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游園會其實也算是給書畫大會熱場子的。</br> 畢竟正經的書畫茶會,乃名人雅士齊聚,跟平頭百姓們關系不大。</br> 為了彰顯自己的親民,石總兵便又搞了個游園會的名堂,弄了幾頭大漠的駱駝,還有南邊的金絲狐猴,鎖在籠子里,再雇傭些雜耍賣藝的人到處擺場子熱一熱氣氛,倒是很熱鬧。</br> 據聞這次有天子的密使也青州探訪。石總兵也樂得擺出副青州國泰民安的樣子,充一充官績。</br> 等崔行舟信步來到了游園會時,暗哨指引著他尋到了正在看猴戲的眠棠她們。</br> 因為花了五文銀子,眠棠得了條凳的座位,可以坐著一邊剝花生一邊看猴戲。等待一會,還可以親自喂一把花生給那穿著芝麻官戲服的猴兒。</br> 此時的眠棠,儼然是爛漫少女的氣息,五黑的云鬢襯得一雙大眼兒晶亮,纖細的一把腰兒挺立,正專注地看著猴戲。</br> 不過她無意中一撇頭,看見相公崔九立在不遠處,正雙手附后,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呢!眠棠立刻面露驚喜之色,朝著他揮了揮手。</br> 待崔九通過人群走過來時,她殷勤拍掉條凳上的花生皮,讓相公挨著她坐,然后一邊遞給他鹵味花生一邊說:“李媽媽還說夫君你過兩天才能來呢?怎么今天就趕來了?”</br> 崔九的一雙俊目不送聲色地環掃了一下四周,嘴里隨意敷衍著:“早點來陪你……”</br> 眠棠毫不懷疑,當下展顏暗喜,獻寶般從身后的李媽媽那接過包好的棋盤說:“夫君,你猜我給你買了什么?”</br> 崔九伸出長指敲了敲,垂著長睫道:“棋盤……”</br> 眠棠的粉頰酒窩深陷,一臉崇拜地看著夫君道;“猜得真準!”</br> 只是此時周遭的人都無心去看猴戲,紛紛側目看著這坐在一處的一對碧人。</br> 那位婦人已經夠美的了,沒想到她的相公也是如謫仙一般,不光個子高大,而且挺鼻濃眉,薄唇玉冠,行走間自帶了昂揚男兒的風流。只讓年輕的姑娘們看著,便覺得臉頰緋紅,舍不得移開目光。</br> 眠棠自然也瞧見了姑娘們緊盯著自己的相公看,于是干脆拿了自己放在一旁的兜帽,要給崔九戴上。</br> 崔九微微歪頭,不解看她。</br> 眠棠卻鼓了臉兒,瞪著眼看他不說話。自家的相公,平日課業繁重,經常不在家中,她作為正經娘子都沒看過幾眼,憑什么給街上的燕燕鶯鶯白看?需知看猴戲還要花上幾文錢呢!</br> 崔行舟不知她心內的九曲十八彎,可看眠棠難得不裝賢婦樣子,像個孩子似的鼓氣,竟然覺得她嬌媚更盛從前……不知那陸文為了利祿舍棄了這等妙人,去娶石總兵的胖女兒,會不會覺得后悔?</br> 不過柳娘子讓他戴女人的兜帽,就有些荒唐了。</br> 青州這幾天這么熱鬧,石總兵未來的女婿定然也在,他既然存心要給陸文戴綠冠,逼他現身,又怎么好戴兜帽遮住自己的臉?</br> 心里這么想,崔行舟伸手接過了那兜帽,安撫般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說:“這里人多,太吵鬧,我帶你去吃飯去吧。”</br> 眠棠也覺得猴戲雖然好看,但絕對不適合自己氣質溫潤如玉的夫君。于是她乖巧起身跟著官人走出了人群。</br> 崔行舟并不餓,但是柳眠棠這半天只顧著逛街,沒有吃飯。</br> 柳眠棠問明了夫君并不餓時,便立刻改主意了。正經的酒家隨便要上幾盤菜都要花費大筆銀子,還不如街邊的小食來得好吃呢。</br> 于是她便拉著崔行舟在一個個食攤前流連。什么油炸的麻薯,淋著蒜泥的蒸雞爪,還有夾了鹵煮羊雜的火燒,許多的東西,崔行舟以前連瞟都沒有瞟過一眼。