> 油鍋里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林娟莉正在炸年糕：“什么？”</br> 蘇雁紅著臉把蝦肉裝進碗里：“沒，沒什么?！?lt;/br> 門鈴一響，蘇雁立刻放下手里的盤子，語氣輕快：“媽媽我去開門。”</br> 蘇錦文已經開門，杵在門口。</br> 蘇雁：“……”爸爸怎么跑得比她還快。</br> 蘇錦文環抱住雙臂，表情端嚴：“來了？”</br> “嗯?！标袒貢r手上拎著幾只購物袋：“給你買了兩瓶茅臺?！?lt;/br> “來就來，帶什么東西。”蘇錦文態度轉變，伸手接過禮盒：“進來吧?！鼻埔娏硪恢欢Y盒，立刻四下觀望，迅速把煙拿出來藏進柜子。</br> 晏回時說：“對身體不好，少抽點兒。”</br> 蘇錦文咧起嘴，閉著眼點點頭表示知道，別說了，容易暴露。</br> 晏回時心領神會。</br> 蘇雁解下圍裙，走到房間門口。她扭頭看了看沙發上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后，喊：“晏叔叔，來一下?！?lt;/br> 蘇錦文怕晏回時暴露自己藏著煙，催促：“蜜蜜叫你呢，快去快去?！?lt;/br> 晏回時起身，“怎么了？”</br> 蘇雁拉著他進房間，變魔法似地變出一枚戒指。</br> 她踮起腳尖，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出兩顆虎牙：“能看清里面的字嗎？”</br> 晏回時黑眸帶笑，抬手扣住她搞怪的手腕，拇指輕輕轉動她手上那枚戒指。</br> 看清指環內刻著的“YHS”三個字母。</br> 他笑答：“雁和時?！?lt;/br> 蘇雁搖頭：“不對。”糾正：“是晏和蘇！”</br> 他們都把對方放在第一位。</br> 蘇雁：“幫你戴上？”</br> 晏回時把手遞給她：“好?！?lt;/br> 蘇雁捉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晏回時的手修長，戴上戒指一定很好看。</br> 她趁他睡著后拿軟尺量過，尺寸應該不會錯。</br> 戒指大小剛好。</br> 看到指環完美戴在他的無名指上，蘇雁露出笑容。</br> 她揚起臉，雙目湛湛有神：“雖然比不上你送我這個珍貴，但我會努力存錢的！晏叔叔，等我攢夠了錢，再給你買個更好的，好不好？”</br> 這款指環售價五萬二。晏回時知道蘇雁的工資：“你把這幾個月工資全用來買這了？”</br> 蘇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還，倒貼了三千塊壓歲錢。”</br> 晏回時抿唇看著她，神色不辨喜怒。</br> 蘇雁心里打著鼓：“是不是不喜歡這個款式？”她拉著他的手：“摘下來不戴也沒關系的?！?lt;/br> 晏回時回握住她，一把將她扯進懷里：“喜歡。”他壓抑著嗓音：“很喜歡。”</br> 林娟莉在外面喊：“蜜蜜，阿時，洗手準備吃飯啦?！?lt;/br> 蘇雁急忙推開晏回時：“哦！好?！?lt;/br> 晏回時側眸看了看門外，手指扣住她的后頸，拇指抬起她的下顎，突然彎下腰來吻她。</br> “！”蘇雁嚇得魂飛魄散。</br> 客廳里。</br> 蘇錦文站在凳子上掛燈籠，差了幾厘米，死活夠不著。</br> 晏回時走過去：“我來吧。”</br> 蘇錦文：“爸什么爸，讓你就叫老蘇非是不聽?！?lt;/br> 晏回時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又忍了回去：“我來?！?lt;/br> 他脫掉大衣，露出跟蘇錦文同款打底衫。</br> 以及同款中老年羽絨馬甲。</br> 蘇錦文低頭看了看自己鼓鼓的肚子，又抬起頭看了看晏回時身上有型的馬甲。</br> 撞衫不可怕，誰丑誰尷尬。</br> 蘇錦文默默扯過外套穿上。</br> 林娟莉端著炸年糕出來：“不是開了暖氣，你冷呀？”