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霄離開石室之后, 便循著范耘之前所指, 走向位于中央的主廳。
此處七彎八繞, 明路暗道交叉頗多,他至今沒有全部摸透,再者他加入十三樓未久, 范耘等人對他尚有戒備, 也不可能傾囊相告。
沿路不時遇見婢女侍衛(wèi),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都停下來行禮, 但話不多, 鳳霄若停下來問他們的身份來歷,他們也絕不敢多言, 從口音上來聽, 南北交雜, 但訓(xùn)練有素,而且在這里不止三五日了, 因為他們的膚色都偏蒼白, 正是長期不見天日的表現(xiàn), 很可能他們發(fā)現(xiàn)此地并將其改造為據(jù)點之后, 這些婢女侍衛(wèi)就已經(jīng)來到這里守著了。
饒是鳳霄,也覺得這些人像極了在墓中活得久了的行尸, 渾身透著一股陰寒之氣,不似能夠收買賄賂的,他觀察了許久, 暫時沒找出什么弱點。
既然沒有弱點,那就只能從別處下手了。
照他進來時的感知,再通過與崔不去的討論,鳳霄判斷,這個天然洞穴應(yīng)該是個類圓形,各種彎道被圍繞中間的廳堂打通開鑿,若要出去,就得經(jīng)過他們進來時的北斗雙璇陣。
崔不去大致教過他應(yīng)該如何從陣中穿過,但據(jù)崔不去說,此針以北斗為中心,和二十八星宿無窮變化,只要布陣之人稍稍改變,就能讓人頭暈?zāi)垦#в谄渲胁恢搿?br/>
現(xiàn)在想起來,范耘會讓鳳霄引崔不去過來的目的,也很值得推敲。對方明明知道自己這個學(xué)生也精通北斗雙璇陣,是否一早就存了想借崔、鳳二人的勢力,來對付云海十三樓的心思?
若是如此,范耘背后又是哪一方的人?南朝?高句麗?
鳳霄將思緒拉回來,暫且不去管范耘。
沒出去就看不見日升月落,不知白天黑夜,自己屋里有沙漏,但他懶得折返了,出入一趟山洞也很麻煩,鳳霄在心里估摸著此時應(yīng)該是七月初七早晨。
也就是說,那位樓主將會在今日抵達(dá)此處,與眾人會面。
他們至今沒云海十三樓的樓主,以玉秀和元三思的武功性情,就算有共同利益將他們拉攏到一起,樓主本身必須也有相當(dāng)?shù)哪苣停鸫a武功過人,起碼是一方豪強。
鳳霄將自己所知道的高手名單倒騰了一圈。
許多宗師級別的頂尖高手,興趣已經(jīng)超越對世俗政權(quán)的追求,而向往更高境界的武功探索,譬如當(dāng)年的崔由妄,若他不是強行提升,走火入魔,此時肯定還好端端活在人間。
除去這些人,剩下的人選也就不多了。
鳳霄甚至懷疑此事與南陳皇帝有關(guān),可如今這位南陳天子,窮極淫侈,寄情歌舞,怎么看都不像能干出這種大事的人。
一路走的時候胡思亂想,等回過神來,眼前豁然一亮,人已經(jīng)到了會客廳。
正說著話的幾人回過頭,其中一人面露驚喜,快步迎過來。
“云天,我這一路上,可是想你想了許久!”
鳳霄微微一抽嘴角,也露出笑容:“好久不見,林少莊主。”
若崔不去也能說出想你想了許久這樣的話——
腦海中浮現(xiàn)崔不去蒼白臉色泛起潮紅,受他逼迫不得不斷斷續(xù)續(xù)吐露出這句話,鳳霄非但不覺頭皮發(fā)麻,反倒唇角翹起,甚是期待。
只可惜,崔道長絕無可能說這種話。
來人正是云海十三樓內(nèi)排行七的雁蕩山莊少莊主林雍。
當(dāng)年因緣際會,鳳霄與林雍結(jié)識,初時只覺此人在浪蕩子弟的外表下似乎有些不尋常,就暗中讓人調(diào)查他,果然發(fā)現(xiàn)林雍背地里的性情完全不是如此開朗活潑,他時常凌虐下人仆從,稍有不如意就以鐵絲絞鞭伺候,每個月往別莊外運出的尸體不止一具兩具。
林家原本是往來西域,做綾羅瓷器買賣的,但在林雍接手之后,雁蕩山莊就開始接手鏢行鐵鋪等生意,可見此人完全不像表面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簡單。
京城再會,林雍見鳳霄“失意”,幾番試探之下,終于表明身份,趁機邀請他入十三樓,鳳霄半推半就,將計就計,林雍原就對鳳霄有些意思,此時更覺與他關(guān)系比旁人更為親近幾分,不知不覺從言語里表現(xiàn)出來。
“多日不見,云天風(fēng)采依舊,令人傾倒。”林雍笑道,隱隱帶著幽怨,“既然已經(jīng)是自己人了,你怎么還少莊主少莊主地稱呼呢,直接喊我表字華雅便可。”
“叫習(xí)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鳳霄哈哈一笑,視線移至他身后的人。“這位想必就是寧幫主了吧?”
寧舍我緩步上前,拱手行禮:“鳳公子人如其名,果然豐神如玉。”
他年過五旬,身材有些發(fā)福,不過一雙手掌的膚色遠(yuǎn)比身上其它地方黝黑,一看便知練了某種掌上功夫,不容小覷。
林雍見鳳霄與寧舍我打招呼,根本不理自己,不由面露不快。
玉秀忽然道:“別人不愛與你套近乎,又何必自作多情?”