</br> 可是現在,柳眠棠每買一份,都先熱切地送到他的嘴邊來嘗。</br> 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上,崔行舟都隨了柳娘子的。</br> 所以一個頻頻喂食,一個就張口吃下了。</br> 可是這等尋常夫婦的煙火氣看在身后的李媽媽眼中。可就有些膽戰心驚了。</br> 她是看著王爺長大的,自己這位主子打小兒是什么性情?那是表面溫熱,內里冷冰冰。</br> 老王爺納妾甚多,九爺庶出的兄弟也多,可惜個個都拿九爺這個嫡出子看做了眼中釘。</br> 九爺明明也清楚這點。可他幾次落了兄弟的陷害被老王爺厭棄,卻能不露聲色,對著害了他的哥哥們繼續溫良謙恭。</br> 可是到了最后清算的時候,也沒見九爺顧念了半分兄弟之情。昔日所受的委屈苦楚,皆是變本加厲,逐個奉還。</br> 現在這位九爺跟柳娘子這般親切,全是為了別的目的。一旦王爺的心愿達成,再想到自己曾經跟個賊子的內室親親我我,會不會翻臉無情,秋后總算賬?</br> 想著柳娘子如今一心撲在了王爺的身上,跟他真心實意地過著正經日子呢,李媽媽忍不住心內再次長嘆;造孽啊!</br> 可是眠棠并不知李媽媽替她擔心,只一門心思地拉著夫君賞玩街景。</br> 只是她與崔九都是容貌出眾之人,所到之處,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此時在街市最繁華的一條街上,一人獨立客棧高樓上,目光直直望向樓下街市上的那對奪目的夫妻。</br> 這個青年清秀的眉目里此時滿是痛苦,尤其是眠棠掏出絹帕柔情蜜意地替她身旁的俊朗男子擦拭嘴角時,痛苦之情尤甚,似乎是有利刃剜心一般,竟然手捂胸口似乎喘不上氣兒來。</br> 就在這時,他的身后走過一個纖麗的女子,伸手扶住了他,同時疑惑地往下望去,只是恰好眠棠與崔九拐過了街角,已經消失不見了。</br> 那女子并未看到什么異常,連忙喚來身后的侍女拿來裝藥丸,給這年輕男子服下,同時柔聲道:“子瑜,怎么又難受了?我從昨日便見你愁眉不展,郎中可吩咐了,你不能太牽動愁緒,心思重,會加重病情的……”</br> 說到一半,她看見青年又緊盯著腰間那個半舊的荷包看,不禁慢慢咬了咬嘴唇,然后又盡量舒緩語氣道:“奴家知道你思念柳姐姐,可是她已經立意要離開仰山,別人也勸止不住……若是她肯回心轉意,我定然磕破了頭,也要求她回來。”</br> 子瑜看著跪伏在自己腳邊落淚的女子,伸出瘦削的手,將她扶起后道:“蕓娘起來吧,你與她為結拜金蘭的姐妹,應該了解她的脾氣。她當初誤會了你我,直說要與我恩斷義絕,以后再不相認,所以你又如何能求她回來?更何況,她的心里……也許早沒有我了……”</br> 那女子紅了眼圈,輕聲道;“都是我不好……”</br>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他打斷了:“與卿何干,是我沒有好好待她……”</br> 說到這,青年不再言語,只是目望著樓下熙攘的街市:可是……她如今所遇就是良人了嗎?</br> 想到這,趁著蕓娘領婢女去為他燉煮烏雞參湯的功夫,青年領著小廝還有三個心腹侍衛,慢慢踱步下了樓梯,朝著眠棠與崔九行進的方向走去……</br> 而此時,崔九和眠棠正站在青州書院的門口。</br> 此處擺設了五張桌子,桌面上擺設了書院里的執子高手設立的孤局,也算是為總兵設立的游園嘉會增色添彩了。</br> 而孤局的彩頭,是書畫正會的座席一份。也就是說,到時候可以現場聆聽書畫大家們的高論,同時自己若有可拿得出手的字畫,也可供給大家賞玩。