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王侄子的身份只是稍稍遏制住胖子的囂張氣焰, 瘦子也依舊時不時將懷疑的目光往崔不去他們身上掃。
這里畢竟是且末城, 天高皇帝遠, 別說身為大隋官員的高懿不被他們放在眼里,龜茲王也不可能派大軍過來接他的侄兒,強龍難壓地頭蛇, 別說崔不去現在只是龜茲王的侄兒, 就算他是龜茲王本人,段棲鵠與興茂也有一百種辦法將他們永遠留在這里,并且做得天衣無縫。
兩具尸身此時都停在義莊, 高懿嫌晦氣, 當然不會跑去義莊看尸體,就讓人用板車將尸體運到前院。
天氣不熱, 尸身停放一夜, 暫時還未有太大的異味, 而且兩人都是被燒死的,尸體早已焦黑一片, 從外表看, 很難看出什么端倪。
在胖子一臉“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驗尸”的表情下, 崔不去圍著兩具尸體走了一圈, 朝鳳霄招招手:“阿鳳,這不是你的長項嗎, 快過來瞧瞧!”
鳳霄:……
一股淡淡的燒焦味飄入鼻子,鳳霄抽動了一下嘴角:“郎主,人家纖纖十指, 昨兒剛上的指甲油,能否我來說,您看驗看?”
崔不去微微一笑,出奇地好說話:“自然可以。”
他也不避污穢,伸出手直接就放在尸身上,一點點開始驗。
崔不去從胸口往上摸索,尸體上的衣服都被燒成碎片粉末,還有一些附著在上面,摸上去感覺并不好,不過旁邊幾人看得毛骨悚然,胖子和瘦子更是忍不住用手絹捂住口鼻,連高懿也稍稍后退到門口,崔不去卻依舊面色如常,好像他在摸的,是一個肌膚如玉的美女,而非已經連原本面目都認不出來的死人。
鳳霄武功蓋世,聰明才智自詡亦可排入天下前幾,奈何就是不懂驗尸,但崔不去為他描繪了一個家學淵源的身份,他不得不跟著做戲,見崔不去在摸索尸身,就問道:“上身如何?”
崔不去:“前胸無傷痕,后背……”
他將尸體翻起。
咔的一聲,一截手臂掉在地上。
所有人:……
崔不去無辜道:“我用的力道不大。”
又對鳳霄道:“阿鳳,你將胳膊撿起來給我。”
喬仙趕緊撇開頭,免得讓高懿他們發現自己眼里的幸災樂禍。
鳳霄扶著額頭:“啊,我的頭忽然有些暈眩,郎主,妾想起來了,大夫說過,咱們的孩兒現在月份還小,不能觸碰陰物,妾還是聽大夫的,您也不希望您的孩子出生之后缺胳膊少腿吧?”
崔不去:……
他盯著鳳霄的肚子看了片刻,又面無表情扭開頭,繼續察看尸體。
“后背骨頭完好,無傷痕。”崔不去將尸體翻了個遍。
胖子忍不住道:“敢情你看了半天,一點發現都沒有?”
瘦子:“這不是耽誤我們工夫么!”
胖子:“明府,在下以為,李非之死必定另有蹊蹺,還請明府先將這四人扣下,細細審問,依我看,不如派人前往龜茲詢問,看龜茲王是否真有侄兒,若不然,他們就一定是兇手,而且,一定是在某人的授意下,才會殺李非!”
瘦子不樂意了:“什么叫授意?你說清楚,有本事別指桑罵槐!”
胖子:“我說誰了嗎!”
眼看兩人又要掐起來,高懿已經習慣性準備和稀泥了。別說崔不去剛才拿出金印證明身份,就算對方是假冒的江湖騙子,他也不沒興趣多管閑事。
早在來到此地,發現這里被段棲鵠和興茂瓜分殆盡之后,高懿就熄了自己一腔奮發向上的心,熬完這幾年,得個中平也沒所謂,只要能離開這里,哪怕去一個關內的下縣,恐怕也比待在這里好。在且末,他雖然每年能從段棲鵠和興茂那里拿到不少紅利,但這種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感覺,是真難受。
旁邊傳來崔不去慢騰騰的聲音:“這兩人雖然前胸后背都沒有傷痕,但的確是先被謀害,然后才被燒死的。”
三人一愣,胖子和瘦子也顧不上吵架了。
“你別信口開河,危言聳聽!”
崔不去道:“你們看他的嘴巴。”
他將其中一具尸身的嘴巴撬開,高懿忍不住好奇心上前察看,胖子和瘦子也只好強忍惡心湊上前。
“若被火燒致死,口鼻必然吸入煙灰木屑,但此二人口中干凈無物,可見是死后被人燒死。”
高懿之前不想插手管這件事,聽說二人被燒死之后,也沒懷疑過真假,聞言不由問道:“那他們是怎么死的,能看出來嗎?”
崔不去將手摸到尸身后頸,頓了一下:“阿鳳,你過來看看。”
“您說給妾聽便好了。”鳳霄只當他故意坑自己,打死也不上前。
崔不去回過頭,忽然朝他一笑,溫柔可親道:“人命關天,查出真相方能為死者洗冤。阿鳳,我知道自從孩子沒了之后,你一直很傷心,總以為孩子還在你腹中,所以我們才更要為死去的孩子多積點陰德,你說是不是?”
