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盛竟然一時之間被凡渡堵到啞口無言,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一切根本就不是凡渡說的那么一回事,剛要再說點什么,凡渡就已經把電話切斷了。
而在電話掛斷的另一瞬間,凡渡的身形劇烈搖晃了一下,撐住桌子的手背繃出一道道青筋,小臂肌肉繃緊如鋼鐵一樣,連牙關都死死咬住——
他后知后覺的感覺到,短短一通電話的幾十秒鐘里,自己后心的襯衫已經被冷汗給浸透了。
謝故踩著拖鞋從書房門口經過,往里面看了一眼,留意到凡渡的臉色不對,“哎?你臉怎么這么白?”
“沒事兒……”凡渡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然而卻放松不了大腦緊繃的神經,“可能是有點累。”
謝故啊了一聲,走進來,仔細端詳著他的臉色,“我給你泡點紅糖水?還是煮點粥?”
“都不用。”凡渡的胃絞緊在一起,泛著一片冷意,根本就沒有吃喝的胃口,“我……沒事。”
“泡點小故的奶粉給你喝吧。”謝故開始自作主張的拿主意,“那東西有營養,而且她一個小屁孩根本就喝不完……”
他一邊羅嗦著一邊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被凡渡給叫住了,“謝故……”
謝故轉過身來看著他,“怎么了?”
凡渡一雙翡翠色的眸子凝視了自己的愛人許久,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以至于他兩腮的肌肉都在顫抖著。
“好啦。”謝故忽然笑了,他走上來摟住凡渡的脖頸親了親,“又撒嬌了是不是?”
凡渡回吻了他幾下,伸手拿走了椅背上的外套,從肺腑之中嘆出一口氣,“我去接小凡回家。”
“剛剛的電話是他給你打的?”謝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跑哪玩去了?”
凡渡穿衣服的手停頓了一下,僅僅只一秒鐘,他就照常穿自己的外套,“他……和同學去鄰省旅游去了,那邊下大雨,沖垮了橋,火車停運回不來,讓我開車去接他。”
“跑那么遠?”謝故瞪大了眼睛,心一下子就跳起來,也要去穿衣服,“我跟你一起去,下大雨怎么能讓你一個人開車。”
凡渡扶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推入了臥室,“你在家看著凡小故就好,她晚上三頓奶,咱倆都走了,誰給她泡?”
三言兩語將謝故留在了家里,大門剛一關上,凡渡的眼鏡片上就折射出一層冷冷的藍光,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就變得鋒銳如刀。
凡渡不愧于自己的智商,就算是對謝故撒謊都滴水不漏,今日的鄰省確實暴雨,也確實橋梁坍塌火車停運,哪怕謝故后知后覺地去查,都不會查到任何異常。
他沉默的將車開出了車庫,這個時候夜色初上,蒼穹盡頭燃燒著幾乎落寞蒼涼的暮色,他緩緩擠入了城市車流,霓虹燈的光亮劃過他俊美堅硬的面龐,表情幾乎是冷毅,而后經過某個路口的時候他方向盤一打,駛向了……研究所的方向。
在凡渡的那一個電話之后,謝小凡和柏若寒的處境就處于了一個尷尬的地步。
禾盛不再露面,只有那個疤臉帶著幾個小混混看守著他們,甚至還給他們丟來了幾瓶礦泉水。
謝小凡笨手笨腳的擰開了礦泉水,在嘴里含熱了,在嘴對嘴喂給了黑貓。
疤臉抽著煙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問,“你真不是凡渡和謝故親生的?”