</br> 蘇錦文：“年紀大了，畏寒怕冷正常?！?lt;/br> “喲你還年紀大呢？不天天說自個兒是弘河劉德華么？”</br> 蘇雁低頭偷笑，雙手幫晏回時扶著凳子。</br> 晏回時腿長手長，舉起燈籠，輕輕松松掛了上去。</br> 林娟莉：“幸好阿時在，否則我們家三個矮個兒，這燈籠怕是掛到明年都掛不上?！?lt;/br> 蘇錦文：“買個爬梯的事兒?！?lt;/br> “去！會不會聊天。”林娟莉不理他，轉頭換了張笑臉：“他呀，就是嘴欠，你來之前還專門給你包了餃子呢?！?lt;/br> 晏回時揚起嘴角：“謝了，兄弟。”</br> 蘇錦文：“誰是你兄弟，叫爸爸?！?lt;/br> 晏回時：“爸爸?！?lt;/br> “……”</br> 林娟莉忍俊不禁：“這老頭越活越倒回去了，矯情得不行。阿時，你別老慣著他。”</br> “應該的?！标袒貢r側頭看向蘇雁。</br> 蘇雁拿起手機給他發微信：【我爸媽平時就這樣，我都習慣了。】</br> 晏回時回復：【上門女婿，入家隨俗。】</br> “唉你們兩個，別玩手機了，快嘗嘗你爸的手藝，這餃子可是你爸親手包的?！?lt;/br> 蘇雁放下手機：“嗯！”她拿起筷子：“晏叔叔，先吃這個?！?lt;/br> 蘇雁給晏回時炸了一個福袋。</br> “里面是蝦仁做的餡，蜜蜜可從來沒下過廚，去蝦線、搗蝦肉、下油鍋全都是她親力親為，快嘗嘗?！?lt;/br> 晏回時的視線落在蘇雁細白的手上。</br> 確定她沒燙著，才拿起筷子，夾起福袋送進嘴里。</br> “好吃?！?lt;/br> 萬家燈火闔家歡樂的時刻，終于有一扇窗內有了他的身影。</br> *</br> 吃完飯，爸媽在客廳看春晚，蘇雁和晏回時坐在露臺上一起守歲。</br> 蘇雁戳了戳晏回時的手臂：“還會疼嗎？”</br> 晏回時執起她的手裹在掌中：“不疼?！?lt;/br> 他的大手特別暖和，冬天里，蘇雁很喜歡被他這么握著。</br> 她輕聲說：“那天在醫院，你不是問我，遇到危險為什么不跑嗎?！?lt;/br> 她歪起腦袋，靠在他肩上。</br> “因為，我想讓你知道，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我不會丟下你。”</br> 晏回時心窩一軟：“乖?！?lt;/br> 蘇雁望著晏回時清俊的側臉，濃烈的節日氛圍里，他總是被襯托得特別沉默。</br> 她仰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br> “從今以后，每一個除夕夜我們都要待在一起。我陪著你?！?lt;/br> 小姑娘聲音溫軟，甜到心里。</br> 晏回時說：“好。”</br> *</br> 新年鐘聲敲響的那一刻。</br> “蘇雁?！标袒貢r轉頭看向她，說了一句什么。</br> “啊？”蘇雁沒聽清：“什么？”</br> 林娟莉在客廳里喊：“快看，今年有電子煙花！”</br> “咦，是桃花?！?lt;/br> “還真是！那不是君謄大廈嗎？君謄的高科技就是厲害！”</br> “那還用說?！?lt;/br> 夜空中，電子煙花幻化成一朵桃花、一束桃花，光影絢爛齊飛，凝聚成一整棵桃樹。那花瓣比真花還要嬌艷欲滴，美得驚人。</br> 一道流星劃過，突然，一只可愛的小狗跳出來，繞著桃樹轉了一圈。接著，一名少女出現在樹下。</br> 她身穿校服，長發散在肩上，腦后系著朵蝴蝶結，一張稚氣未脫的臉，神情卻恬靜，杏眼黑白分明，比星星還要亮，臉頰被桃花照映成嬌羞的緋紅。</br> 下一瞬，所有美景盡收少女眼底，變成一顆愛心。</br> 心上炸開一束光圈。</br> 圈內幻出一行字。</br> ——送給我家小朋友。</br> 蘇雁轉頭看向晏回時。</br> 他也正注視著她，神情專注，瞳仁清澈明亮。</br> 蘇雁笑得眉眼彎彎：“謝謝晏叔叔，我很喜歡?！彼蝗幌肫穑骸皩α?，你剛才說了什么？”</br> “我說，”晏回時低頭，在她耳畔低語：“我愛你?！?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