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起,遠處的青山還被罩在濃重的晨霧里,越過迷蒙的窗子看出去,視線范圍僅在A大這方寸之地。</br> 霍音一大清早就接到了兩通電話。</br> 一通來自醫學院之前和霍音對接宣傳片的領導,打電話來說是宣傳片拍攝效果遠超預料,醫學院方面請了幾位院里領導和宣傳片的所有主創,大伙今晚一齊吃一頓晚飯,讓她務必要去。</br> 另一通則是來自徐老,說有新的工作交給她去跟進,希望能盡快見到她。</br> 霍音接到徐老的電話以后,就匆匆起床洗漱簡單打扮,預備去學校西門,趕最早的一班56路公交車。</br> 她這個學期的理論課程只有兩門,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昨天考試結束。一星期后考最后一門,考完試就可以放假回家。</br> 沒有其他要緊事,所以徐老隨叫隨到。</br> 一路快步從東區女生宿舍繞過人影寥落的籃球場走到學校南門,霍音在公交站牌前站定的時候,回頭看了眼路邊早餐店里墻上的掛鐘。</br> 剛剛六點半。</br> 大約因為連日來天氣不好,天寒地凍,現在又是大清早,霍音在公交站牌旁的冷風中站了許久,周圍還是零零星星只有兩三個人。</br> 還沒等到公交車,倒是先等到了另外的車。</br> 一輛銀灰色的邁巴赫。</br> 剛剛從學校里開出來,沖著霍音連連按了幾聲喇叭。</br> 霍音起先沒反應過來是在沖她鳴笛,視線始終落在馬路另一個方向,愣愣等著公交車沿線開來。</br> 反應過來以后,才遲疑著轉頭看過去,直覺是又有人拿她取樂。</br> A大是全國頂尖學府,坐落在首都市中央。不僅各專業的大佬多如牛毛,二代小開更是隨處可見。</br> 況且A大的校園半開放,在這兒可見到形形色色的人。</br> 讀大學這幾年,常遇見有人開著豪車沖她鳴笛。她看過去,就會有人沖她吹口哨,向她要聯系方式,有過分的還會問她十萬塊能不能包.養她一個月。</br> 所以在邁巴赫后座的車窗不疾不徐地搖下來,露出西裝革履男人的側顏時,霍音本能地愣了愣。</br> 腦海里原本略略模糊的眉眼好像又勾勒出了型,描摹的畫筆在腦海的虛空里癢癢麻麻地來回摩擦。</br> 下一瞬卻又戛然停下。</br> 霍音這愣神兒的須臾功夫,見到顧師姐從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邊探身,揚著手沖她熱情招呼:</br> “小音,這么一大早你要去哪兒啊?我們送你吧。”</br> 顧師姐說話的時候,她側邊的男人也跟著稍稍偏頭看過來,霍音停頓須臾,眼前倏然云撥霧散,分外清明。</br> 這是那晚送她和顧師姐回學校的男人,師姐熱戀中的男友。</br> 兩個人。</br> 只是眉眼之間有些相像,第一眼從她剛剛的角度看過去,有一瞬間恍惚。不過不消仔細分辨,只再一眼就可以分清。</br> 一個眉眼工整冷峻,看起來更為沉穩。另一個…霍音長睫緩緩下闔又掀起,原有些模糊的輪廓也順理成章地清晰起來。</br> 另一個濃眉后半斷開一小截,少年意氣,桀驁難馴。</br> 她很快收回眼,瑩潤的面頰現出兩個淺淺的笑靨,也揮起手,揚了聲回應顧師姐:</br> “教授說有新的工作交給我跟進,師姐你們忙你們的吧,我坐56路公車,可以直接到教授家社區。”</br> “公交還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你上車更方便啊。”</br> “師姐,真的不用啦。”