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放著張躺椅,一只小貓四肢張開躺在上面,懶洋洋的,非常放松,非常可愛。
“小歡喜,瞧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帶著笑的少女聲音,清脆悅耳。
小歡喜一定很喜歡這個聲音,高興得在椅子上打了個滾兒,很開心的樣子。
看到陸姳手里那淺藍色的、漂亮的小被子,小歡喜就更開心了。
牠急切的喵喵喵的叫著,陸姳才把小被子鋪好,牠嗖的一下子鉆進去躺好,眼睛微閉,舒服的、小大人般的嘆了口氣。
陸姳撫摸著牠的小腦袋,“小歡喜,我還給你做了身衣裳呢,你要不要穿?”
小歡喜覺也不睡了,黑寶石般的眼睛里滿是興奮和向往,“喵,喵”的叫了兩聲,仿佛在說,“要,要。”
陸姳取出一套紅色的武士官服給小歡喜穿上,“穿好衣裳,再佩好腰刀,就是只御貓啦。”抱著穿好衣裳的小歡喜到水邊,“你自己看看,威不威風?!?br />
小歡喜探著小腦袋往水里瞧,抖抖大紅官袍,伸爪子摸摸腰刀,樂不可支。
牠開心的蹭蹭陸姳,叫聲嬌媚。
“你在向我表示感謝對不對?”陸姳笑容可掬,“不必謝啦,你喜歡就好?!?br />
陸姳教小歡喜站起來,用兩條腿走路,“對,就這樣走,這只爪子扶住腰刀,這只爪子垂下來不要動,這樣走路很有官威的。”
小歡喜走了幾步,高興得尾巴尖端輕輕的左右搖擺,可見此時此刻牠心情愉悅。
牠很喜歡這個姿勢,從院子里一直走到屋里,跳到了平遠侯的書案上。
“喵,喵?!睜_心和平遠侯打招呼。
見平遠侯伏案疾書,沒理會牠,牠不滿意了,弓起身子,叫聲兇狠。
“去,別搗亂?!标懬嬖谄竭h侯身邊站崗,見這小貓無禮,出言驅逐。
平遠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陸千奇一個激靈,連忙筆挺的站好,不敢說話了。
小歡喜見平遠侯目光落在牠身上,得意的扶著腰刀,在桌上走了好幾步,平遠侯瞧著有趣,拍掌大笑。
“祖父,我可以進來么?”陸姳揚聲道。
“進來吧?!逼竭h侯這會兒心情正好,非常好說話。
“來了。”陸姳一樂。
平遠侯的書房不可進,截止到目前為止,陸婧陸嫵陸姈等是沒人進到過這里的。不過有小歡喜在,看似不可能的事成了可能。
“丫頭,你給小歡喜穿的這是什么?”平遠侯好興致的詢問。
“我小時候愛聽說書先生說書,說書先生曾經講過,北宋時有位輕功很好的武林高手在皇帝面前表演,皇帝說他就像御花園的貓一樣靈敏,可以飛檐走壁,之后大家便以御貓來稱呼他了。這御貓穿大紅官袍,佩腰刀,很神氣的,我特意給小歡喜做了這么一套,逗牠玩?!标憡毙Φ?。
小歡喜在桌上走了幾個來回,開心的翻起跟頭。
“牠會翻跟頭哎,本事好大?!标憡斌@呼。
小貓居然會像模像樣的翻跟頭,陸姳還是第一次見到。
平遠侯嘆氣,“小歡喜,你把我的紙弄亂了……”
小歡喜生氣,跟頭也不翻了,氣呼呼的面向窗戶站著,用屁股對著平遠侯的臉。
平遠侯又好氣又好笑。
陸姳頗為好奇,“祖父,咱們不哄牠,不和牠說話,看看牠怎么下臺?!?br />
小歡喜生了會氣,見沒人哄牠,賭氣躲到硯屏后蹲著,尾巴無聊的晃來晃去。
平遠侯給陸姳一本兵書讓她打發時間,自己伏案處理公務。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腦袋自硯屏后探了出來。
陸姳偷眼望去,見牠那黑漆漆的眼神跟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心就軟了,向牠張開雙臂,“小歡喜過來,姐姐陪你玩。”
小歡喜委屈的低喵一聲,跳到陸姳懷里,依偎在她胸前,別提多乖巧了。
“小歡喜什么話都能聽懂,就像個小孩兒?!标憡笔窒『?。
“可不是么?!碧崞鹦g喜,平遠侯非常的平易近人。
陸姳替小歡喜順著毛,“祖父,揚景明的舅舅伍梓也被抓起來,對么?也不知案子審的如何了?祖父您把案子給我講講吧,我想知道伍梓和慶陽侯當初昧了我外祖父家多少財寶。”
“你還想要回來不成?!逼竭h侯淡淡的道。
陸姳道:“豈止。我不光要把我外祖父的財寶要回來,還要把我外祖父的聲譽一并要回來。我娘因為謝家的案子已經低調做人很多年了,身為長子媳婦,她在平遠侯府連家也不敢管,一直稱病躲避。她極少出門做客,除非陸家至親,也極少有哪戶人家敢邀請她。祖父,我娘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她不應該這樣過一輩子。”
平遠侯放下手中的筆,臉色發沉。
陸千奇一直站在旁邊,方才陸姳和小歡喜玩耍的時候他心里不服氣,看不上陸姳對祖父的諂媚逢迎,現在聽陸姳居然想替謝家翻案,忍不住怒喝,“快別胡鬧了!你非把整個陸家都拖到泥潭里去么?”
