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玙在外面一手撐著墻沿,一邊嘔吐,眼角也泛出淚花來,方才他看到那個女人的樣子,下面的半個身子凌亂不堪,又是傷痕累累的,竟是直接落了淚出來。
雙手交握著,梅玙紅著眼睛走進了破廟,瞥了瞥李璟和李瓊琚他們,又想起方才他給那個女人整理衣衫時碰到的衣料,“她的衣衫用的布料不像是尋常人家能用的,都是綢緞,身上雖然傷痕累累,但是膚色白凈,也沒什么勞作過的痕跡,怕是富貴人家的女兒?!?br/>
李璟其實一早也看出來了,不然也不會示意暗衛動手了解了破廟里的人,不過事后也沒有打算說什么,他只一味覺得骯臟。
李瓊琚倒是突然想了起來這么一件事,瞧了瞧那女人的面孔,道:“鹽商方家大小姐聽說失蹤了,方老爺就怎么一個掌上明珠,正派人在京城四處打聽女兒下落,該不會……”
趙鞍聽見方家,對眼下在破廟祭壇下神情呆滯的方小姐愈發憐憫,“若真是這樣,好好一個大小姐淪落到這種地步……”
李璟可憐這個方小姐所以順手救了下來,不過倒是沒想到這機緣巧合之下竟救了鹽商之首的方家大小姐,一時間思索起鹽政來,心下有了些籌謀。
梅玙用手放在胸口,摸了摸藏在懷中他午間找打鐵匠弄的東西,當時為了弄這些東西可是和他好一陣扯皮,最后還是拿著宮里頭的令牌才搞定鐵匠給他弄一副,本以為要等好一會兒,結果鐵匠給了他一副現成的。梅玙瞧了一眼李瓊琚別再腰間做工精巧的皮質水壺,想起午間出發前他往水壺灌滿了酒樓老板給的烈酒,當時還有些詫異李瓊琚竟然喜愛烈酒,現下看來卻是能有一些用處。
梅玙走到李瓊琚身旁,“小主子,可否借點你壺中水壺一用?”
李瓊琚詫異,“你要酒做什么?”
梅玙扭頭瞥了一眼神智不清的方小姐,一只手抵著胸口處藏著的東西,“消消毒用。”
李瓊琚伸手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了梅玙。梅玙接過來,發現那幾個乞丐喝水用的東西倒是干凈,拿來一個水碗,到了一碗酒,隨后掏出了藏在懷里用小布包包著的銀針,各個型號的都有,端著酒到了方小姐旁邊,挑出一根極細小的銀針,把方小姐的頭穩住,撥開她凌亂的頭發,隨后往百會穴嫻熟地扎了一扎,方小姐瞬時就暈了過去,不多時,梅玙便把針輕輕的拿了出來,接著又喘了一口氣,用力把人翻了個身,仔細地回憶著位置,確定要找的位置后,又換了一根消了毒的稍稍粗了一點點的針,扎了進去,想著她應是把不該留在身體里的東西都排了出來,這才停了手,又是呼出一口氣,同時伸手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梅玙再把人弄躺平,這才收好針灸用的東西,轉過身去,就瞧見了李瓊琚探究的眼神,“你會醫術?”
瞧著李瓊琚訝異的神色,梅玙莫名想到了他以前在家中藥鋪偶爾無證行醫的時候別人驚訝的眼神,畢竟他們所知的都是他爺爺那個老中醫。
梅玙寶貝似地再次把小布包收進懷里,站起身,“是人總是會點東西的?!?br/>
話說完,梅玙發現他似乎有些放肆了,雖然現在在宮外,可李瓊琚怎么說還是主子。但似乎也就是在宮外,加上早上李璟對他的一些“逆耳忠言”也沒有表明態度,讓梅玙逐漸地放松了起來。想起李璟,梅玙探頭看了眼李璟,發現對方的眼神和李瓊琚差不多,如出一轍的探究,但多了幾分防備。
梅玙走到趙鞍身側,繼續做他那個乖乖的伺候人的小太監,不敢說話。
李璟以為梅玙會解釋些什么,可見他沒什么反應,只是一味地沉默,不過這倒是反而讓他莫名覺得這就是梅玙會干的事,“你若是突然能舉著三百斤的弓箭射下一只鳳凰來我也怕誰不會驚訝?!?br/>
梅玙聽著這諷刺的語氣,扁了扁嘴,躲在趙鞍身旁,也不敢去看李璟,只是心里暗道反正在宮里也用不著這樣的技能,告訴你們有什么用。
四人見待在此地也沒什么事可干,梅玙剛才把方小姐翻個身就夠嗆,也沒什么力氣可以把人抬走,李璟和李瓊琚兩個更不像是會幫忙的,一時間在臨走前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暈了的人。
李瓊琚看出梅玙的擔心,倒是好心開口道:“等會兒自會有我們的人把她帶走安置,你且放心吧?!?br/>