謝小凡眉眼低垂著,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
“癡情倒是挺像他的。”疤臉仰起頭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凡渡當初為了謝故……嘖,也挺爺們的。”
謝小凡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這個疤臉言語之間,似是與他的兩個爸爸是舊識,“你……”
疤臉就是曾經的高天遠,如今不過是禾盛手下的打手,他的癡情不遜于凡渡,然而卻終究是錯付了,禾盛靠自己的頭腦混的風生水起,而他空有一身蠻力,已經追……都追不上了。
“你爸要是乖乖把麥種和錢交出來。”高天遠兩腿分開坐在沙發上,手肘搭在了自己的膝蓋上,姿態放松地看著水泥地上的兩個少年,“我就放你們走。”
謝小凡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他低著頭,看著懷中的黑貓,眼淚啪嗒一聲掉下來,他又默默抬手擦掉。
高天遠看著面前的兩個少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他甚至還把謝小凡手腕上的牛筋繩給解開了,以免手腕淤血出現什么不可逆轉的神經性問題,又丟給他們幾件保暖的衣物。
謝小凡將黑貓抱在自己懷里,用衣服遮蓋住它,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失血過多的身體,獨自一人與孤苦的黑夜對抗著。
轟隆一聲雷響,陰云之中壓抑許久的暴雨終究是落下來了。
謝小凡不敢就這么睡過去,他還沒有神經大條到這個地步,在犯罪分子的賊窩里還能呼呼大睡。
被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水泥房間里,他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甚至于連身體代謝都隨之減慢,胃部一片冰冷,都感覺不到饑餓。
所有的水都喝完了,空瓶子散亂在地面上,謝小凡僅僅是喝了幾口潤潤嗓子,剩下的都喂給了黑貓,然而這也無法阻擋黑貓陷入昏迷之中。
他抱著黑貓蜷縮在水泥地上,盡力縮緊了身體,還是無法阻擋體溫的流逝,牙齒不住打顫著,暴雨的潮氣從地面蔓延到他的全身。
呼咚一聲,大門又被人踹開,謝小凡肌肉猛的一縮,然而卻沒有立刻抬起頭來。
高天遠皺著眉頭走進來,指示著兩個小混混,“把他拖起來。”
謝小凡意識朦朧間,被人拽著手腕拖起來,懷中的黑貓滾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在這一瞬睜大了,“你們……你們要帶我去哪!”
高天遠嘴上的煙頭亮在黑夜里,那么的灼目,他看著謝小凡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爸來了。”
混混們不說廢話,拖著他要走,謝小凡拼命掙扎著,“別碰我!我不走!”
高天遠的眉頭皺起來,能活命的時候,這小孩怎么還不走了,他最煩磨嘰,“快點,拖走!”
謝小凡不能就這么走,他不能拋下柏若寒一個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柏若寒落在這些人手里是什么結局,“我的貓要帶走……”
高天遠的眉頭皺著,似乎是在思量著什么,而一旁的小混混聽了之后,暗戳戳地提醒他,“那個……盛哥他說……”
“說個屁!”高天遠忽然粗暴地打斷了小弟地言語,當胸一腳踹上去,“老子他媽的還用得著你提醒?”
小弟平白挨了一腳,這屋里再沒有人敢出聲了。
“操……”高天遠死死咬著嘴里的煙頭,在上面留下一個又一個的齒痕,顯得暴躁又焦慮,“他媽的……”
“滾滾滾!”高天遠又一揮手,讓小弟把地上的黑貓給抱起來,“都他媽一起給老子滾!”
謝小凡看著小混混抱著黑貓,怯怯地伸手,“我……我自己抱……”
外面是瓢潑大雨,偶有凄厲異色的閃電劃過蒼穹之際,謝小凡被兩個混混挾持著,冰冷鋒銳的匕首就抵著他的脖子,幾乎是瑟瑟發抖如同落湯雞一樣站在雨幕之中,眼睫不斷滴答著雨水。
不遠處,凡渡手撐著黑傘,另一只手提著一只銀色手提箱,身穿駝色風衣的高大身影與這凌亂的雨幕夜色幾乎是格格不入。
他翡翠色的眼眸輕輕掃了謝小凡一眼,確認他安全無誤之后,略微點了個頭。
高天遠走上前幾步,“東西帶來了么?”
凡渡從容不迫地打開了手中的手提箱,里面分門別類地放著麥種,和一沓手稿筆記,“麥種,研究日志,以及實驗記錄還有我自己的手書筆記都在這里,比你們要求的要多得多。”
高天遠看不懂他們這些高智商的人研究的玩意,他示意兩個小混混上前去拿走手提箱,身后的汽車里有專業的人員,看過了研究日志,又仔細檢查了麥種之后對著高天遠點點頭。
凡渡凝視著高天遠這張臉,只依稀看著有點面熟,幾乎已經想不起他從前的模樣,風霜刀劍足以讓一個人的氣質與容貌改頭換面,相逢相見不相識。
高天遠倒是盯著凡渡將他從頭到腳看了許久,這一瞬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被九十六度生命之水灼燒過,至今都還有著胃潰瘍的胃部,隱隱想起了曾經的疼痛。
他們年少時都曾為自己的愛情拼過命,可……結局卻是如此的大相徑庭。
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他們該撤了,身邊的小弟遲疑著提醒著高天遠,“遠哥……”
高天遠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禾盛的命令是拿走麥種,并留下凡渡的命,但……
他遲疑著向自己的后腰伸出手去,衣服遮蓋下,隱隱顯現出槍支的輪廓……
然而就在他抽出槍支的電光火石之間,謝小凡懷中的黑貓猛然睜開了翡翠色雙眼,嘶嚎著撲上了他的臉,火光閃現,槍聲砰地響徹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