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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我不理解

    朱祁鈺坐在御座之上,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誠如內(nèi)閣諸人所猜測的,這場朝會,就是給內(nèi)閣的一顆試金石。
    舒良他是必定要保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前世的金刀案,給了他太深刻的教訓,自己手下得力的人,哪怕犯些忌諱,該保也是要保的。
    何況,這件事情本就不難。
    癥結(jié)無非就在于太上皇不肯歸京,此事需要有人來擔責而已,既然如此,是舒良還是劉永誠,都無所謂。
    朱祁鎮(zhèn)在土木祭奠時的突然決定,的確有些讓朱祁鈺措手不及,但,正如他那一日跟吳太后所說的一樣。
    大勢在我!
    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有了應對這些變故的足夠的能力。
    所以,反手一道太子出閣的奏本遞上來,自然有人比他更著急,讓朱祁鎮(zhèn)回京。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舒良不必上殿,在后宮躲上兩個月,一切自然風平浪靜。
    但是,從朝局考慮,他還是讓舒良出面了。
    倒不是說,要讓他在群臣面前解釋什么,而是,朱祁鈺給內(nèi)閣的這個考驗,需要舒良幫忙。
    剛剛的整場經(jīng)過,朱祁鈺都看在眼中。
    對于內(nèi)閣給出來的應對,他只能說……勉強及格!
    盡管如今內(nèi)閣的幾個大臣,應該說已經(jīng)盡了全力,給動用關(guān)系的動用關(guān)系,該親自上陣的親自上陣。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這場質(zhì)詢之所以最后能輕拿輕放,最主要的,還是舒良自己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或者換個說法,舒良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給自己留下了后路。
    雖然說,沒有內(nèi)閣的活動,舒良可能連上殿自辯的機會都沒有,這些清流科道根本就不會聽一個“奸宦”的“狡辯”。
    但是終歸,現(xiàn)在的內(nèi)閣,還無法完全承擔起調(diào)和內(nèi)外的責任。
    什么時候,他們能夠不像現(xiàn)在這樣一盤散沙般的行動,能夠不用舒良上殿,也能平息外朝的輿論,那么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內(nèi)閣的職責。
    不過,這中間牽扯到的因素過多,也不能全怪內(nèi)閣,所以勉勉強強,朱祁鈺便算他們過關(guān)。
    輕輕的點了點頭,天子玉音垂下。
    “舒良行為逾矩,言辭不當,罷去東廠提督之職,交內(nèi)廷杖責二十,遣去坤寧宮侍奉,陶瑾,耿九疇二人,察查不實,上疏不謹,各罰俸三月,下不為例。”
    雖然早就知道了結(jié)果,但是,天子對舒良的懲罰,也的確有點輕,底下群臣忍不住又掀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然而這個時候,天子的口氣卻輕微轉(zhuǎn)冷,淡淡的道。
    “至于甘肅鎮(zhèn)守太監(jiān)劉永誠,無旨擅離駐地,甚失朕望……”
    “錦衣衛(wèi)何在?”
    于是,大殿外頭,迅速涌進來一隊十人左右的錦衣衛(wèi)小隊,為首者一身張揚的飛魚袍,正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盧忠親至。
    “即刻去詔獄當中,將劉永誠提到午門之外,杖斃!”
    話音落下,殿中迅速靜了下來。
    一幫老大人們,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預料到了,天子會對劉永誠重處,但是,卻沒想到,天子竟然一開口就是杖斃。
    擅離職守,罪重至此嗎?
    要知道,在此之前,朝廷也經(jīng)歷過諸多風波,但是,始終沒有人因罪被殺,至多不過是奪爵罷官,罰俸禁足而已。
    這些御史們,雖然叫囂著,要將舒良明正典刑。
    但是事實上,他們也從未想過真正要舒良的命。
    畢竟,那可是內(nèi)臣當中有數(shù)的幾個大珰,地位怎么說,也堪比外朝的部院大臣。
    所以,他們覺得最后最重的懲罰,就是將舒良和金英一樣,貶的遠遠的,一輩子再也回不了京師,如此便足夠了。
    結(jié)果現(xiàn)在,陰差陽錯,舒良被輕拿輕放,反倒是劉永誠即將喪命。
    雖然說,劉永誠在內(nèi)宦當中的名聲不算好,但是,他總歸是鎮(zhèn)守甘肅多年,屢有戰(zhàn)功之人,哪怕是個宦官,也不由讓他們生出一絲兔死狐悲之感。
    有東廠珠玉在前,錦衣衛(wèi)自然也不甘落后。
    盧指揮使領(lǐng)旨之后,干凈利落的退出了大殿,不用說,已經(jīng)去提人了。
    朝班之中,有好幾個大臣,都露出幾分掙扎的神色,似乎想要為劉永誠說兩句話。
    但是,到最后,也沒有人站出來。
    打壓宦官,是文臣的共識!
