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午后,西斜的日頭把大把陽光照進了山洞的時候,梅玙瞧見一大群穿著飛魚服的侍衛走進了山洞。
領頭的唐安走到了李璟和李瓊琚面前,行禮,“臣救駕來遲,還望皇上和殿下恕罪?!?br/>
李璟接過一旁皇城司侍衛遞過來的一件披風,披上、系好,總算是把露在外頭的胸膛擋了住,“唐寧呢?”
唐安回道:“唐寧帶人把靈山和附近村落圍了起來,同鞍公公一同抓捕刺客去了。”
現在這里地位最高的能發號施令的也就李璟了,李瓊琚倒是閑得很,也不打算開口吩咐些什么,畢竟就快下山了,不過他倒是看了眼一旁肉眼可見就非常開心的梅玙,“你很高興?”
梅玙抬頭瞥了眼高了他整整一個頭的李瓊琚,人多,他也不便放肆,非常有分寸地道:“回殿下,能回去洗澡吃飯當然高興?!?br/>
不似之前如同醫生對待不聽話的病人的態度,乖巧恭敬得多,李瓊琚瞧著他這般模樣,想起之前說一不二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
梅玙只是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也沒打算繼續同他說話。
李璟扭頭看了眼身側的李瓊琚和梅玙,又看了看眼前的一干皇城司的侍衛,道:“下山吧?!?br/>
午后,現如今靈山附近村落的所有村長,都被召集到了張家祠堂中。
張家族長張仲向在祠堂中等著的唐寧道:“唐大人,村長們都來了。”
唐寧作揖,“勞煩張族長了?!?br/>
待唐寧問清出是那個村落突然有大批人往靈山那邊去,趙家村的村長皺起了眉頭,可又不敢說話,瞧著唐寧雖然瞧著年輕,其實卻喝人得緊,正思考著要是說出來會不會給村子帶來麻煩的時候,就又聽見唐寧聲音帶著寒意道:“皇上微服私訪到靈山,馳道給人挖了,又出了一群刺客……”說著唐寧又扔出了一支箭矢到地上,鐵質箭頭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在安靜的祠堂格外刺耳。
聽見刺客,在座諸位,別說是叫來問話的村長渾身冒起了冷汗,就連原本在一旁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態的張族長都緊張了起來
唐寧繼續道:“奉勸大家還是仔仔細細地說出來,事涉江山社稷天子安危,相比大家知道輕重?!?br/>
趙勤鼻尖都冒起了汗,這才上前了一步,忐忑不安地道:“……唐大人好……我……我是趙家村的村子……咱們村子是靈山這附近最大的村子,村里頭有三個莊子,”說著還用手指比了個三,接著繼續道:“……大約……大約有四五十個成年男人在莊子上工作。昨日午后卯時說去靈山打獵了?!?br/>
梅玙在下山的時候,試探性地向李璟請示能不能把白虎一起帶走,李璟看了他一會兒,沒成想竟然同意了。
另一邊的唐寧以及把這三個莊子的人都抓了住,倒是樸和在唐寧卻是完全沒有想到的,當即就令人搜身,防止他身上留下什么武器,一是防止他傷人,二是防止他自裁。
唐寧瞧著被人挾制住搜身的樸和,面色溢滿冷意,語氣卻帶著笑意,“想必是朝鮮彈丸之地不好謀生,竟讓樸使節私底下偷偷在我大寧皇城附近經營起了農莊?!?br/>
樸和正憋著一股氣,聽唐寧這般嘲諷,正想叫罵,就被一旁的侍衛用布堵住了嘴巴。
大約是傍晚,李璟一行人來到了張家村祠堂。唐寧一直站在堂內候著,張族長請他坐下他也沒答應。
倒是李璟坐下了張族長準備給唐寧的椅子,方才在馬車里他和李瓊琚在梅玙的伺候下換了一身新衣服,只不過方才馬車里密閉的空間給兩個壯男換衣服的梅玙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和不自在罷了。
差不多隔了一天,趙鞍見李璟和李瓊琚看起來完好無損的樣子,贊賞似的看了眼在一盤的梅玙,最后安安靜靜地站在了李璟的身邊,幫他伺候茶水。
唐寧上千,行禮,隨后向李璟稟報抓捕刺客的情況,“回皇上,刺客都已捉拿歸案,只是他們領頭的是樸和。”
李璟乍然聽見樸和這個名字,沒什么印象,只知樸姓似乎是朝鮮姓氏,“樸和?”
