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玙并非沒有想到過白蘭會被拿住,但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匆匆離開膳房,梅玙此時的心緒也同他忙亂的腳步聲一般,出了膳房后左右徘徊,打算找綠玉去。
皇帝的乾清宮戒備森嚴(yán),當(dāng)日有誰出入過輕易便可查出,這是梅玙想到過的,卻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他們僅僅是昨天早上和中午都時間把信件遞了過去,今天一大早白蘭就來說永和宮被監(jiān)視了起來,才到晚膳,白蘭就被三皇子帶走了,速度之快著實(shí)讓梅玙心慌。
三皇子李瓊琚他打聽過,是皇帝元后難產(chǎn)剩下的小兒子,照封建王朝的禮法來看,雖在眾皇子中排行第三,卻可以說是嫡長子,算上元后早年誕下的已經(jīng)早逝的被追封為嘉瑞太子的大皇子,三皇子李瓊琚是現(xiàn)在的大寧皇帝唯一的嫡子。元后生下三皇子李瓊琚后撒手人寰,已逾十五年,雖有位同副后都皇貴妃在,但據(jù)梅玙看來,十五年過去了,聽說元后去世第二年就封了皇貴妃,這皇貴妃一做就是將近十四年,皇帝也沒有封后的意思,怕只是在后宮找了個靠譜的人做管家而已。所以梅玙在聽見白蘭是被三皇子李瓊琚的人帶走的時候,想到三皇子的身份地位,自然而然地猜到了多半是皇帝授意李瓊琚來查透露消息的人。現(xiàn)在梅玙只希望在人多手雜的尚衣局辦事的綠玉能混過去,或者至少沒那么快被拿住。
梅玙心急如焚地朝尚衣局趕,想到封建社會那些殘忍不堪的刑罰,恨不得能直接穿破這宮里的紅墻,把白蘭救出來。
眼看就到了尚衣局,梅玙腳步匆忙,臉上卻恭恭敬敬地朝一旁打理衣物的小宮女道:“勞煩姐姐,請問綠玉大人可還在尚衣局?”
綠玉不同白蘭和梅玙只是普通的小宮女和小太監(jiān),是有品級的宮中女官。
小宮女被留下來打理衣物已經(jīng)是很不服氣了,正不耐煩地想說不知道,瞥了一眼梅玙,見是與綠玉大人交好的小太監(jiān),他長得乖巧,一臉恭敬的樣子,加之綠玉平日待她們這些底層的小宮女不錯,若不是今日綠玉被三皇子的人找了去她也不會被留下來,這才緩緩開口道:“三皇子的貼身大太監(jiān)錢松錢柏今日午間來了尚衣局,把綠玉大人和好幾個宮女都帶走了。”
梅玙聽罷,一時不知作何反應(yīng),只覺脊背一涼,冒出了不少冷汗,呆呆地朝這小宮女道謝后兀自往他住宿的廡房走去。
提議向皇帝泄密是梅玙做的第二件最后悔的事,第一件事是拉著白蘭綠玉在高考結(jié)束當(dāng)晚去玩而不是直接回家。
回廡房的路上,梅玙遇到幾個太監(jiān),幾個太監(jiān)聊著天,在寬闊的長街倒是也沒有注意到瘦小的梅玙。
“聽說了沒有,昨兒個晚上金貴嬪侍寢后沒多久,整個永和宮就被皇上著親衛(wèi)封了……”
“聽說了……有人猜是金貴嬪侍寢吃罪了皇上……”
梅玙呆愣地走在路邊,神色茫然,耳邊冷不丁地飄來這么幾句話,猛地一下頓住了腳步,心中頓時思緒翻涌起來。
金貴嬪侍寢后沒多久整個永和宮就封了,梅玙聯(lián)想到他拿到的信件說叫他在金貴嬪侍寢后……登時只想到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李璟刻意找金貴嬪侍寢,接著來個守株待兔當(dāng)場抓奸。
可梅玙思緒翻轉(zhuǎn),又覺得不對,他昨晚并沒有打算去,可皇帝還能抓住永和宮那邊……梅玙又突然想著棒國苦心孤詣布局這么多年,能送進(jìn)來一個假太監(jiān),那保不齊能同時送進(jìn)來兩個甚至三個四個……
梅玙握緊了拳頭,心里生出一股勇氣,想了個或許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把白蘭綠玉撈出來的方法。于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梅玙往白蘭平日里當(dāng)差的花房跑了去。
夕陽余暉將逝,夜色漸濃,滿宮紅墻綠瓦被鋪就了一層灰色。
即將入夜,花房只有個值守的老太監(jiān),正打著瞌睡。梅玙悄悄地走到白蘭平日當(dāng)差負(fù)責(zé)的區(qū)域,找到了白蘭說的她奉命種植的薰衣草,偷偷地搬了一盆,然后朝乾清宮走去。
到了乾清宮門前,梅玙抱著花盆,氣喘吁吁地抬頭看了眼不遠(yuǎn)處正殿上方的牌匾。
具是正大光明四字。
將將入夜,天也未完全黑下去,留有余光,只是現(xiàn)今入眼都是灰蒙蒙的,屋檐掛起了燈籠,前方燈火通明,身后陰翳。
小心地邁著步子穿過院落,朝在門口值守的小太監(jiān)行禮,道:“見過公公,花房新栽培了一種花,最能安神靜心,前幾日鞍公公同花房的花公公嘮嗑,偶然提起皇上入夜難以安寢一事,這不剛培養(yǎng)好就吩咐我送來了。”說著還舉了舉抱在懷里的花盆。
