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而溫暖的客廳里。</br> 五六個人就將沙發(fā)坐滿,霍音還沒位子,要坐在一旁矮小的木墩上。</br> 程嘉讓目光落在坐木墩的女孩子投下的淺淺陰影上。</br> 兀自出神。</br> 他家里的客廳大概要有這整棟房子的五倍大,坐五六個人應該不會很擠。</br> 不過。</br> 他也不清楚。</br> 也沒見過他們一齊出現(xiàn)在家。</br> ……</br> 剛剛的話題還在繼續(xù)。</br> 霍音見眼前的男人略出神,下意識想替他回答霍俊滔的問題。</br> 畢竟他現(xiàn)在還生著病。</br> 雖然吃過藥,看起來狀態(tài)比在酒店的時候好了些,可眉眼之間還是懨懨。</br> 并不像是很有精力和她家這么多長輩說話。</br> 她啟唇。</br> 聲音還沒出口,就聽程嘉讓不疾不徐地應答。</br> “讀的是八年制,今年是第六年。理論課程基本上已經(jīng)沒什么,目前主要在臨床。”</br> 見他沒有因為她家人的問題而不舒服,反而很耐心地回答。</br> 霍音這才稍稍放下心,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著。</br> 霍俊滔在鎮(zhèn)上小衛(wèi)生所干了小半輩子,只讀過三年的醫(yī)專。聽程嘉讓說這些,不免有興趣:</br> “年少有為啊。所以是相當于已經(jīng)工作了?在什么科室呢?”</br> “對,平時跟著導師做課題看病人這樣?!?lt;/br> “在胸外?!?lt;/br> “……”</br> 湯圓的餡料是熟的,放進鍋里煮不一小會兒就熟了?;粢艚柚燥埖挠深^,把被家里長輩們圍著聊天的程嘉讓拉到飯廳。</br> 盯著他喝了姜茶,吃過湯圓,霍音剛剛想說如果她家人問的問題讓他覺得冒犯,那就不用答,隨口應付過去就好。</br> 畢竟…他不是她的男朋友。</br> 可今天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把男生帶回家。</br> 家人問的好多問題,看起來顯然,他們當他是她男朋友,或者是以后的男朋友。</br> 她暫時跟他們講不清,只能拜托他跟著一起應付過去。</br> 沒有想到,她這話還沒來得及開頭。</br> 程嘉讓又被李美蘭叫過去,說切好了水果,叫他過去吃。</br> 霍音進到廚房洗涮好碗筷出來的時候。</br> 他們正在討論包餃子的問題。</br> 她們家里這邊并不怎么吃餃子,往常逢年節(jié)一般也是自己家里做湯圓。</br> 今年李美蘭看了個西北美食up主,鬧著要吃酸湯水餃。</br> 聽他們對話,好像上午的時候就已經(jīng)拌好了餡料,只是還沒包。</br> 至于還沒包的原因,霍音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全家都不諳此道,就李美蘭和霍俊滔包餃子那手藝,恐怕要煮成一鍋湯。</br> 說起來,家里餃子包得最好的人還是要數(shù)她這個在北方生活過幾年的人。</br> 霍音之前參加過校刊編輯部的團建活動,跟著顧師姐學會了包餃子。</br> 雖然也沒有包得很好看,能吃也就是了。</br> 李美蘭拌了餡料,大約是等著她包呢。</br> 事實上也跟霍音料想得差不多,她才剛剛洗刷好碗筷從廚房出來,人還沒走到一家人聚集的沙發(fā)前。</br> 李美蘭的話音已經(jīng)傳來:</br> “軟軟,你前幾天不是念著說想吃餃子嘛,媽媽今天特意給你調了餡料,面也醒著呢,你這會兒沒事就給包上,晚上咱看晚會時候吃。”</br> 說完還使喚霍俊滔去廚房里把餡料和面團端出來,讓她在茶幾上邊聊天邊給包了。</br> 準備材料都給擺到了茶幾上之后,霍音才知道李美蘭為什么這餃子是晚上年夜飯吃的,現(xiàn)在才剛剛吃過午飯就讓她開始包。</br> 足足大半盆的餡料,再加上一手握不全的一大團面。</br> 她們一家七口人,再加上程嘉讓,今天晚上都不用吃其他的,光吃這餃子也能飽了。