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瑪雅宛如一輪皎潔的冰盤，緩緩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明亮的月光越過李維？史頓的肩頭，讓他的影子看上去活像是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圣？博格丹樞機主教有些緊張的握緊馬韁，隨后又反射似的松開五指，“尊敬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如果從世俗的律法上說，您的要求并非沒有道理，弗萊希爾女王陛下確實繼承了亞瑟王室的尊貴血脈。”他的聲音由于不安而略顯干澀，豎立的金色衣領(lǐng)似乎難以阻擋深秋的寒氣，“但是我想要指出的是，東方二郡擁立的拉洛克國王陛下也擁有同樣的血脈，而且相比之下更加接近，因為他是亞瑟王國的第十二任國王，菲德爾？亞當(dāng)斯的兒子。”
    “龍王之子嗎？”李維盡量想要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冰冷一些，不過由于突然想起了某位貴族說的笑話，嘴角還是不由自主的上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應(yīng)該姓蘇拉，而非亞當(dāng)斯。”
    圣？博格丹樞機主教迷惑的眨了眨眼睛，“蘇拉？”
    “這是菲爾梅耶教區(qū)的豪門勛貴之間流傳的一種習(xí)俗，不能冠以父姓的私生子，如果母親的家世還算清白的話，通常就使用這個姓氏了。”對此有所了解的讓？雷頓總團長在一邊輕聲解釋說。
    圣？博格丹樞機主教輕輕皺眉，“李維？史頓閣下，請容我提醒您，如果通過了神術(shù)鑒證的話，即使是私生子也能夠成為得到承認(rèn)的國王，在大陸諸國度的傳承歷史上，不乏這樣的先例。”
    “也請容我提醒你，樞機主教大人，蘇加德大師曾經(jīng)對我講述過那些先例，那都是在原本的王室血脈業(yè)已斷絕之后，所做出的無奈選擇。”李維的態(tài)度毫不讓步，語氣強硬如巖石的反駁說，“至于在無可爭議的王室血脈斷絕之前，私生子就坐上王位的先例……恕我孤陋寡聞，或許光耀神殿之中藏有記載了類似先例的歷史典籍？”
    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因為這個意外的反駁而怔了一下，作為精通外交的樞機主教，為了讓自己的言辭顯得有說服力，他曾經(jīng)飽讀諸國歷史典籍，并對其中涉及國度興亡、王位更替的部分尤其關(guān)注。正如李維？史頓指出，雖然私生子登上王位并非沒有先例，但是無一例外都是在正統(tǒng)王室的血脈斷絕之后，哪怕血脈斷絕這件事的本身就與私生子有所關(guān)聯(lián)也是一樣。要想讓亞瑟王國承認(rèn)那位出身籍籍無名的小鄉(xiāng)紳家庭的拉洛克是真正的國王陛下，顯然公認(rèn)的亞瑟王室最后血脈――弗萊希爾女王陛下就是最大的阻礙。
    雖然弗萊希爾女王此前的順位繼承權(quán)至少要排在十名以后，始終游離在王都菲爾梅耶的核心權(quán)力圈子之外，而并未發(fā)展起屬于自己的勢力，但是在得到李維？史頓和他麾下的獅鷲騎士團的效忠之后，想要讓弗萊希爾女王消失已經(jīng)是連光耀神殿這樣的龐然大物都沒法隨意做到的事情了。
    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在心中暗自嘆息策略失誤之后，振奮精神，決定從另一個角度打開缺口。“李維？史頓閣下，這件事是我們考慮的不夠周全，我代表光耀神殿向您，以及弗萊希爾女王陛下致以歉意。”
    看著樞機主教在馬背上鞠躬致意，李維的眼底滑過一絲冰冷，不過隨后就消失無蹤，輕輕點頭說，“我以圓桌議事會重臣之首的身份，代表亞瑟王廷接受你的這個道歉，光耀神殿的樞機主教大人。”年輕攝政王的目光隨即轉(zhuǎn)向其他面孔，尤其在圖哈？薩烏丁的臉上停留了一陣，“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需要我處理的事務(wù)還有很多，就先告退了。”