</br> 這份彩頭在眠棠的眼里,比真金白銀都來得實惠!夫君不是說沒有門路進書畫茶會嗎?這眼前不就是天賜良機!</br> 想到這,眠棠小娘子的一雙眼兒都熱切紅了,只拉著崔九的手道:“夫君,且看你的了,定然要拿到那彩頭!我們鋪子的錦繡前程全在這一舉了!”</br> 可是崔九并不想眠棠去了書畫正會攪局。且不說到時候自己得以王爺的身份出席,就是自己的姨父一家,還有未婚妻廉苪蘭也會去的。</br> 所以,他看著那幾盤棋局淡淡說道:“太難了,解不開……”</br> 聽崔九這么一說,眠棠頓時一怔,又覺得自己先前的話有些傷人,夫君此時眉目都提不起精神,怕不是被自己擠兌得傷了自尊?</br> 她連忙道:“書院里的大儒出的迷局,當然是有些博奧,夫君你還沒有學成,解不開也是正常,我們且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路……”</br> 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從一旁突然走來一位瘦削的男子,來到了一局棋盤前,伸出長指移動了一枚棋子。</br> 一旁書院的童子一看,立刻高聲道:“乙桌破局,領彩頭!</br> ”</br> 眠棠這時扭頭凝神望去,正看見那個瘦削的青年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帶著傷感惆悵看著自己。</br> 那一刻,她的腦子似乎是被什么狠狠劈過,疼得不行,只慣性地扭過身子,軟軟倒在了崔九的懷中。</br> 這一幕看在青年的眼里,卻是眠棠不愿見他,轉而投入新歡懷中,又是激起胸口的萬千刺痛之感……</br>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對過來送彩頭的童子道:“那位姑娘看著很想要這彩頭,在下的便送給她了……”</br> 這話一出,引得崔行舟抬起利眸緩緩看向了這位青年,同時溫言道:“賤內怎么好受公子這般大禮?”</br> 那青年表情冷漠地看著她道:“既然這位爺解不開棋局,我舉手之勞又有何妨?”</br> 崔行舟聽了這話,緩緩地笑開了。</br> 很久沒有人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挑釁淮陽王了。</br> 崔行舟用眼上下掃視著這位青年,不知為何,總覺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于是輕輕拍了拍眠棠的肩膀,示意著李媽媽扶住她后,對青年道:“公子方才的那一手解局,甚是高妙,不知公子怎么稱呼?可愿與在下切磋一二?”</br> 那公子一聽崔九之言,倒是正中下懷,他貪戀地又看了眠棠一眼,沖著崔行舟淡淡道:“在下字子瑜,不知尊下怎么稱呼?”</br> 崔行舟看了一眼子瑜公子身后那幾個眼露精光的護衛,微笑道:“在下崔九。”</br> 因為乙桌的棋局已經破了,二人便干脆盤腿坐在乙桌的席上,重新收棋落子,重開一局。</br> 崔行舟一身月白長袍,玉冠錦帶,眸若朗月繁星。而對面的公子裹著身黑衣,雖然瘦削卻一派儒雅之氣,二人對坐甚是養眼,登時又吸引了無數人圍觀。</br> 而眠棠這時喝了一口李媽媽遞過來的水袋,也緩過氣來,看見自己的夫君與人對戰,自然由李媽媽攙扶著,好奇地立在一旁觀戰。</br> 也許是佳人在側,激起了那位黑衣子瑜公子的好勝心,他每落一子都毫不猶豫,手速飛快。</br> 而崔行舟居然輕而易舉地跟上了子瑜公子的速度,也是快速落子。</br> 這在行家里手的眼里,名曰“快棋”。所謂落子無悔,若非棋藝高超,是絕不敢這般下棋的。