</br> 霍音搖搖頭,笑容柔和如同四月無波無瀾的湖水,眼底帶點兒少見的慧黠,</br> “不打擾師姐和師姐夫二人世界。”</br> “…你這小姑娘。”</br> 顧姝彤嗔怪地白了霍音一眼,</br> “行吧,不坐就不坐,自己路上小心。”</br> 她說完,又帶著笑意揶揄兩句:“這個徐老爺子也真是的,有了新人忘了舊人,現在都不找我,改找你干活了。”</br> 霍音溫聲應對:“可能是小事需要菜鳥,不用勞動師姐。”</br> “還是師妹這小嘴甜”,</br> 霍音看到顧師姐說著話,后面有其他車子按了兩聲喇叭,她不得不匆忙改口,</br> “行啦,我們先走了,老爺子交代的活回頭說來我也聽聽。”</br> “好。師姐拜拜。”</br> -</br> 霍音從徐老那領來的新工作是關于京圈一位赫赫有名的豪門千金。</br> ——譽合制藥的長女何方怡。</br> 這位千金近期要履行婚約,與圈中另一位身家顯赫的少爺訂婚。徐老爺子與這些京圈豪門之間聯系千絲萬縷,這次讓霍音跟進千金訂婚事宜,便是兩家集團想以訂婚事件做媒介,為合作造勢。</br> 而徐老這邊要做的,就是派出專業人士與對方兩集團的公關宣傳部門進行商討方案,選出最優宣傳方式,并執行輿論方面的部分。</br> 簡單來說就是利用新聞媒體,將兩集團聯姻這件新聞影響力擴大化。</br> 這確實有悖于霍音做新聞人的初衷,但絕對是一次對她能力鍛煉不可多得的機會。</br> 據徐老隱晦表示,這件事情表面看似簡單,內里盤根錯節。兩家集團兩位新人,哪方的意見都要顧及到,協調處理頗為繁瑣。</br> 尤其是聽說這位準新郎是個玩世不恭浪蕩紅塵的公子哥兒,身邊鶯鶯燕燕多不勝數,千金則是絕不肯吃虧的性子,據說最近料理了不少準新郎的紅粉知己,鬧得動靜頗大。</br> 已經有些影響到兩方大局,所以這事也變得更為棘手。</br> 霍音雖然不知道徐老為什么要把這么個燙手山芋交到她這個初出茅廬的菜鳥手上,而不是交給處事穩健的顧師姐,接到任務的時候還是老老實實應下來,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力而為。</br> 好在時間上倒是充裕,訂婚時間至少要安排到明年年中,也不急于現在造勢,以霍音暫時不用著急,甚至還能回家放個年假。</br> 總的來說,是個苦差。</br> 后來顧師姐問起這事的時候,對跟這事有關的兩個人遭際感到唏噓,一個是遇上花花公子聯姻對象的何方怡,另一個就是初出茅廬便被委以重任的霍音。</br> ……</br> 從徐老家出來,霍音看了眼手上的細皮革帶兒女士腕表,剛剛下午兩點鐘。</br> 距離晚上和醫學院領導的飯局還有一段時間。</br> 于是便干脆坐56路公車原路返回,到宿舍里換了身看起來更為正式一點的衣服,妝也稍稍描濃一點。</br> 出門的時候,霍音白皙的鵝蛋臉上多撲了一層粉撲撲的腮紅。</br> 穿一件及膝燕麥色牛角扣羊毛大衣,內搭高領毛衣,英倫格紋半身裙。</br> 打眼一看,溫柔乖巧,帶著濃重的學生氣。</br> 飯局地點訂在A大周邊的一家小有名氣的粵菜館。這里裝潢考究又沉穩,往常凡有學院領導的飯局,常常安排在這里。</br> 霍音人在校刊,和領導打交道的機會比較多,來過這里幾次,算半個熟客。</br> 餐廳的大門還是小時候看臺偶劇總裁常走的玻璃旋轉門,門上貼著兩個褪色的“囍”字,看起來略有年代感。</br> 霍音進門之后跟前臺的服務員報了醫學院李主任的名字,就被帶到了三樓最里的一間包廂。</br> 她今天似乎來得不算早。進門的時候整張寬闊的圓桌已經有一大半坐上了人。</br> ——里側靠窗的幾位年長男士大約正是醫學院的相關領導。