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泉因著愧疚,嘗試做個護(hù)花的君子道:“行舟,你不是老早派人查清了她的底細(xì)嗎?她不過是個良家女子,雖然跟母親學(xué)些棍棒拳腳,到底是嬌弱的女子,中看不中用罷了。當(dāng)初她嫁入京城,半路被盜匪劫掠,才成了那賊子的壓寨夫人,本就可憐……如今她經(jīng)脈不穩(wěn),的確是失憶缺血的脈象,對曾經(jīng)的過往全然不知……待捉了賊子,王爺要如何安置她?”</br> 崔行舟似乎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言,只是起身淡淡道:“一個罪人之女,又是反賊妻妾,趙兄何必為她多慮?”</br> 說完話后,他率先起身,告辭離去。</br> 趙泉嘆惋地看著淮陽王疾步而去的背影,心內(nèi)再次感慨:卿卿佳人,奈何時運(yùn)不濟(jì),先是被賊子擄掠失了名節(jié),又落到了不識風(fēng)情,為人狠厲,不懂憐香惜玉的淮陽王手中……</br> 他仰天長嘆了一聲,覺得佳人命運(yùn)多舛,有自己的一份責(zé)任。</br> 且看崔行舟那廝剿滅匪患后,能否心情舒朗,法外開恩。到時候,他一定將小眠棠娘子要來,收為妾室,妥善安置她的后半生就是了。</br> 想到這,趙泉倒是心底一松,拿著酒杯自斟自飲。不同于朝廷的棟梁行舟,他這個閑散侯爺生平除了專研醫(yī)理,最好這杯中之物,</br> 如今弦月高掛,江波浩渺,美酒在握,卻少佳人為伴,實(shí)在是人生一憾?。?lt;/br> 再說淮陽王下山來到船塢,登上船時,忽又頓住了腳步,定定看了水面一會,對小廝道:“命人備馬車回靈泉鎮(zhèn)?!?lt;/br> 當(dāng)馬車再回轉(zhuǎn)靈泉鎮(zhèn)時,初更已定,月明星稀。北街那戶青瓦屋宅前也挑掛了燈籠。</br> 崔行舟的的小廝莫如叩響門環(huán)時,嚇了開門的李媽媽一跳。</br> 她著實(shí)沒有想到主子會又折返回來。</br> 還未及她說話,里院便傳來了眠棠的聲音:“李媽媽,可是官人回來了?”</br> 沒有辦法,宅院不大,前門的聲音,在內(nèi)院是聽得清清楚楚。李媽媽看了看王爺?shù)哪樕?,只能無奈應(yīng)聲道:“是東家回來了!”</br> 就在這時,聽到內(nèi)院悉悉索索的聲音,眠棠略顯慌亂的聲音傳了過來:“官人且等等,屋內(nèi)亂得很,容我收拾一下……”</br> 可惜未等眠棠說完,崔行舟已經(jīng)撩起簾子推門而入了。</br> 眠棠正用木盆浸著腳溫泡,頭發(fā)也松散下來,身著寬松的睡袍,不甚整齊的樣子。</br> 方才她剛聽到宅門的聲音,便想著趕緊擦腳,好修飾儀容迎接官人。哪里想到官家腿長步大,竟然沒有兩三步,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br> 崔行舟入屋前,是思踱好了要細(xì)審這女子的。</br> 她既然記得扎穴的本事,會不會也恢復(fù)了些許的記憶?</br> 而且柳眠棠若恢復(fù)了記憶,要么想著逃跑,要么就是潛伏在自己的身旁意圖不軌。</br> 這樣的話也好,她若是逃跑,便可以順藤摸瓜,派人偷偷跟蹤著她。</br> 可她要是想要行刺,他也會給足了她機(jī)會,將她拿個現(xiàn)行。到時候,彼此便也省了過家酒的啰嗦,從她嘴里刑審套出反賊的事情,更省事些……</br> 催行舟向來是個行事果斷之人。如何審這個女子,心內(nèi)一早就有了主意。</br> 但冷凝的目光待入了內(nèi)室后,卻是一滯。</br> 眼前的璧人如玉,只一身素白的寬袍,披散著濃密的烏發(fā),顯得臉兒似乎小了幾分,尤其是那泡在木盆里的長腿半露,瑩白晃得人移不開眼……</br> 這下眠棠顧不得擦拭了,只趕緊踩著便鞋,攏著長發(fā)迎過來,屈身施禮道:“不知官人今夜回來,也沒有讓媽媽備飯。不知官人可曾在外面填腹墊肚?”</br> 她迎禮的姿態(tài)算得標(biāo)準(zhǔn),但是能看出是因?yàn)橥炔繜o力,稍顯笨拙。</br> 畢竟她醒了以后,手腳都是廢掉的了,想要如常人那般靈便,已經(jīng)不甚可能,真不知她白日里是如何拿捏了三個大男人的……</br> 眠棠施禮后,對面的夫君卻久久不曾言語,她因?yàn)榘兹贞J禍,有些做賊心虛,趕緊歪抬頭看官人的臉色。</br> 崔行舟看著她欲蓋彌彰的樣子,解開披風(fēng),撿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平和問道:“今日出街,可還逛得開心?”</br> 眠棠覺得敢做便要敢當(dāng),何況她在暗巷子里扎得痛快,卻給官人留下了麻煩,事后冷靜下來,的確是她的錯。</br> 于是她抿了抿嘴,敬奉了夫君一杯茶水后,便老老實(shí)實(shí)說了今日之事。