“你住口!”平遠侯和陸姳異口同聲。
陸千奇不把陸姳放在眼里,平遠侯的命令卻不敢不聽,又氣又急。
謝驁當年犯的那是多大的事啊,朝廷不追究謝夫人已經很好了,居然還敢翻案?異想天開啊。
平遠侯緩緩的道:“皋蘭一戰,我大周損兵十萬,先帝愛子虞王殿下再沒能回到京城。十萬精兵,虞王殿下,如此重大的失利,誰人敢提。”
陸姳神色鄭重,“若先帝在世,自是無人敢提?!?br />
言下之意,先帝已經駕崩,劉太后和少帝當政,對虞王的感情自然沒那么深。
虞王生母凌妃,受不了痛失愛子的打擊,在虞王陣亡的當年便病逝了。
平遠侯道“你胸有成竹,是么?說說你的理由?!?br />
陸姳伸出兩根手指,“共有兩點。第一,我外祖父留有遺書,禁止謝氏族人替他立嗣;第二,劉太后對慶陽侯刻骨的仇恨。”
平遠侯疑惑,“刻骨的仇恨么?”
陸姳語氣篤定,“對,刻骨的仇恨。祖父您肯定知道,之前慶陽侯多次被彈劾,劉太后多方回護,堅持認為慶陽侯無罪。慶陽侯在靜縣小城被抓了個正著,由此揭開的罪行罄竹難書,劉太后因此顏面掃地,自然恨慶陽侯入骨。”
真正的原因是那位星晨姑娘,但陸姳不能說,只能拿劉太后的性情說事了。劉太后確實好強、愛面子,這個理由倒也能站住腳。
陸姳接著說道:“只要找到我外祖父留下的遺書,謝驁的身份便不再是外祖父的嗣子,那么謝驁戰敗,與我外祖父有何相干呢?”
陸千奇一直支著耳朵聽他們說話,聽得入了神,不由自主的插話,“真有遺書,也早叫伍梓、慶陽侯給燒了,到哪里去找?”
“外祖父留下的遺書是刻在玄鐵戰斧上的,怎么個燒法?”陸姳反問。
“玄鐵戰斧?”陸千奇聽得一愣一愣的。
陸姳不耐煩,“你什么都不懂,老老實實站著,少添亂?!?br />
一直在陸姳懷里乖乖不動的小歡喜弓起身子,兇狠的沖陸千奇喵喵叫。
小歡喜樣子可愛,兇狠起來也不嚇人,奶萌奶萌的,陸千奇自然不怕牠,但也怕被氣得夠嗆。
連只貓都欺負他!
“丫頭,你怎知是遺書是刻在玄鐵戰斧上的?”平遠侯大奇,“這事連祖父都不知道,連你爹娘都沒聽說過,你從何得知?”
陸姳早就想好該怎么說了,一臉神秘的道:“祖父,我只告訴您一個人啊?!?br />
平遠侯會意,命令陸千奇,“陸千奇,出去。”
陸千奇忍氣吞聲的退出書房,站在寒風凜冽的院子里,筆直得像一棵樹。
陸姳把小歡喜放下,讓小歡喜出去玩,“小歡喜太聰明了,也不讓牠聽。祖父,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慶陽侯曾住在靜縣的客?!卑褢c陽侯住在鹿二郎、錢氏的客棧的事前前后后挑要緊的講了講,“……錢氏拿我當丫環使,命我往西樓送過熱水,慶陽侯和他的門客喝酒吹牛,我無意中聽到的?!?br />
其實陸姳是看過書,知道劇情,但她不能說實話,必須瞎編。
“竟敢拿我的孫女當丫環使。”平遠侯面沉似水。
陸姳忙道:“我養父養母在世的時候,對我很好的?!?br />
平遠侯怒氣未息,“慶陽侯是什么東西,怎么能讓你一個小姑娘家去西樓送熱水?這鹿二郎夫婦毫無人性!”