林雍沉下臉色,盯著玉秀,忽然一笑:“你若是那只眼睛沒瞎之前,我倒也愿意對你好言好語,只可惜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人不如其名了,你的晉王殿下,是否也因如此,才選擇丟棄你這枚棋子的?”
玉秀冷笑:“你自己是個斷袖,便當(dāng)天下人人與你一樣?若非看在樓主的面上,我早就將你殺了。”
放眼在場眾人,有的掌管南方水運,有的聚攏北朝財富,范耘學(xué)富五車,玉秀連突厥可汗都敢假冒,隨隨便便就能制造出一場動亂,雖說他被崔不去壞了好事,變成亡命之徒,但怎么說也曾為晉王幕僚,宮闈內(nèi)幕、朝廷機密總是知道不少的。
單論陣容,他們這幾個人,足以掀起驚濤駭浪了,準(zhǔn)備充分之下,改朝換代未必就不可能。
就算沒有鳳霄、崔不去的加入,他們也可能會成功。
但這些人,原就是天南地北各據(jù)一方的豪雄,雖然因為同一個目標(biāo)而聚攏在一起,但彼此誰也不肯服誰。
玉秀在晉王身邊時,文質(zhì)彬彬,秀麗安靜,如今身份大變,也不再壓抑脾氣,他非但看林雍不順眼,甚至幾次與鳳霄視線交集時,鳳霄清楚瞧見對方狹長眼睛里掩蓋不住的殺氣。
一目之仇,玉秀從未忘記,但鳳霄不是易與之輩,現(xiàn)在更加入云海十三樓,不是他想殺就能殺的人,所以之前他只能將滿腔怒火都發(fā)泄在崔不去身上。
“好了!”在林雍反唇相譏之前,范耘已經(jīng)出言打圓場,“二位都是十三樓的主事,縱有些許齟齬,大局當(dāng)前,也該放下成見才是,今日樓主召我們至此,其實是為了即將舉事做準(zhǔn)備。”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
范耘正欲再說,舉目四顧,忽然問道:“四先生呢?”
他問的是元三思。
玉秀道:“昨夜之后便不見人了。”
鳳霄笑道:“我倒是見過他。”
見其他人都望向自己,他順勢把后半句說出來:“在馮小憐的門口。”
眾人頓時露出了然之色。
唯獨范耘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種意味深長的表情。
說曹操,曹操到。
“鳳霄你這狗賊!”
下一刻,元三思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會客廳內(nèi)。
他顯然聽見鳳霄的話,一現(xiàn)身即出手朝對方抓去。
鳳霄不慌不忙,以手中折扇格開。
但元三思招招殺著,不留余地,兩人隨即在會客廳內(nèi)交起手,無人上前干預(yù),反倒都自動起身讓出位置任由他們,觀戰(zhàn)的同時不乏考究,想看二人之間誰更勝一籌。
鳳霄明顯沒有傾盡全力與對方一戰(zhàn)的意思,他故意把戰(zhàn)場往范耘那里引,自己則借機朝范耘身后躲,不知不覺變成擋箭牌的范耘不得不出手阻止。
“有話好好說!”
“馮小憐死了!”元三思怒道。
所有人俱是震驚。
那樣一個大美人香消玉殞,便是不近女色的林雍聞言,也生出一股既憤怒又遺憾的情緒。
“何時的事?!”
馮小憐排行十三樓最末,武功雖然最差,可也不是能隨意任人宰割的,更何況這樣的絕色美人,又有誰舍得殺她?
元三思盯住鳳霄:“昨夜我分明聽見馮小憐與你在房中私會,今日過去,人就死了,你作何解釋?”
鳳霄一臉無辜:“我需要作何解釋?如果我跟馮小憐有什么茍且,此時應(yīng)該兩眼發(fā)黑才是,哪里會這樣精神奕奕?且不說我與馮小憐并無恩怨,元兄你的房間與我并不相連,又怎么知道馮小憐跟我私會?冤枉人也不是這樣冤枉法吧?”
他又轉(zhuǎn)向范耘:“我是副樓主,元三思是四先生,這以下犯上,該怎么說?”
元三思冷笑:“你這副樓主還未得到樓主親口承認(rèn)呢!昨夜我與范先生徹夜長談,并沒有回自己房間,剛才回去一看,人就死在我屋子里,脖子上的血痕,正是琴弦所造成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博陵郡得了余音琴,將那琴弦拆下來當(dāng)武器,不是你又是誰?”
鳳霄奇道:“你徹夜都在范先生那里?你們聊了什么,竟能聊一整夜?范先生,元三思所言屬實?”
范耘沉吟道:“其實也談不上徹夜,后半夜時,元兄就已告辭離去。”
元三思又驚又怒:“我分明將近天亮?xí)r才走,范耘,你竟也被這小子收買了不成?!”
范耘皺眉:“元兄,你冷靜些,馮小憐的死必有蹊蹺,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兇手是誰,等樓主來了再作定論也不遲,我們先過去瞧瞧她。”
其他人都沒什么表示,范耘橫在中間,元三思也沒法再開口,他狠狠剜了鳳霄一眼,當(dāng)先舉步往外走。
走沒兩步,元三思頓住,面色一凝。
“什么味兒?”
林雍失聲道:“走水了!”
沒等其他人反應(yīng),外面已經(jīng)傳來侍衛(wèi)四處奔走,呼喊救火的動靜。
鳳霄心頭一動,想到被自己點了睡穴的崔不去。
“出去再說!”范耘沉聲道。
幾乎是在他話音方落,地面竟是一陣劇烈晃動,連帶頭頂山石,也跟著簌簌落下。
所有人面色劇變。
鳳霄不再猶豫,搶出一步,奔向外面。
玉秀目光一閃,緊隨其后。
作者有話要說:
崔不去:emmm我在干壞事
可愛們晚安鴨,明晚見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