梅玙來時特意把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和臉用泥巴弄臟了,那小太監(jiān)本來打算自己送進(jìn)去,見梅玙身上臟兮兮的,就打消了念頭,瞧了一眼梅玙的鞋子,看起了還干凈,道:“仔細(xì)點(diǎn)送進(jìn)去,小心別弄臟了地。”
梅玙又朝他行了個禮,語帶恭敬且奉承十足地說道:“勞煩公公了,我定會仔細(xì)著,就連花盆上的贓物等會兒也必定清理干凈了。”
于是這值守的小太監(jiān)擺了擺手,示意梅玙進(jìn)去。
在踏進(jìn)門檻的同時,梅玙悄悄回頭瞥了一眼值守的小太監(jiān),見他看向門外,沒有往他這個方向看去,于是偷偷地打量起了乾清宮里面。梅玙從未來過乾清宮,不知道花該放哪里,不過送花也不是他的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見皇帝。無心留意乾清宮內(nèi)富麗堂皇的陳設(shè)布置,梅玙只一心想知道皇帝現(xiàn)在在哪兒。
眼見乾清宮內(nèi)四處燈火通明,若是在他生活的地方,梅玙只需要去往燈開亮著的地方找人。梅玙站在正殿一角,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心里也煩躁頓生,手更不安地抱緊了花盆,生怕被當(dāng)作刺客什么的。
梅玙繼續(xù)仔細(xì)地瞧了瞧,發(fā)現(xiàn)右邊的屋子的燈似乎更亮,咬了咬下唇,緩步朝那邊走去。
李璟派趙鞍拿人去掖庭了,趙鞍的大徒弟在永和宮看著,現(xiàn)在是趙鞍的小徒弟錢恩在李璟身邊隨侍。
錢恩眼尖地瞧見突然走進(jìn)來了個抱著花盆的小太監(jiān),又見李璟還在批閱奏折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不敢出聲,只得悄悄走上去,手上拿著一柄拂塵,示意梅玙把還在屋內(nèi)擺放著的花換了,同時心里暗罵花房真是越來愈能干了,這個時辰還敢來辦差事。
待梅玙換好了,正想示意他趕快出去,就見梅玙一動不動,可他現(xiàn)如今也不好出聲,伸手去抓梅玙,想悄悄把人拉出去,再叫人把人帶下去掌嘴,可梅玙還是一動不動,一時生氣起來用力拽了梅玙一下,梅玙心中忐忑不安,正思考著該怎么開口,就突然被人猛地扯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找東西攙扶,結(jié)果把剛換好的花盆推倒了。
花盆從高高的花臺摔了下來,動靜不小。
李璟聞聲,抬頭瞥了一眼,復(fù)又低下頭去,揉了揉疼著的太陽穴處,語調(diào)冰冷,“奴才犯了拖下去亂棍打死便是,礙眼。”
梅玙聽見這話,雙腿一軟,緊接著又攥緊了手,用力推開了錢恩,跪趴在鋪著厚厚錦毯的地上,大聲道:“探子的事是我想辦法告訴給皇上的。”
開口便是聲音發(fā)顫,連賤稱都忘了。
錢恩本想把人帶走,著人掌嘴給他個教訓(xùn)便罷了,沒想到這下惹怒了皇上不說,張口就是胡言亂語,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正要開口呵斥,就聽見李璟吩咐他先退出去。
“錢恩,你先退下。”
錢恩手上的動作一頓,朝李璟的方向望去,見李璟盯著他手上的人,于是松了手告退,出去的時候順便把門帶上了。
梅玙聽見門合上的輕微響聲,只感覺心也跟著跳了起來。
靜默良久,梅玙額頭的汗愈發(fā)多了起來,想著剛才這個人一句話就幾乎定了他的生死,不由得雙腿發(fā)起抖來。
梅玙壓制住心中恐懼,想著估計是這個皇帝在等他開口,才跪在地上直起身子,把頭耷著顫顫巍巍地開口道:“皇上枕頭……枕頭下藏著的信,是我托與花房中同我交好的宮女藏進(jìn)去的,至于皇上衣服中藏著的也是。”
耳邊是李璟輕敲桌面的響聲,梅玙的心也仿佛跟著敲桌聲的節(jié)奏同時跳了起來。
又是好一會兒,李璟才開口道,“把頭抬起來給朕瞧瞧。”
梅玙現(xiàn)在耳邊只有他格外清晰的心跳聲,只隱隱約約聽見之前那個一句話就能把他殺掉的人說什么抬起頭,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了頭,可卻也不敢看他,視線只盯著繡著華麗花紋的地毯。
李璟目光一直放在梅玙身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乖巧老實(shí)的臉。
梅玙并未同他對視,李璟又開口道:“看著朕。”
梅玙不知道這個皇帝意欲何為,想起他雷厲風(fēng)行的手段和狠辣的行為,這才緩緩把視線挪到了李璟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