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上午十點鐘。</br> 霍音抵達A大第一附屬醫(yī)院。</br> 穿過繳費大廳,繞過門診,從大廈之間長長的連廊越過,上了七號樓胸外科住院部的電梯。</br> 這個時間,客梯上人不少。</br> 可載十三人的標準電梯,現下幾乎乘滿。</br> 人擠著人。</br> 在這樣逼仄狹小,人與人之間距離空間又小的環(huán)境中,難免顯得有些不舒服。</br> 眼睛只有放到手機上,方才不覺得尷尬。</br> 霍音視線落到手機上之前,卻無意瞥見了一張半生不熟的臉孔。</br> 很漂亮的女孩子,有記憶點的一張臉,霍音上次見到對方就在一天前。</br> 在校慶的直播上,這人正是校慶直播跟霍音換班的主持。</br> 不過雖是跟她一起換班做主持,具體的工作安排并不在霍音的工作范圍,所以她和眼前的人也并沒有太多交集,只是點頭之交,連名字也叫不上來。</br> 只知道其他人都說她是播音系的系花。</br> 霍音這一眼看過去,還未來得及收回,就被對方覺察,很快便是四目相對。</br> “叮——”</br> 隨著一聲提示音的響起,電梯的大門緊接著打開。</br> 電梯上有不少位穿白衣的醫(yī)護人員,他們的目的地似乎相同,電梯停在九層的時候,他們齊齊下去。</br> 原本擁擠的電梯在重新關上門之后,就只剩下霍音、播音系花和兩個不認識的大叔。</br> 在這里遇見校友,出于禮貌,霍音揚起唇角,頷首算是打過招呼。</br> 原以為各自微笑頷首就算是打過了招呼,未料對方似乎并不打算就終止在打招呼。</br> 霍音看著對方走上前來一步,倏然開口問道:</br> “你是,霍音?”</br> 沒想到對方記得自己的名字,她倒是每次聽被人講對方的時候都只聽過代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還頗有些慚愧。</br> 只低聲答:</br> “呃,對。怎么了嗎?”</br> 一句話還沒有結束,適逢又是一聲提示音,電梯隨著提示音被打開。</br> 霍音抬頭看了一眼樓層,見到上面紅色的機械數字赫然寫著“13”。</br> 她來過A大附院的胸外科,就在十三層。</br>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走下電梯之前,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播音系系花。</br> 好巧不巧,恰好瞥見對方的眼神也落在層數上。</br> 系花也注意到霍音預備下電梯,眼里的情緒漸深,霍音終于能夠找到詞匯形容。</br> ——戒備。</br> 從對方在這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對方的眼神中就是這樣的情緒。</br> 對方的這種情緒在發(fā)現她也準備在這一層下樓的時候,直線加深。</br> 霍音有些懵,也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對她抱有這種戒備。</br> 反應之前,對方已經先她一步走出電梯。霍音微微蹙著眉,更緊跟著走出電梯。</br> 剛剛一走出電梯,就聽見播音系花開口問道:</br> “霍同學也來胸外,是有人住院要來探望,還是來這里找什么人?”</br> 在整個住院部,無非只有三種人。</br> 病人,病人家屬,還有醫(yī)護工作者。</br> 霍音聽到對方問她這個問題。一瞬間福至心靈,好像突然有些弄懂對方眼里戒備的意思。</br> 她面上沒什么表情,不動聲色的把問題重新拋回去給對方:</br> “那同學你呢?你來這邊是?有人住院要看望,還是來這里找什么人?”</br> 聞言,對方移開眼,瞥了一眼不遠處胸外科的門禁口,略微揚了聲道:</br> “當然是找人,有很重要的人叫我過來。”</br> 眼前的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撇著眼梢看霍音,戒備雖還在戒備,這戒備中無形又帶了些挑釁的意味。</br> 霍音不太喜歡別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br> 她收起臉上出于禮貌的微笑,再次學著對方的話,柔聲答道:</br> “那很巧。我也是來找人的,跟你一樣,很重要的人。”</br> 她這句話似乎踩在了對方的點上。