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聲音甚是熟悉,眠棠不用抬頭就知道是哪位娘娘出宮。</br> 這次她們所要去的山寺乃是忘風寺,據說此寺供奉的觀音,乃是妙善化身的送子觀音,在保婦人懷孕順產方面甚是靈驗。</br> 所以許多來此燒香的女子大都也是沖著這一尊送子觀音而來的,除了求子之外,還有如眠棠和崔芙這樣,來祈求順產的孕婦。</br> 姑姐崔芙老早便聽說這觀音靈,她之前那一產很不順,實在是心里有些怕了,所以惦記著來這里拜拜,讓神明保佑一下。想這位蕓妃,入宮甚久,卻一直無所出,應該是來求子的。</br> 蕓妃自從入宮以來,許久沒有看到柳眠棠了。</br> 沒想到綏王精心安排的江中炸雷都沒有炸死淮陽王和她,這一對夫妻還真是命大。</br> 以前孫蕓娘覺得眠棠可憐,是因為她落得手腳殘廢,又被個騙子騙得失了名節,雖然蕓娘依然想斬草除根,但是以前在靈泉鎮時,每次看到柳眠棠時,心內總是升騰起莫名的優越之感。</br> 現在再看自己,幾近艱辛才從柳眠棠手里搶過了子瑜,可是這勝利來得毫無喜悅之感。</br> 子瑜對柳眠棠一直念念不忘,甚至先前還想阻撓淮陽王的婚事。而那柳眠棠不知是不是沒有恢復記憶的緣故,對子瑜棄如敝履,好像將嚼剩下的丟給她蕓娘吃一般!</br> 以前蕓娘瞧不起北街崔九,是覺得他空有樣子,卻人品不端無甚前途可言。</br> 而現在每次在宮宴上看到淮陽王時,看著他閑適軒昂的氣度,蕓娘不得不承認就外貌而言,崔行舟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br> 而且淮陽王可不光模樣好,還是封王子弟里有真本事的,是皇帝都得倚重的封疆大吏。</br> 現在再看柳眠棠,竟是扮豬吃老虎!不光嫁給了與她為死敵的功勛赫赫的淮陽王,而且那王爺對她甚是寵愛有嘉,更是一舉懷胎。</br> 相比較之下,自己簡直日日空守冷宮,如何能得龍子?</br> 今日她聽聞了安插在王府的內線說柳眠棠今日要來拜佛,便尋了借口邀著綏王妃和慶國公府夫人,還有幾個關系要好的侯府夫人,一同赴山寺拜佛散一散心情,其實乃是刻意要遇到柳眠棠,給她雙小鞋子穿穿。</br> 因為時間拿捏得甚好,果然在半路遇到了柳眠棠。</br> 昨日剛剛下了一場新雨,雖然柳眠棠和崔芙在路旁跪下避讓時,膝下都墊了團墊,但是時間久了還是透著涼氣。</br> 但蕓妃如今好不容易正碰到了跟柳眠棠獨處的時候,自然不肯放過。眼下沒有淮陽王護著她。依著規矩,她一個臣子的妻子,給宮里的娘娘跪禮請安,應當應分!</br> 而宮里的娘娘給宮外的官夫人上一上規矩,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都不必用太下作的手段,只借口閑聊,讓她跪上那么一會,就夠大肚子的她喝上一壺的了!</br> 所以蕓妃柔聲細語,沒完沒了地細細問著柳眠棠搬入京城的日常起居來。</br> 初時問上一兩句還算走一走場面,可是這般停靠在路旁問起了沒完,就連一旁相陪的綏王妃都覺得不妥了。</br> 不過這次綏王妃并沒有開口說話。自從上次宴會上,這位淮陽王妃跟綏王沖突了一番后,久居后宅的綏王妃也察覺到了暗流涌動。</br> 她身為綏王妻子,自然沒有替柳眠棠解圍的必要,但又覺得如此為難孕婦,良心上又過不去,便將頭扭過去,假裝欣賞路旁的風景。</br> 其實眠棠自己還好,她身子安穩了之后,也沒有停下打拳,幾乎每日都要練一練不用大動身體的小擒拿。這套拳還是崔行舟特意給她編定的,幾乎都不用挪動腳步。</br> 所以就算蕓妃有意為難,她多跪一會也無妨。可是一旁的姑姐兒崔芙的身子卻經不住,身子都在微微打晃了。</br> 那慶國公夫人沒想到,自家的兒媳婦一直避而不見,卻在這山里遇到了,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只在一旁道:“在家里教你的規矩都忘了?虧得你逢人便說我刻薄著你,你看看你,見了蕓妃娘娘這般姿態憊懶,像個什么話!”</br> 崔芙雖然已經立意跟郭家和離,但現在到底還是郭家的兒媳婦,何況現在是在許多的貴婦面前,若是出言頂撞婆婆,倒真成了崔家的家風不正,出了忤逆長輩的女兒了。</br> 所以聽了慶國公夫人的話,崔芙只能作受教狀,重新調正了跪姿。</br> 那慶國公夫人拉著個長臉,借著蕓妃在場的機會,便開始數落起了崔芙的不是。</br> 蕓妃也在一旁含笑聽著,看著像勸解,實際上再時不時潑上些熱油,繼續給郭氏拱火。</br> 一旁的貴婦們看著蕓妃久久不讓二人起來,似乎也看出了些許的蹊蹺,只一個個傳遞著眼神,有著看戲的意思。</br> 眠棠心知崔芙可耐受不住這個。她也看出來的,依著眼前的架勢,只怕要再跪上一個時辰!</br> 必須要將眼前這幫子糟心玩意早早地哄攆走……于是她偷偷背過手去,用手在背后打著手勢。</br> 眠棠入京之后,忠義四兄弟中的陸義帶著三五個兄弟領了個王府的護院職位,跟在了范虎的身旁。