</br> 當(dāng)然,她窮兇極惡逼人吃屎那一段,且略過不提,免得官人誤會她是刁毒的女子。</br> 可是眠棠說完后,崔行舟的眉峰不動,垂眸吹著茶杯上的茶梗。那英俊的面龐如靜水,看不出什么波瀾起伏,頗有些深不見底。</br> 柳眠棠看官人沒有發(fā)急,心里也有了底,覺得自己的禍?zhǔn)玛J得應(yīng)該不大。</br> 于是她又一路小步輕移,走到到書桌旁取了自己下午醒來后,咬著筆桿挖空心思寫下的狀詞,呈遞給官人看。</br> 那小子若是自知理虧,忍氣吞聲了倒也無事。可若狗仗人勢,又來尋麻煩,少不得要讓夫君到郡上告狀,免得守備先來問罪。</br> 崔行舟沒想到這位落難的小姐今日鬧了這么一場后,還有閑情逸致寫狀紙,終于微微挑眉,伸出長指捏信來看。</br> 平心而論,那字寫得……真夠難看。也不知這位小姐待字閨中時,究竟精習(xí)了什么,針線活和書畫似乎都不擅長。</br> 不過若細(xì)看幾句又發(fā)現(xiàn),雖然字如蚯蚓扭動,卻語言老辣,句句捏了本鎮(zhèn)守備的要害,從縱容親眷當(dāng)街調(diào)戲民女,一路扯到了影響淮陽王的官威,字字句句憂國憂民。</br> 柳眠棠趁著官人在看時,又拿了筆紙端硯,將信紙鋪展好后道:“我的字難看,不上大雅之堂,還請官人勞神,替我謄寫潤色,也好遞呈郡上。”</br> 崔行舟將眸光從信紙上移開,看著在眼前一字?jǐn)[開的筆紙,覺得這個女子雖然失憶,卻到底帶了些她男人的匪氣。</br> 也不知陸文那賊子是怎么色令智昏,寵溺著這女子,竟讓她這般自作主張,無法無天。</br> 想到這,他輕輕放下信紙道:“你不是傷了那守備的侄兒嗎?真要細(xì)說,只怕你要賠給那位公子湯藥錢……”</br> 一聽要動錢,眠棠終于眉頭微蹙,輕聲道:“雖則聽說那位淮陽王是個清正愛民的,但以民告官的確是有些吃虧,家里的錢不多了,要是被那勞甚子訛詐了家底,可就糟糕了……夫君,我錯了,請君責(zé)罰……”</br> 說到這時,眠棠可真是有些傷感,眼圈都微微見紅,如同做錯事的孩童一般,怯怯地看著崔行舟。</br> 不過淮陽王連夜趕來,可不是跟她擺家酒的,只挑揀著重點(diǎn),溫言問道:“你制服那位公子的身手不凡,是何人教你的?”</br> 不了解崔行舟的,都會覺得他是個寬厚寡言之人,無論喜怒,從不露于色,是個再謙和不過的君子了。</br> 柳眠棠自從回來后,一直擔(dān)憂著自己一時意氣闖禍。可是見夫君崔九并沒有面露嫌棄,更沒有高聲呵斥。</br> 她不由得再次暗自慶幸自己竟然嫁了這般如玉溫柔的郎君。</br> 如今聽他問起,眠棠就老老實(shí)實(shí)道:“趙神醫(yī)給我留下了一本按摩穴位的書卷,里面的穴位都標(biāo)得清楚,我今天也是僥幸,一擊命中,沒有辱沒了名節(jié)……”</br> 她說的都是實(shí)話,當(dāng)初她剛醒來,只能每日躺臥,想要找人閑聊消磨時光,偏偏遭逢崔家家變,仆役們見天的變少,有時想喝口水都叫不來人。</br> 幸而趙神醫(yī)為人不錯,見她無聊,倒是給她帶了幾本閑書消磨,還贈給了她一本自行按摩活血化瘀的醫(yī)書。</br> 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她又從床頭拿出了那幾本趙神醫(yī)相贈的書卷給夫君看。因?yàn)橐宦飞峡傄?,她還讓李媽媽幫她用布包了皮子,很是珍惜著呢。</br> 她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崔行舟的意料,當(dāng)他翻看著那本書時,里面的確是好友趙泉的注釋,其中脖子那好幾個要命的穴位,還是用朱砂標(biāo)注。</br> 柳眠棠特意挨得離官人近些,纖細(xì)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那些小字道:“這都是我求了趙神醫(yī)替我標(biāo)注的,當(dāng)初不過無聊消磨光陰,沒想到今日用上了,古人云開卷有益,果然有道理!”</br> 她剛剛漱洗完畢,挨得近時,帶著一股皂角的清冽,氤氳淡香縈繞鼻息,卻勾起了催行舟心內(nèi)莫名的怒火。</br> 這哪里是醫(yī)書?被趙泉標(biāo)注得這么詳細(xì)后,分明是本殺人手札!一個弱女子都可以按圖索驥,拔發(fā)釵殺人了!</br> 雖然他知趙泉其人沒心沒肺,但依然有股沖動,想要將混蛋好友押入大牢,用火鉗烙鐵一一盡情伺候一番,看看能不能通了趙泉的智竅。</br> 想到這,他不由得冷眼看向正幫他翻著書頁的柳眠棠。</br> 此時燭光微閃,昏暗的燈光下,眠棠烏發(fā)映襯下的面龐似乎都閃著誘人的光,杏眼笑吟吟地看著他,怎么看,都是我見猶憐。也難怪趙泉色令智昏,全失了理智。</br> 可是柳眠棠不知崔九心中罵娘,再次殷勤問:“夫君餓不餓?要不要叫李媽媽煮碗面給你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