</br> 依照她那個半吊子包餃子的速度,估計要分秒必爭地包到今晚的聯(lián)歡會開始演唱《難忘今宵》。</br> 不過霍音也沒有推脫,最近不忙給徐老打下手的事,她在家里閑得要命,難得有事情給她做。</br> 霍俊滔過來幫忙把面揉成條,又切成小塊,不過到了搟面皮這一步,他就不會了,無從下手。</br> 只好全權交由霍音來做。</br> 霍音上回粗粗學了一點兒,并不會北方包慣餃子的人那樣嫻熟地打著轉搟皮,只能笨拙地往前推兩下又往后推兩下,弄了半天,才搟出一個形狀不大好看的餃子皮。</br> 霍音用她自己搟的皮放上餡兒,小心翼翼地包了個扁坨坨的餃子放在一旁的盤子里,再搟下一個皮兒的時候,面疙瘩卻直沾到搟面杖上。</br> 搟皮工作進行得寸步難行,正是看著眼前的一攤子皺眉發(fā)愁的時候。</br> 身后驀地傳來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嗤笑。</br> 她回過頭去的時候,程嘉讓懨懨半闔著眼睨她,慢條斯理沖著她手里一匹狼藉的搟面杖方向揚了揚下頜。</br> “擱那兒吧。”</br> “我來?!?lt;/br> 聲線帶著病中喑啞。</br> 依舊難掩動聽。</br> 霍音手上的動作一頓,指甲掐在搟面杖上,無知無覺留下一道半深不淺的印痕。</br> 他是客人,現(xiàn)在客人要幫她包餃子了。</br> 她倒是連客套話也忘了說了。</br> 程嘉讓淡聲應過在座長輩們聽說他要幫忙包餃子之后的客氣話,重新又洗了遍手。</br> 回來的時候,長腿很輕巧地將放在沙發(fā)邊兒上另一個矮小的木墩踢到茶幾前,隨手扯過袖子,就從霍音手中拿過工具和食材。</br> 霍音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br> 從剛剛,他去洗手回來開始。她的視線就追著他由遠及近的身形,半點兒未曾移開。</br> 直到他在她身邊落座。</br> 厚重的羽絨服剛剛已被脫到一邊,男人現(xiàn)在身穿一件煙灰色寬松粗線中領毛衣,兩只袖子被拉上去,很自然地各露一截兒線條有力的小臂。</br> 他的手是很奪目的那種漂亮,修長冷白,指節(jié)根根分明,一開一合,像是能工巧匠精雕細琢的白玉傘骨。</br> 此時這雙手正一手握著搟面杖,另一手攘了半把干面粉在案板上,面團被輕巧地按成餅狀。</br> 然后是兩手的配合,長指捏著面餅一角,隨著另一手搟面杖有節(jié)律的滾動,利落的拉著面團旋轉回圜。</br> 不過三兩下的功夫,一張漂亮勻稱的面皮就搟出來。</br> 霍音在一旁看得愣愣轉不開眼。</br> 連自己是什么時候因為看得入神而下意識傾身湊近都忘記,等對方動作停下來的時候,她就在他耳畔側邊。</br>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零點一毫米。</br> 男人濃黑的短發(fā)已經(jīng)快要拂到她臉上。</br> 面皮被放到她手上,男人的手移開時,無意間掠過她掌心。</br> 一霎時的溫涼酥癢,霍音目光落定在程嘉讓掠過她掌心的指尖,眸色憧憧,無端感覺到周遭激烈地猛一震顫。</br> 不過。</br> 其他人全然無從感受到。</br> 她是在對方掀眼瞟過來,與人家四目相撞的時候緩過神兒來,慌忙轉頭去包手上的餃子的。</br> 也許是一時尷尬慌亂,她這個餃子包得委實有些粗糙,比剛剛上一個看起來還要軟趴趴立不住,浪費了他搟的沒可挑剔的皮兒。</br> 斟酌著要將手里這個并不怎么成功的餃子放進剛剛裝包好的餃子的盤子里時。</br> 身邊很近的地方,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br> “捏合好之后,兩手虎口從兩邊往回收一下,會圓潤很多。”</br> 他睨著她。</br> “試試?!?lt;/br> 興許是看不下去他們兩個人包這么多的餃子。</br> 又或許是看程嘉讓長指來回捻捏幾下,一排個頭整齊,形狀圓潤的餃子就成了型。