</br> 而難得的是,兩位公子似乎棋技不弱,一時間下得旗鼓相當,漸漸的,將書院里的一些大儒們都吸引出來了,紛紛圍立在棋桌的旁邊,時不時地點頭表示贊許。</br> 眠棠在一旁先前只是看個熱鬧。覺得夫君崔九挽袖伸出長臂落子時,動作既瀟灑又干練,簡直迷死人。</br> 漸漸的,她的目光便落在了棋盤之上,雖然他們落子速度甚快,但是奇怪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能跟上他們的棋思,尤其是那位子瑜公子,她幾乎每次都能穩穩地猜到他落子的位置,就好像……好像她曾經也這么下過一般。</br> 就在眠棠心內驚疑不定時,那兩位下棋的速度卻慢慢降了下來。畢竟棋局進行到最后,愈加復雜,若不多思慮一會,便要一子落錯滿盤皆輸。</br> 不過那位公子的心神不定,似乎心思并不全在棋局之上,竟然是頻頻抬頭,直直望向眠棠。</br> 看到次數多了,眠棠心里不免有些惱,干脆從李媽媽那取了兜帽,徑自戴上,免得惹來登徒子放肆的目光。</br> 子瑜公子看清了她一眼瞪過來的厭棄,心里又是猛一縮:她……真的不愿再看他一眼了?</br> 就在心念傷感間,崔九一子落下,輸贏已定。</br> 那是一步甚是刁鉆的棋路,讓人輸得心服口服。子瑜這次倒是鄭重抬頭,深深看了眼對面的崔行舟。</br> 他昨日派出去的人打探回來的消息很表面。只是跟到眠棠寄住的客棧,打聽了客棧伙計,知道她的夫家姓崔,好像是個商賈。</br> 聽上去,倒像是眠棠離開了仰山營寨后,心灰意冷,隨便找了個人嫁了。</br> 世間能配得上眠棠的男子本就不多,她負氣之下又能找到什么好的!</br> 不過她有心作踐自己,他卻不能聽之任之。只能等到眠棠氣消,生出后悔之意,再與她一條出路。大不了,她下山后的那些個荒唐,他都既往不咎了。</br> 是以方才聽聞那個叫崔九的男子解不開這些泛泛的孤局,子瑜的心內不免生出鄙薄之意,便出手解開迷局,順便也暗暗提醒眠棠,她所托非人,這等俗物男子,就算長得好些,也配不上她的。</br> 哪里想到,這個繡花枕頭樣的男子竟然深藏不露,下得一手精妙的好棋,也不知平日里花費了多少功夫在里面。</br> 而一旁的眠棠此時滿眼都是自己的相公。</br> 難怪夫君能憑下棋賺取家用,下得果然高明!一時間真是覺得自己臉上也是微微帶光,只微笑招呼李媽媽遞過來帕子,替已經起身的夫君擦手。</br> 只是崔九低頭看她的臉色,依舊如紙一般的白,可見方才的不適并沒有緩解。</br> 他再扭頭回看時,那個叫子瑜的青年似乎受不住輸棋的打擊,已經領著隨從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br> 崔行舟眼尖,看見自己埋設的暗探魚貫而出,緊緊跟住了那青年,便也放心了。</br> 若是他料想不錯,這個叫子瑜的,跟仰山反賊肯定有莫大的干系,且看看能不能追蹤出些線索來。</br> 至于眠棠……她方才見到那青年時,反應劇烈,莫不是想起了什么?</br> 想到這,他伸手扶起了依舊虛弱的眠棠,走出了人群,去了眠棠寄居的客棧。</br> 許是這半天的游街太損耗心神了。眠棠回到客棧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br> 崔九聽她喊著頭痛,便替她拔掉了頭上上緊插著的發釵,松散下黑瀑長發,舒緩下頭皮,然后試探地問:“你方才見那位子瑜公子,可是想起了什么?”</br> 眠棠拉住了他的手,依戀地蹭了蹭臉頰,有些困惑道:“就是沒得來的頭痛,像刀斧子劈開了似的……夫君,你為何這么問?難道這位子瑜是夫君故交?”