倒是一旁的趙鞍想起來他是誰,在李璟耳邊低語道:“是朝鮮今年進貢的使節,同永和宮那位一同來的。”
李璟心下了然,眼睛瞧著地板上的光滑磚面,思索般地眨了眨眼,隨后站起身,道:“梅玙和瓊琚隨我一同去見見他。”
唐寧這便在前頭帶起了路。
柴房陰暗,倒是因為李璟的到來,窩在角落的樸和得以見得一絲光芒,可突如其來的光芒太盛,反而刺了眼睛。
樸和蹲坐在地上,一手忍不住擋住刺眼燭火。
李璟站在前頭,站定了,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狼狽的人,對一旁的唐寧道:“你們先下去?!?br/>
唐寧本想請求留在這保護李璟的安全,可想到方才搜身把他身上的武器都拿了出來,李璟武藝不弱,也就應下,“臣就在門外候著?!?br/>
待門扉合上,此時這間不算大的柴房就剩下了李璟、梅玙、李瓊琚和樸和,四人在這地方,倒顯得逼仄了不少。
梅玙是有些許忐忑不安的,因為他總覺得面前這個叫樸和的人知道他是假太監,背在身后的手指不停地互相拉扯著。
可同是站在李璟身側的李瓊琚卻發現了梅玙的小動作,頓時起了疑。他和他父皇李璟是知道梅玙真實身份的,某種意義上,現在柴房的四人中,梅玙和樸和應是同他和他父皇對立才對。
眼下梅玙緊張的動作讓李瓊琚不免懷疑起來他們被刺客埋伏是梅玙有在通信??墒菗瞽傝λ富实牧私猓瑧撍降紫掠斜O視梅玙,若是梅玙真的有報信,怕是在他們去靈山前就被一網打盡了。而且若真是梅玙報信,在山中李璟的態度對梅玙也不會如此放心,按理來說梅玙與刺客埋伏應該沒有關系。那梅玙現在如今緊張的模樣著實讓李瓊琚有些看不懂。或者梅玙用極其隱秘的方法傳遞了他們要去靈山的信息?可這樣梅玙在靈山替他們治病的行為就更說不通了。李瓊琚心中疑惑萬分。
其實李瓊琚也是知道李璟叫他和梅玙一同來,也是為了試探梅玙。
哪怕之前李璟一直監視著梅玙,梅玙并未被發現任何異樣,哪怕梅玙各種所作所為與報信給刺客他們去靈山的行蹤這種行為看起來完全對不上??衫瞽Z還是下意識的疑心了梅玙。
微微偏頭看了眼梅玙,見他一臉緊張的樣子,李璟的心沉了沉,原本有些擔心會冤了梅玙的心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是被一種莫名的失望和堅定的冷意代替。
樸和輕蔑地瞥了眼李璟和李瓊琚,隨后視線落在了梅玙身上,隨后雙眼微紅,憤怒地啐了一口,“呸!叛徒!”
梅玙被他這么罵了一聲,慶幸他沒直接說他是假太監的同時,又更緊張了,因為他不知道他下一句會不會揭發他是個假太監。
而還在前一秒,李璟和李瓊琚父子倆同時疑了梅玙的時候,梅玙正擔心著樸和會不會直接揭發他是假太監,現下聽見樸和憤怒地罵梅玙是叛徒,兩人卻是對梅玙突然打消了懷疑,但是依舊疑惑,因為這下他們更搞不懂梅玙緊張什么了。
雖然李璟和李瓊琚父子對梅玙的疑心盡消,可雙方依舊是心懷鬼胎。
梅玙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故作鎮定地冷哼一聲,又見李璟和李瓊琚沒有說話的意思,這才梳理著心中措辭道:“反正……反正都做了太監了,不如棄暗投明謀上一個好前程,而不是同你們一般做著白日夢,癡心妄想?!边@前一句話是在暗示樸和他已經成了真太監,梅玙只希望他能別這么蠢。
聽見梅玙這番話,樸和更氣了,但李璟和李瓊琚還在,外頭還有個唐寧,只能厲色道:“若不是你告密,我們早就成了,只要金桃一懷孕……哼?!痹掃€沒說完,樸和便自覺斷了話頭,似乎也知道多說無益。
想起金桃懷孕,梅玙心中泛起心虛來,但想著是皇帝下的命令,不是他給金桃灌下落胎藥也會是別人,心里也就好受了些許,不過瞧樸和這這副只要他沒有告發他們,他們就一定能成事的模樣,莫名覺得,他這個樸使節還真的是愚蠢,于是皺著眉頭,不可理喻地看著樸和道:“金桃在三日前被我灌下了落胎藥……至于你們,是憑什么會認為一個彈丸之地來的貢女生的孩子有機會角逐皇位呢?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說完最后一句話,梅玙突然覺得他這番話非常不妥,尤其是在李璟和李瓊琚的面前說這種話,不由得下意識地朝李璟和李瓊琚,只見兩人目光幽深,瞧著自己,眼神意味不明。
說實話,梅玙從未有過這么一刻能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李璟和李瓊琚是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