梅玙聽見李瓊琚這么說,想到剛才李璟只是一個小小的暗示的動作,這破廟內干“皮肉生意”逼良為娼的乞丐就無聲無息地被了解了,便也就稍稍放了下心來。
已經入夜,四人都已經洗漱完,梅玙站在露臺,抬頭望著已經越來越向月牙的月亮,想起了今天的經歷,不免有些慨嘆,又仔細地回憶了一陣,發現李璟似乎也是會聽一聽他的話的,倒也不是什么壞皇帝,今天說的一些話刺他,其實也不能怪他,因為造成今日他們所看到的東西的原因,不會是他這個皇帝,而是封建社會。哪怕換了最為賢明能干的帝王,都會有這樣的局面。
梅玙猜測他這是出了宮外,連不該有的行為舉止也一同放了出來,今天所說所做,不過是憑借著現代人的思維站在上帝視角朝李璟撒氣,若是換了他怕是連平庸的君王都做不了。
李瓊琚走了過來,在他旁邊,與他一同賞月,又是好奇又是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朝鮮把你送來了大寧,反倒是他們的損失。”
梅玙聽完,登時便不大高興,在他聽來,李瓊琚這話的意思是朝鮮培養了他,又把他閹了送過來,這是損失之一,來到大寧后,他又用這李瓊琚認為的朝鮮培養的技能在大寧皇帝身邊服務,這是損失之二。
梅玙低頭,一只手拍了拍欄桿,轉頭就走進了室內,一邊走還一邊說,“才能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學的。”
李瓊琚轉身靠在欄桿上,看著梅玙的背影,只覺有趣,但同時也疑惑,這言行舉止,著實不大像朝鮮那塊彈丸之地能出的庶子。
進了屋子,趙鞍看見梅玙,立馬走了過來,“今晚上你在主子身邊守夜。”
梅玙應下,隨后去敲李璟的房門。
李璟正在自己房中看負責保護他們安全的暗衛遞來的信,上頭記錄著梅玙在他們午休期間去打鐵鋪做了一套銀針用,其余倒是沒有異常,也沒有見梅玙同朝鮮探子亦或者細作接觸的消息,聽見敲門聲,收起信件,讓人進了來。
梅玙先是行了禮,隨后上前去替李璟更衣,手頭上替人換著衣服,梅玙低著頭不敢看,但同時也在低聲道:“奴才今日出言不遜,多有冒犯,還望皇上見諒?!?br/>
只見李璟輕笑了一聲,低頭看了眼才到他胸口的梅玙,“許多年未見這般的逆耳忠言,你倒是頭一個。”
聽見這話,梅玙總感覺怪怪的,有種聽見二十一世紀霸總劇里“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的感覺,莫名一陣惡寒。
待李璟上了床塌,梅玙熄了一些燈,只留下一盞小燈,房中也變得昏暗了許多。
時間漸漸轉至深夜,梅玙也逐漸有了些困意,用手按了按一些穴位,讓自己變得清醒,不至于整個人睡倒過去。
梅玙在床不遠處守著,看了眼留著的那盞燈,發現燈油有些不夠了,悄悄站起身去添了些,添好燈油,就聽見李璟翻了個身,借著微弱燈光看了過去,發現被子有些落在地上了要,便走過去準備把被子給李璟掖好。
梅玙走到李璟身旁,殊不知李璟已經因為冰冷的手腳而凍醒了,方才翻身也只是煩躁而已,察覺到梅玙走到了身旁,也不睜眼,再次默默地把枕頭下的匕首握了住。
梅玙彎腰去拉被子,不小心碰到李璟□□著的腳,只感覺一陣冰涼,這溫度很明顯不大正常,壓下心中疑慮,整理好被子,梅玙站在床邊看了看“閉眼熟睡”的李璟,思索了一會兒,轉身去拿了油燈,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萬分注意地伸手往李璟的手心摸去。
被窩里,李璟握著的匕首已經半刀出鞘,只消一瞬,就能割斷梅玙的喉管??衫瞽Z沒想到的是,一只手伸到了他的掌心中,手心傳來一陣暖意,倒是舒服了不少。只是不過幾秒,那暖意便離了,閉著眼睛的李璟莫名覺得手空落落的。
梅玙發現李璟不僅腳是冰涼的,甚至是手也一樣,只不過手較腳看起來稍好一些,他站在床邊看著李璟的睡顏,又看向他的手,最終朝他的手腕探了過去,打算看看李璟的脈象。
看脈、針灸和認藥是梅玙從小跟在他爺爺身邊學的,針灸練習時間最長,都有十二三年了,看脈也學了十年之多,可謂是嫻熟異常??蛇@梅玙不探李璟的脈還好,一探脈,立即詫異地看了眼看起來似乎是閉著眼睛睡著了的李璟,好半晌,梅玙才開口道:“皇上,別裝睡了,奴才知道您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