</br> 今日出府,陸義也跟了出來。眠棠雖然沒有了仰山的回憶,可是時不時抽空問問陸義,倒是撿拾起不少江湖的套路經驗。這手指暗語便是其中一個。</br> 現在她將一只手放在了背后,飛快的彎曲手指,翻轉擰動,若非同道中人,壓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br> 可是陸義看了大當家演示了兩遍后立刻就明白了。他想了想,只慢慢挪動身子,隱在了馬車之后,然后帶著兩個弟兄,借著馬車的掩護,輕輕滾下路旁山坡,順著崎嶇的山路飛快朝著山后跑去了……</br> 慶國公夫人這邊越說越來勁,崔芙卻再堅持不住,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若不是柳眠棠手疾眼快攙扶住了,只怕臉都要在磕在地上了。</br> 眠棠再也忍不住冷笑道:“慶國公夫人,您也真是讓人開眼了!別人家的婆婆陪著兒媳婦來到忘風寺,都是為了保佑生命佑護子嗣平安。可您倒是好,將神明腳下當了您自家的后宅院。蕓妃娘娘都勸不住你,只立意要在這么多夫人面前抖你的婆婆威風,全然不顧你兒媳婦如今懷著雙身子。她為什么要回淮陽王府,別人不清楚,您也不清楚?不就是在你的慶國公府上養不好胎,日日要站規矩嗎?今日我姐姐若是無事便一切都好,但凡她有個意外,你看看我們淮陽王府能跟你們這些個立意為難孕婦的人善罷甘休!”</br> 說這話時,柳眠棠目露兇光,不光是瞪著慶國公夫人,還直直望向了孫蕓娘。</br> 那等子匪氣外泄的豪橫樣子,只看得孫蕓娘心頭一顫。</br> 積威太久,她反射性地怕這個混不吝的陸文。畢竟陸文真泛起性子來,指不定干出什么勾當!</br> 一時間,孫蕓娘差點忘了自己如今是宮里的娘娘,壓根不應該受什么臣妻的威脅,嚇得臉色都有些發白。</br> 慶國公夫人沒想到柳眠棠在宮里的娘娘面前也敢這么潑辣囂張,只氣得臉色鐵青道:“我怎么說也是你淮陽王妃的長輩,有你這么說人的?”</br> 眠棠狀似無意的瞟了一下山頂,然后冷冷道:“想當別人的長輩,就得有個長輩樣子,不然一味黑了良心,甚至刻薄自己懷著子嗣的兒媳,就算是大慈大悲的菩薩都看不下去,要顯靈懲惡呢……”</br> 就在她話音剛落之時,就聽山上有人驚恐喊道:“不好了,起山火了!起山火了!”</br> 緊接著便看見有人驚恐地跑下山來。</br> 眾人抬眼一看——可不是,只見遠處冒出了滾滾的濃煙,似乎真起了大火的樣子。</br> 山火最是可怕,若是得了風力相助,整個山頭都會被燒個精光。</br> 宮里那些侍衛怕擔責任,壓根不等蕓妃吩咐,只急急命令調轉馬頭,護送娘娘趕緊下山去。</br> 孫蕓娘存了壞心眼,只假裝今日來山上是臨時起意,只跟皇后請示了出宮,便匆忙出來看,壓根沒有如其他宮里的貴人上山拜香時那樣提前一日封山凈道,讓百姓回避。</br> 一時間,山上突然起火,眾人都是慌亂異常。一些原本在路旁回避的百姓爺紛紛站起來往山下跑。而蕓妃的馬車調轉了車頭后,便橫沖直撞地往下沖,竟然將不少的百姓都被撞翻了。</br> 一時間不甚寬敞的路上鬼哭狼嚎,混亂極了。眠棠看得也是暗自皺眉,沒想到宮里的侍衛們竟然這般行事。</br> 崔芙原本就不舒服,看到這個樣子更是心里一急。想要扯了柳眠棠趕快上馬車下山。</br> 可是柳眠棠卻將她扶到了馬車上。讓她平躺下來,然后吩咐范虎他們不要慌亂,等路上有了秩序再下車。</br> 崔芙急切道:“怎么還不走,一會山火怕是要蔓延過來。”</br> 眠棠笑了笑道:“我看著那火勢不旺,而且昨日還下了雨,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時節,沒有大事的。現在走,才會出了意外,若被歹人暗算了,都查驗不出來呢。姐姐放心,一切有我。”</br> 崔芙以前曾聽母親說起過,眠棠這孩子越是人心惶惶時候,越有一股子決勝乾坤的穩當勁頭。今日她算是也領教到了,聽了她的話,心里似乎不那么慌亂了。</br> 過了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果然像柳眠棠說得那般,冒出的黑煙似乎少了很多。</br> 柳眠棠看著道路上人流少了不少,這才命令馬車往回走,順帶留下一臺馬車,讓那些傷了腿腳的百姓能夠坐著車下山診治。</br> 剛走到山下時,只見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陣陣,只見崔行舟帶著親隨竟然一路快馬趕來了。</br> 待遠遠看到馬車,崔行舟催動著坐騎一馬當先,來到了柳眠棠的馬車前,撩起車簾道:“你沒事吧?”</br> 眠棠正抱著崔芙,看著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急促道:“我沒事情,可是姐姐看樣子不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