    “攝政王閣下，請稍等一下！”讓？雷頓總團長急忙開口阻攔，同時他胯下的那匹戰(zhàn)馬向前邁出兩步，與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并列而立。“我是光耀神殿裁決之錘騎士團總團長讓？雷頓，請您在離開之前聽我說幾句話，可以嗎？”
    李維深深看了這位巧妙融合了騎士和神職者氣質(zhì)的讓？雷頓總團長一眼，似乎在觀察他那張掩藏在絡(luò)腮胡須之下的嘴里會說出什么樣的話來。讓？雷頓靜靜的手握韁繩等待著，以坦然的目光回視年輕的攝政王。
    “當(dāng)然可以，讓？雷頓總團長大人，請說吧。”令人感到氣氛僵硬的十幾秒鐘之后，李維？史頓開口回答，語氣聽上去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攝政王閣下，深淵惡魔是所有人類的共同敵人，而東方二郡和北境郡同屬亞瑟王國，二者之間哪一個危害更大就不需要我多加評論了。”讓？雷頓總團長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大聲對李維說，“依我看，在這個共同的敵人沒有被消滅之前，一切人類的力量都應(yīng)該團結(jié)起來，以大局為重，一致對外才是！倘若因為王位之爭而導(dǎo)致同室艸戈、兄弟閱墻，恐怕不是睿智如您所樂見的結(jié)果。”
    裁決之錘和斷罪之劍的職責(zé)大致相同，都屬于光耀神殿對外行使武力的部隊，不過在行事手段上要顯得靈活與溫和許多，成員之中大多數(shù)都能夠熟練運用醫(yī)療神術(shù)，與其說是純粹的騎士，還不如說是牧師與騎士合二為一的特殊職業(yè)。讓？雷頓總團長不但是一位實力不容小覷的持劍伯爵，還是一位能夠施展第七環(huán)神術(shù)的強大牧師，在言談舉止方面也體現(xiàn)出這一點，不僅具有身為騎士的剛強果敢，也具有牧師的能言善辯。
    至少在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和他帶來的那些隨行騎士耳中，讓？雷頓總團長這番話入情入理，而且抓住了李維？史頓身上那個很少能夠出現(xiàn)在手握一國大權(quán)的領(lǐng)袖身上的最大弱點。
    那就是仁慈。
    無論是來自暗線提供的秘密情報還是吟游詩人彈唱的英雄史詩，所有與李維？史頓有關(guān)的事跡都能夠體現(xiàn)出他是一位嚴(yán)格遵循古老的騎士箴言的仁慈領(lǐng)袖，甚至在許多時候都顯得過分心慈手軟。
    李維的仁慈讓他失去了很多飛黃騰達的機會，得到的只是一個良好的名聲而已，時光流轉(zhuǎn)，李維的做法卻沒有隨著他手中的權(quán)柄曰益增長而變得功利化，反而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堅持持續(xù)下去，直到在魔災(zāi)肆虐的王國之中，讀力支撐起北境郡這塊難得的凈土。
    他仁慈的名聲也因此增長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哪怕是以金色太陽佛蘭達拉為唯一信仰的光耀神殿都難以得到那種毫無瑕疵的名聲，而即使是最勢不兩立的死敵，也不會在這方面詆毀這位年輕的攝政王一個字，因為那會被時間證明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然而在得到這樣的好處的同時，仁慈的名聲也會成為禁錮著他的桎梏和枷鎖，所謂以大局為重之類的說法，對于那些老殲巨猾的王國豪門勛貴來說根本只是遮羞布而已，但是李維卻無法予以斷然拒絕。
    無論是本姓如此還是苦心經(jīng)營，李維都不可能拒絕這個提議。
    看到年輕的攝政王臉上的表情微微改變，讓？雷頓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轉(zhuǎn)過頭來與剛剛用手勢招呼他發(fā)言的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對視一眼，彼此都從眼底找到了寬慰與興奮。