鳳霄嘴角抽了抽:……算你狠。
崔不去挑眉:誰讓你自己謊話連篇,我幫你圓謊還不行?再不滾過來,我就要出更損的招數了。
兩人眼神交流片刻,鳳霄終于不情不愿挪動步子,走到尸身旁邊,忍著惡心伸出手,往尸體后頸摸索。
過了一會兒,他道:“后頸頸骨有一條裂痕,兇手手法很高明,應該是練過手上功夫,骨頭斷裂而不移位,若非仔細摸索,是絕不可能發現的。”
高懿叫來仵作查驗,果然與崔不去鳳霄說的一樣。
胖子當即嚷嚷起來:“我就說肯定是有人謀害,李非平日只在當鋪打理生意,少有外出,能與誰結下如此深仇大恨?這分明是有人想要斬斷我家主公的羽翼!”
瘦子怒道:“有本事你就指名道姓,少在這里含沙射影!”
胖子:“指名道姓又怎樣,這且末城里,誰不知道段棲鵠一手金剛指法能斷金碎玉?”
瘦子冷笑:“我們主公若要殺人,又何必親自動手,你有沒有腦子!”
高懿被吵得頭暈腦脹,忍不住大喝一聲:“都給我閉嘴!”
胖子和瘦子總算不敢太過放肆,聞言都悻悻住口。
高懿:“此案真相未明,你們不必在此作無謂爭執,待我派人細查,若有結果,再告知你們。”
好說歹說,總算將兩人送走。
看著高懿松一口氣的表情,崔不去似笑非笑道:“高明府本該是一城之主,又何必看他人臉色?”
高懿也是好脾氣,聞言非但沒動氣,反而苦笑道:“尚侯有所不知,本城為興茂與段棲鵠把持,由來已久,我便是朝廷所任命的,亦是力所不逮。”
崔不求:“我叔叔龜茲國王命我前往中原游歷,我便去了大隋與南陳,發現北方比南方更有欣欣向榮之朝氣,想必過不了多久,大隋就能統一南北,屆時無論段棲鵠也好,興茂也吧,又怎會是大隋鐵軍的對手?高明府自該振作起來才是。”
高懿心道朝廷如今連突厥都束手無策呢,哪里還顧得上小小一個且末城?但他是大隋官員,自然不好在外人面前滅自己威風,就隨意敷衍應了兩聲。
他斷然不會想到,就在不久之后,正是眼前自稱龜茲王之侄的病懨懨的年輕人,和他捏著嗓子說話言行古怪似有隱疾的妻子,一舉平定且末城,收攏三方勢力,將此地正式歸入大隋版圖,完成了高懿都做不到的事情。
此時的高懿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四人的真正來歷何等嚇人,他聽見喬仙問:“段棲鵠馬賊出身,緣何能在且末城里雄踞一方,還得到這么多人追隨?”
高懿:“我也不甚清楚,聽說他很會收買人心,哪怕得到一枚銅錢,都要掰開幾瓣與手下人分享,自然得人心,此人乃梟雄之才,非但這城中三分之一的買賣歸他所有,便連武功,據說也能排得進一流高手行列。”
相比起來,興茂雖然占著先代鄯善王留下的遺澤,兵馬錢糧都比段棲鵠多的情況下,才勉強維持住勢均力敵的局面,可見比段棲鵠還是稍遜一籌。
案子沒頭沒腦,除了尸體頸后傷痕之外,很難追查到其它線索,一時半會肯定不會有什么結果,高懿無心查案,自然也不會為難崔不去他們,便讓他們先行回去,只讓他們這幾日暫時別離開且末,以便隨時能夠召喚問詢。
鳳霄問高懿要來一盆清水,用胰子將手起碼洗了十來遍以上,還是覺得有味道,便要去找一間脂粉鋪子買幾個香袋來搓手。
喬仙忍不住諷刺:“還真把自己當娘們了!”
鳳霄:“你是瞧不起你自己,還是瞧不起金蓮?”
喬仙翻了個白眼,金蓮調侃道:“我雖是娘們,可也沒有你這般講究。”
鳳霄:“自己快活,與別人看著快活,我自己是選擇前者的。”
崔不去覺得待在客棧悶,還不如在外頭多走走,就讓喬仙與金蓮先走一步,他則跟著鳳霄去買香袋。
二人為了抄近路,直接從一條只容二人并肩的小巷穿過,如此一來就不必繞一大圈才能達到目的地。
誰知這一陰差陽錯的決定,卻讓鳳霄看見一個老熟人。
前方拐角處,一道白影匆匆飄來。
晉王謀士,僧人玉秀。
但他這次居然不是獨行,旁邊還多了一個人。
眼看四人很快就要照面,退走已是不及,以玉秀的狡猾與眼力,未必不能從他們的易容里窺見疑點。
鳳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衣襟往兩邊扯開,然后強拉著崔不去往自己身上壓。
嘴里還一邊嬌喘:“郎君別這么猴急嘛,光天化日的,您讓妾出去了還怎么見人!”
崔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送上,可愛們晚安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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