    雖然說劉永誠很可憐,但是,他到底是個宦官,天子要處置宦官,沒有文臣插嘴的份。
    何況,他們剛剛?cè)绱肆x憤填膺的要處置舒良,如果這個時候為劉永誠說話,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若是再被人借題發(fā)揮,說他們當中暗中結(jié)交地方鎮(zhèn)守太監(jiān),更是引火燒身。
    于是,最終,殿內(nèi)還是沒有人出言。
    就這么沉寂了半晌,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幾個大臣出列奏事。
    其中,甚至有關(guān)于東宮講師的人選,但是,老大人的心思,卻已經(jīng)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不過這也正常,東宮的講師要求苛刻,基本只能從翰林院里面選。
    所以,跟普通的官員們沒有關(guān)系。
    至多就是高層的老大人們,看想要提攜誰而已。
    于是,最終確定下來的人選是,《皇明祖訓》和《御制帝訓》這兩本書,由內(nèi)閣大臣輪流為太子講讀。
    《大學》《中庸》《孝經(jīng)》這幾本經(jīng)典,則是選擇了翰林院中資歷久,學識足,最重要的是,曾在國子監(jiān)任教,對教導學生頗有心得的翰林侍講,倪謙。
    不過,讓眾臣有些意外的是,最后的,也是最基礎(chǔ)的《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這幾本書,最終中選的人,竟然是誰也不看好的翰林編修,萬安。
    至于理由,也很不可思議。
    據(jù)說,是宮中的圣母皇太后給的建議,覺得萬安儀表堂堂,定能教好太子。
    本來三百千這種啟蒙讀物,也就沒什么難度,翰林院誰都能講。
    如今,孫太后既然傳了話來,內(nèi)閣自然也就不會拂了這個面子。
    畢竟,太子出閣這件事情,已經(jīng)將孫太后得罪了一遭了,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再惹她老人家。
    太子殿下的課業(yè),就此便成了定局。
    然而天子卻遲遲沒有要散朝的意思,無奈之下,各部的郎官只得將準備寫在奏本里頭的,原本沒有必要拿到早朝上討論的小事,都一一呈報上來。
    就這么過了小半個時辰,有內(nèi)侍從殿外走進來,緊接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盧忠大步進殿,拜倒在地道。
    “啟稟陛下,臣奉圣命監(jiān)刑,內(nèi)宦劉永誠,受杖一百四十二,現(xiàn)已斃命!臣前來復旨,請陛下查驗。”
    說著,盧忠一揮手,有幾個錦衣衛(wèi)抬著擔架進殿。
    架子上的人,早已經(jīng)斷了氣。
    群臣掃了一眼,皆忍不住感到有些眩暈。
    一百四十二杖,會把人打成什么樣子?說是血肉模糊都是輕的。
    擔架上的那個人,依稀可見其壯碩的身軀,但是,氣息已經(jīng)全無,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碎成了一塊一塊,混合著血跡,粘在血肉模糊的身上。
    單在旁邊看著,已經(jīng)分不出哪里是背,哪里是屁股,哪里是大腿,全部都是已經(jīng)開始冷卻凝固的血跡,宛如一團腐肉,猙獰可怖。
    這種強大的沖擊力,只有真正放在眼前,才能真切的感受到。
    一股血腥氣在殿中彌漫開來,當下便有不少大臣干嘔起來。
    朱祁鈺倒是沒什么特別的表現(xiàn)。
    雖然說,他也沒有見過這種場景。
    但是,他曾看過更可怕的。
    京城失陷,紫禁城變成血與火的世界。
    那種場景,要比現(xiàn)在更可怕的多……
    輕輕的擺了擺手,盧忠再度行了一禮,便示意身后的錦衣衛(wèi)將擔架抬了下去。
    于是,老大人們才總算是緩了緩心神,盡管,殿中彌漫著的血腥氣,仍然在提醒他們,剛剛的那一幕有多可怕。
    接著,天子說話了。
    他老人家甚至都沒有再提起劉永誠的名字,只道。
    “自即日起,再次傳諭諸邊及內(nèi)地,京師各衛(wèi)所,軍府,京營,凡統(tǒng)兵將領(lǐng),提督大臣,鎮(zhèn)守太監(jiān),不得擅離駐地,凡調(diào)大軍,必報朝廷允準,得圣旨,具兵部堪合,違者,一律處斬!”
    聲音清淡,但卻透著一股殺伐之意。
    在見過劉永誠剛剛的樣子之后,滿朝上下,沒有人對天子的決心,再有絲毫的質(zhì)疑。
    于是,早朝終散。
    老大人們心有余悸的目送著天子離開,然后腳步沉重的邁步離開大殿,三三兩兩的低聲議論著方才朝上發(fā)生的一切。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走出左順門,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到各自的衙門里頭,便從各種渠道,得到了一個讓人心情復雜的消息。
    太上皇,已經(jīng)從宣府起行了!