    看來教宗陛下的吩咐雖然有些波折，但至少能夠及時完成了。
    “讓？雷頓總團長大人，您剛才的這番話很有道理。”李維點頭的同時，沙漠國度的第一騎士圖哈？薩烏丁鼻腔里面發(fā)出了一聲冷哼，頗為不滿的偏過頭去。
    看到曾經(jīng)將自己壓制到連反抗的念頭都無法興起的對手，居然被這么簡單的一番說辭就說動了，踏入了光耀神殿的言語陷阱，沙漠天騎士本來以為自己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然而讓他頗為驚訝的是，他的心里居然充滿了酸澀、苦悶、憎惡兼具的復(fù)雜感覺，甚至險些就把一句提醒的話脫口而出。
    圖哈？薩烏丁臉色難看的緊緊閉上嘴巴，不過哪句沒說出口的話卻像是一團烈火一樣燒灼著他的嘴唇和舌頭，讓他必須緊緊握住腰間厚刃彎刀的刀柄，才能借助那種冰冷而熟悉的感覺壓制內(nèi)心的莫名煩躁。
    “光耀之主一定會保佑您，寬宏大量的李維？史頓閣下！”圣？博格丹樞機主教高興的幾乎鼓起掌來，“蒙您首肯參加晚宴，那么我們就告辭回營，恭候大駕光臨……”
    “我很樂于接受光耀聯(lián)盟的晚宴邀請，但必須在你們做出抉擇之后。”李維？史頓揮了揮手，語氣嚴(yán)厲的打斷了圣博格丹樞機主教的話，“既然那個偽王的旗幟還在聯(lián)盟營地上空飄揚，身為亞瑟王國全境守護者，我絕對不會踏入那里一步。”
    “攝政王閣下！”圣？博格丹樞機主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精彩，僵硬的笑容還沒從嘴角褪去，上半張臉已經(jīng)變得猙獰扭曲，尤其是雙眼之中厲芒閃爍，眨也不眨的盯著李維的面龐。“您剛才不是同意了讓？雷頓兄弟的說法，同意以大局為重了嗎？真令我感到失望，難道這么快就出爾反爾了？”
    幾聲充滿快樂的音符從年輕的攝政王身側(cè)跳躍而出，容貌俊秀的吟游詩人滿面笑容的開口，美妙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夜鶯啼鳴。“和善的言語里面裝滿了陰謀的毒液，光明的提議之中隱藏著深沉的黑暗，親愛的樞機主教啊，我可以用你下巴上面漂亮的胡須發(fā)誓，當(dāng)李維少爺踏入那座營地之后，他就不得不和竊據(jù)王座的那個私生子共飲同一個罐子里面倒出來的甘醇酒水，分享同一只麋鹿上面割下的肥嫩肉排啦。”
    圖哈？薩烏丁放聲大笑，而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則在袍袖下面緊緊握住雙拳，臉上卻不得不努力擺出一副和善的表情，“李維？史頓閣下，我就照直說吧，您需要我們完成什么樣的條件，才能接受這次晚宴的真誠邀約？”
    “我永遠不會與亞瑟王國的叛徒共食，這是不可更改的底線。”李維以堅決的語氣宣布，“東方二郡擁立了一位血脈來源不明的私生子竊據(jù)王位，并且堂而皇之的豎起代表著正統(tǒng)國王的寶冠雙劍旗幟。只要舉行晚宴的那座帳篷里面沒有來自東方二郡的人，而且將寶冠雙劍旗幟摘除的話，我就會應(yīng)邀前去參加設(shè)在光耀聯(lián)盟營地的晚宴。”
    “攝政王閣下，雖然這個請求對您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還是要對您說。”讓？雷頓總團長厲聲呼喊起來，“光耀之主在上，惡魔大軍就在那里！難道攝政王閣下您不想盡快光復(fù)王都？難道您不能像過去一樣寬宏大量。我請求您以大局為重，與東方二郡的托馬德？央森大人握手言和。”
    羅德里格斯爵士向前邁出極為沉重的一步，發(fā)出了一聲格外沉悶的響聲，似乎連大地都隨之劇烈顫抖了一下，“大局？什么大局”他以充滿懷疑和嘲諷的口氣反問說，隨后用手向著北境部隊的營地畫了一個半弧，囊括了兩側(cè)的煉金攻城器械和營地上空成百上千面飄揚的旗幟，“這就是大局！力量就是大局，而擁有這份實力的李維少爺?shù)脑捑褪谴缶郑　?br/>     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在他接近四十年的布道和外交生涯之中，從沒有聽到過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法，臉色頓時忽青忽白起來。他很想怒吼一聲，給面前這個明顯擁有某種黑暗屬姓斗氣的黑甲騎士一個曰炙術(shù)，讓這個卑劣的不凈者品嘗一下沐浴在強烈程度百倍于正午陽光之下的滋味，然而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fēng)，他只能咬緊牙關(guān)，咽下了這碗難以入喉的苦酒。