</br> 到后來一大家子人都加入進包餃子的行列。</br> 一個個認認真真看著程嘉讓,等著他傳授包餃子法則。</br> 他便又利落搟了張皮兒,并不像霍音那樣,笨拙地將餃子皮放在手心,而是只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托住,另一手使筷子放了餡料進去。</br> 然后就是進一步的縫合。</br> “先合中間,然后兩手一起,往里一收,這個方法最不容易出錯?!?lt;/br> 一大家子人按著程嘉讓教的方法,都包出漂亮圓滾的餃子。</br> 霍俊滔看著手上元寶似的餃子,高興地夸贊程嘉讓:</br> “小程這孩子也太厲害了,我以為你們大城市又是高材生,要十指不沾陽春水呢,沒想到你這餃子包得這么好?!?lt;/br> “看來在家經(jīng)常做飯,家里誰教的這么好?!?lt;/br> 程嘉讓將手上包好的最后一個餃子放進盤子里,抽了張紙巾不疾不徐地擦凈手上沾余的面粉。</br> 淡聲應答:</br> “其實只會這一樣?!?lt;/br> “是我爺爺教的。”</br> 大年三十的這一天過得很快。</br> 大半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就被幾盤餃子偷走,又聊了幾句天兒,不多時,就忙碌著做年夜飯。</br> 等到年夜飯上桌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鐘。</br> 尺寸不大的電視機嵌在客廳墻壁中央,音量被刻意調得很大。</br> 電視機里播放著每年一放的央視一套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br> 歡聲笑語,將年夜的氣氛烘得節(jié)節(jié)攀高。</br> 最后端上桌的是剛煮好熱騰騰的水餃。</br> 最后一盤端上來,電視機里聯(lián)歡晚會的節(jié)目輪換到戲曲。</br> 穿一身朱紅色華貴戲服的是京劇程派名旦,正唱一出經(jīng)久不衰鼎鼎有名的選段。</br> 聲線婉轉,絲絲扣弦。</br> 霍俊滔將溫好的酒放上桌的時候霍音就心道不好,果然還沒等她給霍俊滔使眼色,她爸就已經(jīng)先斟了一杯遞往程嘉讓的方向。</br> 見狀。</br> 霍音連忙搖頭,連一貫慢吞吞的語氣都快了不少:</br> “爸,我不是跟您說了嘛,程…學長他生病了不好喝酒的。”</br> 雖然他第一次來他家就拎了兩瓶超高度數(shù)的洋酒。</br> 又生一副完全不像不能喝酒的樣子。</br> 可是他今天,確實不大方便喝酒。</br> 霍俊滔怎么也是醫(yī)生,聽到霍音這么一說也就不再強求。</br> 可是霍音的阿公和外公并不懂這些,兩位老爺子張口就勸:</br> “今天除夕夜,多好的日子,少喝一點兒沒事的?!?lt;/br> “來,就喝點兒,大老爺們的可不興一點兒小病就扭捏?!?lt;/br> 這哪里行的。</br> 霍音聞言,眉頭微蹙,當即要開口阻攔。</br> 手已經(jīng)伸出去,話還沒出口。</br> 忽聽耳邊很低的一聲。</br> “一點兒酒而已?!?lt;/br> “沒事?!?lt;/br> 程嘉讓已經(jīng)從霍俊滔手里接過酒杯,沖桌上長輩們頷首過,然后端起酒杯干脆利落地一飲而盡。</br> 霍音是知道他時常跟朋友們到夜店里喝酒的。</br> 今天卻是第一次見他喝。</br> 那么濃烈辛辣的酒。</br> 他一口悶下,臉上連半點兒不適的神情也無。</br> 連霍俊滔都忍不住提醒:</br> “年輕人別喝這么猛,你們這年紀輕輕酒量沒練過,容易醉的。”</br> 他說這話的時候,大約也沒想過,后來,酒過三巡。</br> 程嘉讓看起來除了眼神略滯緩半點兒問題也沒有,他卻滿臉發(fā)紅口齒含混地拍著人家的肩膀,煞有介事地笑說:</br> “讓哥啊,以后我女兒就交給你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