霍音不是醫學院的人,她們新傳學院跟醫學院又是一東一西全A大最遠的距離,是以,都不大眼熟。</br> 沿著窗邊往門口的方向一次看過來,就是熟悉的面孔了。</br> 岑月、陳陽還有幾個拍攝當日也在附院胸外科的年輕醫生。</br> 有幾個霍音都比較眼熟,是林珩在醫學院交好的朋友。</br> 仔細一看,岑月的旁邊竟然還坐著江子安。</br> 霍音走到門口的時候,正見岑月擺手:“不敢當不敢當,真給咱宣傳片帶火的還是嘉讓學弟,人就倆鏡頭四個字兒,被網上小姑娘們瘋狂轉載。”</br> “……”</br> 霍音一進門,就有人注意到她,說起玩笑話——</br> “呀,來了,咱這宣傳片整個攝制組來齊了啊。”</br> “哈哈哈哈現在進來的是本次宣傳片的導演編劇后期剪輯兼制片人霍學妹。”</br> 眾人笑作一團。</br> 霍音也忍俊不禁,抿唇笑著同大家招呼。</br> 說來尷尬,人家醫學院上上下下來了這么多位,她這邊宣傳片的整個幕后制作組還真就只有她一個人。</br> 好在今晚來的幾位領導都沒什么架子,又有很會調節的人,至少從霍音進門起,氣氛一直頗為輕松。</br> 圓桌還沒坐滿,眾人喝著餐廳特調的港式奶茶,天南海北地聊著。</br> 霍音跟旁邊人舉過來的杯子碰了一下,抬杯喝奶茶的時候,注意到對面江子安邊拿著手機打字邊跟岑月說話。</br> “我出去一趟啊,接人。”</br> 接人。</br> 兩個字霍音鈍鈍咀嚼了兩秒鐘,以至于收回目光太遲。</br> 恰恰撞上剛剛起身抬眼的江子安。</br> 對方愣了下,沖她揚揚下頜招呼:“霍妹妹今天真漂亮。”</br> 霍音雙眼彎彎回應過去,旋即略帶尷尬地收回眼。</br> 她剛剛看過只有兩三個位子還空著,那天的宣傳片出鏡的人大多都在。</br> 除了林珩,和程嘉讓。</br> “霍學妹,霍學妹?”</br> 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霍音抽神出來的時候,發覺整個包廂的人都在看自己。</br> 坐在她旁邊叫不上名字醫學院學長指指李主任的方向,小聲提醒:“霍學妹,李主任在問你話呢。”</br> 約莫看見霍音微張著雙唇,有些愣神兒,李主任又問了她一遍:“我聽說小霍跟我們醫學院的林珩同學是男女朋友,小霍,你們怎么沒一起過來呢?”</br> 霍音這時候回過神來,禮貌地笑著回應:“主任問得真巧,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他和我一起來的話,現在大概已經開席了。”</br> 眾人的笑聲中,江子安大咧咧走了回來,揚著聲兒,不無調侃:“我就出去這么一會兒,好家伙大家伙這么高興了?人我給接回來了,開席啊。”</br> 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過去。霍音莫名又想起《額爾古納河右岸》里那句話。</br> “故事總是要有結束的時候,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尾聲的。”</br> 她慢了半拍循聲看過去。</br> 半秒鐘后。</br> 林珩出現在她的視線里,旁邊還跟著穿闊袖大衣的夏明璇。進門的時候,夏明璇朝著她的方向抬手撥弄頭發,闊袖滑下,剛好露出那個在霍音書柜上躺了幾天的綠翡翠鐲子。</br> 包廂里的氣氛莫名沉靜下來。</br> 她在想,是不是有人的故事,其實已經到了尾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