    “既然如此……攝政王閣下，那么我們要回去商議一下，請容許我先行告退了。”話音一落，圣博格丹樞機主教就叱喝一聲，催促著胯下駿馬迅速離開，他很擔(dān)心繼續(xù)交談下去，他會忍不住違背教宗陛下的諭令，狠狠教訓(xùn)一下眼前那位年輕的攝政王。
    讓？雷頓總團長向著李維行了一個簡單的撫胸禮，隨后以最快的速度撥轉(zhuǎn)馬頭，其余護教騎士也都緊跟著兩人返回，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當(dāng)中，就連蹄聲也迅速遠去，轉(zhuǎn)眼就消失無蹤了。
    只有圖哈？薩烏丁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若有所思的注視著李維身后的兩大護衛(wèi)――羅德里格斯爵士和瑞斯特？魯濱遜，似乎在揣測著他們的實力，又像是在驗證著自己的印象。
    “這是本源力量的波動？羅德里格斯爵士，還有瑞斯特先生，你們是和我同樣屬于天騎士的位階，還是已經(jīng)跨越過那道宛如天塹一般的門檻了？”圖哈？薩烏丁突然毫無預(yù)兆的開口詢問，聲音稍微顯得有些沙啞，不過依然雄渾如銅鐘奏鳴。
    “如果您嘴里的那道天塹指的是傳奇境界的話，那么我可以很負(fù)責(zé)任的告訴您，一點沒錯。”瑞斯特？魯濱遜不假思索的回答說，聲音之中充滿了輕松快樂，險些讓圖哈？薩烏丁勉強維持的冷靜面具碎裂崩潰。
    羅德里格斯爵士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但是效果卻比瑞斯特？魯濱遜說了好幾十句話都管用得多。圖哈？薩烏丁一下子變的臉色蒼白，甚至需要倚靠在墻邊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圖哈？薩烏丁大人，你沒事吧？”李維看到沙漠天騎士險些摔倒，急忙在手上聚集起一團治愈術(shù)的溫和白光，果然在白光的照耀之下，圖哈？薩烏丁的表情明顯緩和了許多，甚至逐漸露出興奮的味道來。
    “明焰真主在上，傳奇強者！”圖哈？薩烏丁好半天才將堵在胸膛之中的那口氣喘了過來，臉上依然顯得極為振奮，按照沙漠國度復(fù)雜禮節(jié)連連致意，“我居然能夠和兩位傳奇強者以劍相識，真是莫大的榮幸！”
    羅德里格斯爵士抬起頭來，護面甲后面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我很抱歉，那次發(fā)生了一件不幸的誤會。”黑甲騎士學(xué)著宮廷總管的語氣說話，不過由于天賦問題，顯然學(xué)的很不到位，語尾在刻意拉長調(diào)的時候總是嘶嘶作響，反倒活像是暗影刺客說話的風(fēng)格。“阿拉桑王子的遺體是否已經(jīng)平安抵達亞伯拉罕？而你又是否因此受到了那位失去愛子的大伊瑪目的責(zé)罰呢？”
    “阿拉桑王子的遺體抵達亞伯拉罕的路途非常順利，按照李維？史頓閣下提供的地圖，我們甚至連惡魔的散兵游勇都沒有遭遇到。在烏薩馬大伊瑪目看到自己的兒子被放在棺木之中抬回來之后，我遭到的嚴(yán)厲申斥肯定是有的，但是托了那場潰敗斷后的洪福，讓我初步掌握了斗氣圣化的訣竅。沙漠國度有一條凌駕于一切律法之上的鐵規(guī)，那就是無論是多么昏聵的國王，都不會真正去責(zé)罰一位天騎士。”
    “這一切都要感謝您，亞瑟王國的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圖哈？薩烏丁說完之后，向著三人再次叩胸施禮，然后朝著南方滾滾而起的煙塵追了上去。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