陸姳微笑,“他夫婦二人確實不安好心,不過我聰明啊,我過去送熱水的時候穿了厚厚的、土土的大棉襖,臉上拿煤灰抹了,黑乎乎的,看上去毫不起眼?!?br />
“聰明孩子?!逼竭h侯一顆心放回到肚子里。
既然謝大將軍的遺書是刻在玄鐵戰斧上,燒不壞,砍不斷,平遠侯便不擔心遺書已經被毀壞了,“只要遺書還在世上,用心找總是能找到的。丫頭,這件事你不用管了?!?br />
“全靠祖父您了?!标憡币笄诘牡?。
平遠侯微笑不語。
陸姳辭別平遠侯出門,才到院子里,便被陸千奇攔住,“你知不知道謝驁犯下的是多大的事,娘能活著已經是幸運了,懂嗎?”
陸姳冷冷的質問,“你是不是一直認為,娘能活著就是幸運,別的都不許奢求;你還一直認為,發生了那么大的事,陸家不把娘休了,已經很厚道了,對不對?”
陸千奇臉紅脖子粗,“你別胡說?!?br />
陸姳平心靜氣,“陸千奇,你是個可憐蟲。”
陸千奇結結巴巴,“你,你,你才可憐……”
陸姳微微一笑,“究竟誰可憐,你心里清楚。你現在肯定想去向祖母告狀,對不對?不過你還要接著站崗,白天你是沒機會了?!?br />
陸姳大搖大擺的走了,陸千奇氣得干瞪眼。
他白天真是沒辦法去告狀,心里像油煎一樣,直熬到酉時六刻才獲準離開書房,出了書房撒丫子就跑,唯恐告狀告得晚,陸姳把整個平遠侯府都給禍害了。
平遠侯夫人命人把陸姳叫了來,捶床大怒,“你這個丫頭,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天大的禍事你也敢闖。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是侯府嫡長子,但多年來連世子也不敢請封,就因為……”
“就因為我娘是謝家女兒,不配做世子夫人,對么?”陸姳冷靜的、慢條斯理的道。
平遠侯夫人直喘粗氣,“你什么都知道,還這么胡鬧!你爹請封世子,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天經地義之事??赡隳锬??她是謝家女兒、叛賊之妹,你爹請封世子,她便是世子夫人,這豈不是舊事重提,觸怒皇家?這么多年了,平遠侯府世子之位一直空懸,偏偏你膽子大,才回到侯府,便作天作地,任性胡為……”
陸姳語氣輕松的打斷了她,“祖母,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掐指算來,現在祖父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或許很快就有結果了。您耐心一點吧,稍安勿躁,或許過兩天侯府便能上書請封世子,您多年來的心事豈不是都煙消云散了?到時候您夸我兩句便好,不必重重賞我?!?br />
平遠侯夫人:……
想狠狠的打你好么,誰要夸你、賞你?
平遠侯夫人想要阻止平遠侯,急忙命人去請。但誠如陸姳所說,晚了,平遠侯已經出門了。
不光平遠侯,陸廣沉、陸千里也跟著一起去了。
雖然平遠侯并沒夸下???,但他對這件事上了心。命人把陸廣沉、陸千里叫來,隨著他到伍家去了一趟。去過伍家,陸廣沉、陸千里父子二人出城赴寒泉寺,從主持大師寒泉和尚手里取得一件寶物,星夜回京。
平遠侯府拿回刻有遺書的玄鐵戰斧,對外并不說是伍梓從謝家查抄、私人送給寒泉和尚作人情的,只說寒泉和尚愛武如命,生平最愛收集各式各樣的武器,這把玄鐵戰斧是高價買來的。因遺書隱藏在青銅包著的斧柄上,所以一直沒有發覺。
皋蘭慘敗已是十幾年前的事,在皋蘭之戰中陣亡的虞王并非劉太后親生,事過境遷,皇室對于當年的事已經不像當年那般怒火滿腔。有了謝大將軍的遺書,又因此揭發出慶陽侯在抄謝家時大肆貪污的舊事,皇帝下旨重懲慶陽侯,同時為柱國大將軍謝擒虎平反,追封謝擒虎為上柱國大將軍,封柱國大將軍的獨生愛女謝奕清為忠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