    剛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老大人們是不信的……
    要知道,太上皇的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明顯就是要逼天子低頭。
    正因于此,他們才一再要求天子處置舒良,以此來緩和同太上皇的關(guān)系,讓太上皇早日歸京,讓朝局早日安穩(wěn)下來,不要再繼續(xù)在迎復一事上多生枝節(jié)。
    可是現(xiàn)在……
    舒良雖然看似受了處罰,但是大臣們心知肚明,東廠提督的差事,從來都不在于那個名頭,而在于圣心。
    如今的舒良,圣心未失。
    即便沒有這個名頭,他也是東廠實際上的廠公。
    罷去他的差事,不過是讓大臣們面子上好看一點而已。
    甚至于,就連這二十板子,也未必就真的能打下去。
    反正,天子說打了,他們又不能沖進內(nèi)宮去瞧。
    無非是面子上過得去而已。
    鬧得這么一地雞毛,他們雖然什么也沒做成,但是總歸還能安慰自己,是在為朝局安定做出努力。
    然而,現(xiàn)在告訴他們,太上皇起行了?!
    您老人家話說的這么硬氣,結(jié)果這邊咱們還在想著法子給您出氣呢,您自己就回來了?!
    老大人們表示……
    我不理解.jpg。
    這次朝會,大臣們的訴求有兩個,一個是懲治奸宦,另一個是安撫太上皇,讓他老人家早日回京。
    結(jié)果,奸宦(劉永誠???)死了,太上皇也起駕回京了。
    但是,他們怎么就心里這么不得勁呢……
    不過總歸,隨著太上皇起駕的消息傳出來,這件事情算是徹底平息下來。
    說到底,大臣們也不是沒事干,他們只是為了解決問題,現(xiàn)在太上皇重新起駕,一切都回到了正軌,舒良處置與否,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
    下了早朝,照例朱祁鈺是要回乾清宮休息一會,然后再開始處理政務(wù)。
    不過今天,待他到乾清宮的時候,殿外已經(jīng)有一個身著飛魚袍的中年人在等候著。
    錦衣衛(wèi)指揮使,盧忠!
    朱祁鈺瞥了一眼成敬,并沒多說,懷恩便直接上前,將盧忠引入了殿中。
    這段時間,這位指揮使大人進宮的次數(shù)頻繁的很,懷恩做這些事情,已經(jīng)是慣熟得很。
    果不其然,待朱祁鈺回后殿更衣之后,再回到前殿,盧忠已然侍立在旁,御案之上,擺著一份密封的緊緊的奏本。
    這當然就是于謙發(fā)來的奏疏。
    軍屯一事,涉及到邊境的長久安定,也是既宗學,互市之后,朱祁鈺準備推行的第三項政務(wù)改革,當然,也是牽涉范圍最廣的改革。
    所以,他自然無比重視!
    于謙出京之前,他特意給于謙調(diào)撥了一小隊五個錦衣衛(wèi)的精銳衛(wèi)士,一則負責于謙的安全,二則是保證他可以隨時掌握邊境的最新情況。
    他們的職責之一,就是呈送于謙的奏疏,基本上要做到三日一報,這也是這段日子,盧忠頻繁入宮的原因。
    于謙發(fā)來的奏疏會直接呈遞到盧忠的手上,然后直接轉(zhuǎn)呈皇帝。
    將蠟封拆開,朱祁鈺拿起于謙的奏本,細細的看了起來。
    應該說,于謙的能力是很強的。
    短短的兩三個月時間,他從大同到甘肅,雙管齊下,一邊調(diào)查羅通倒賣軍器的案子,一邊摸清楚了各地的私墾田及侵占軍屯的狀況。
    雖然說,是每三日一報,但是,幾乎每次送來的奏本,都是厚厚的一疊,不斷有新的情況加入。
    這次的奏本,不出意料,是對甘肅鎮(zhèn)的情況總結(jié)。
    于謙的行文已經(jīng)盡量的簡練有條理,但是各種各樣的問題和情況,仍像一團亂麻般層出不窮。
    這些情況,朱祁鈺心中早就有底,然而一個個具體的案例和數(shù)據(jù)擺在眼前的時候,還是感到觸目驚心。
    這份奏本,朱祁鈺翻來覆去的看來三遍,不時提起朱筆,在上面圈畫批注,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從手里放下。
    事實上,這段日子以來,于謙的奏本,他每次都是如此對待,但即使如此,他還覺得不夠。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眶,朱祁鈺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盧忠竟然還站在原處。
    盧忠算是近臣,所以也不必講究很多的規(guī)矩。
    往常的時候,送了奏本過來,他也就直接走了,不過這回,卻沒想到一直留在殿中。
    皺了皺眉,他不由道。樂文小說網(wǎng)
    ”怎么,還有事嗎?”
    對于天子的勤政,盧忠早就知道,所以也并沒有絲毫的不耐,更不敢擅自打擾,眼見天子終于騰出了心神,他才恭敬的拱了拱手,然后從袖中摸出了一封卷的緊緊的密信,遞了上去,道。
    “陛下,這次隨同于少保的奏疏送來的,還有‘孤魂’的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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