</br> 崔九微微一笑,道:“我與他并不認得……”</br> 說完之后,看眠棠依舊懨懨的光景,便讓李媽媽端來趙泉專門給眠棠配下的安神湯藥,趁著熱氣飲下了。</br> 待眠棠睡熟后,暗探就回來了,說那個叫子瑜的青年去的是當地的一家大客棧,只是這客棧早在十天前被總兵府的人出面整包了下來,外面把守的官兵也都是青州石總兵的手下,一般人靠近不得。</br> 所以暗探們跟從到了客棧附近,也只能作罷了。</br> 崔行舟聽罷,揮手命暗探繼續盯緊了那客棧。</br> 現在,他倒是有七成的把握,篤定今日這個主動送眠棠彩頭的男子,跟昨日委托玉鋪掌柜賤賣玉石棋盤的,應該是同一個人。</br> 而且這個青年應該就是眠棠先前的夫君陸文了!</br> 若他真是陸文,還真大大出乎崔行舟的預料。</br> 今日這個青年雖然臉上帶了些病氣,但也是一表人才,并非滿臉橫肉的土匪之相。而且看他這光景,竟然對眠棠還滿是不舍,若真是這般,自己的這步暗器算是走對了,端看那個賊子如何按捺不住滿心的醋意,再來跟眠棠接觸就是了。</br> 而他這兩日須得在柳小娘子的身邊跟得緊些……</br> 再說眠棠悠悠一覺醒來,腦子里依舊是混沌不堪的夢境纏繞。</br> 此時太陽西落,屋內也開始掌燈了。而她的夫君正在幔帳外不遠處的桌前執卷看書,如山般的側臉剪影,叫人看了便舍不得移開眼……</br> 見她醒了,崔行舟放下書卷來將她扶起,溫言道:“感覺好些了嗎?”</br> 眠棠如貓兒般依偎入他的懷里,尤帶著一股子未醒的鼻音道:“夢得亂七八糟的……”</br> 崔九不動聲色,眼睛卻微微瞇起道:“夢見了什么?”</br> 眠棠用臉蹭了蹭他的胸膛,繼續綿軟地說道:“不知怎么的,夢見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想哭,可是又要背著人,忍得很辛苦……”</br> 崔九半垂眼眸,看著她微微下垂的紅唇,臉頰上的酒窩也消失不見,似乎沉浸在夢境里不能自拔……</br> 他頓了頓,又溫言去問:“是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嗎?”</br> 眠棠被問得有些心虛,含糊地作答,可是這下倒是徹底有些醒覺了。</br> 只因為,她方才夢見的不是崔行舟,而是……只有一面之緣的那個子瑜公子!</br> 夢里的她,指著面色蒼白的青年怒罵,罵些什么都不記得了,可是那種恩斷義絕的決裂感實在是讓人難忘……</br> 她這是怎么了?雖然是做夢,也不好隨便夢見別的男人啊!</br> 所以當崔九再問時,她便故左右而言其他,打岔過去了。</br> 可是想到自己睡前時,夫君特意跟她提起了子瑜公子的話茬,眠棠總覺得這里大有蹊蹺,難道,自己以前應該認識那子瑜嗎?</br> 她聯想著夢境,越想越是不安,終于趁著夫君去吃飯的功夫,偷偷扯了李媽媽來問。</br> 想著主子剛剛吩咐過,看著時機不妨給那柳小娘子吐露些訊息,看看她能否想起陸文其人,李媽媽就覺得有些頭痛。</br> 既不能讓小娘子起了戒備心,又要含蓄地引導著她想起些什么。這等拿捏火候套話的技藝也太考驗人了!</br> 最后被眠棠問得急了,李媽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黑著臉將話直直扔了出來:“他是夫人先前的姘頭……”</br> 這話一出,眠棠的杏眼都要瞪出來了,將正喝的一碗棗湯翻手就摔在了地上,她不由得調高嗓門道:“李媽媽,你在胡說些個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