</br> 對方橫眉與她,語氣多了兩分不善:</br> “你是來找程嘉讓的,對嗎?”</br> 系花的話音落在這里。</br> 霍音不禁想起偶然聽過江子安插科打諢時提起的,說有一個系花追了程嘉讓好久,一直到現在。</br> 當時她根本沒有在意聽,現在被勾起記憶。</br> 隱約明白,說的應該就是眼前這位。</br> “對。”</br> 霍音不假思索,當即應道。</br> “……你還真是來找他的。”</br> 系花眉頭緊鎖,湊上前來,聲音也在不自覺中提高了些,</br> “你們在一起了?”</br> 周圍有人因為她們這邊的動靜投了目光過來。</br> 在醫(yī)院安靜的環(huán)境里,她們這樣頗為突兀。</br> 霍音暗自擰眉。</br> 在一起?</br> 沒有。</br> 不過,霍音看向對方:“在不在一起,都是我們的事,和你好像沒有什么關系。”</br> 她一向是溫吞柔軟的性子,但她的柔軟有度,并非任人揉扁搓圓。</br> “和我沒關系。怎么可能和我沒關系?”</br> “全A大誰不知道我喜歡程嘉讓的事,兩年前我就在追他,你在這里橫插一腳算怎么回事?”</br> 系花的語氣逐漸強烈,話語之間多了幾分咄咄。</br> 霍音手放在外衣口袋里,緊握著程嘉讓托她帶過來的優(yōu)盤,指腹按在U盤尖角被壓出淺淺的白色凹痕。</br> 她并不想跟眼前這位有過多的無意義的交流,是以,聽到對方這樣說以后,霍音干脆稍稍轉身,預備不再多言,直奔科室內。</br> 可惜還并沒有走過去,就被對方攔了下來。</br> “你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你怎么就要走?你不是和林珩在一起挺久嗎?怎么突然又把主意打到程嘉讓身上來了?”</br> “還是說?你從一開始的主意就放在他身上。林珩只是你的跳板?”</br> ……</br> 越說越離譜了。</br> 霍音正欲反駁對方的話,卻先一步被其他人的聲音打斷。</br> ——“阿音學妹,今天又有空過來找你家阿讓啊?”</br> 霍音看過去的時候,正好見到岑月穿著一身白大褂,從電梯旁邊走過來,徑直越過播音系系花,走到她面前。</br> 岑月指了指科室門口,說道:</br> “來都來了,怎么還不趕緊進去?別不是阿讓忘了給門口管登記的實習生說了?不讓你進?”</br> “學姐,”</br> 看到岑月,霍音笑起來,</br> “我這也是剛剛才到。學姐怎么也從外面過來?”</br> “哦,我剛才下去跟老師門診,老師讓我上來取下東西。”</br> 岑月拉起霍音徑直往前,</br> “別在這兒傻站著了,走啊,進科里吧。”</br> 霍音被岑月帶著,暢通無阻進了科里。</br> 并未注意到后面,播音系花被管門禁的實習護士卡在門口,問她是哪床的病人家屬,或者是預約過來找誰的,否則非本科人員不得入內。</br> 系花說是來找程嘉讓程大夫的,她根本沒有提前預約過,不過已經到了這份上,看著霍音走進了門,她也只能試一試。</br> 未曾想護士一聽,當即放行,只說:“原來是找程醫(yī)生,他早上時候跟我說過啦,今天會有一位年輕女孩過來找他,對,您在這里登記一下就可以了。”</br> ……</br> 越過了胸外科門口的玻璃門,走進科室里來。</br> 霍音被岑月安排在了一進門的護士站處,還囑咐她說:</br> “霍學妹你先在這里坐著,等一會兒嘉讓學弟,他給老師當助手,做一個小手術,過去有一會兒了,估計快結束了。你從這里往外看,他一下電梯,你就可以看到。”</br> “好,謝謝學姐。”</br> 霍音點點頭,柔和笑笑,</br> “學姐,快去忙你的吧。這么忙,還抽空來關照我,太不好意思了。”</br> “這有什么呢?舉手之勞。”</br> “那你就先在這里等著。我先下去給我老師送東西,等下就上來。要是我見著程嘉讓就順便給他帶個話。說你來了。”</br> “好,學姐快去忙,拜拜。”</br> ……</br> 科室里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各自在各自的崗位上做自己的事情。</br> 霍音送走岑月之后,便成為了這整個科室里最閑的人,比正在病房走廊里遛彎復健的病人大爺還要閑。</br> 不過還好,跟她同樣情況的還有一位。</br> 就是剛剛剛跟在她們后面進來的播音系花。</br> 對方就站在護士站三米外,科室的玻璃門前,手上還提著一個牛皮紙袋,一直在看著電梯口的方向。</br> 霍音沒有像對方一樣繼續(xù)盯著電梯口。只是坐在護士站旁邊的休息椅上,掏出手機,隨便翻看一下今日的新聞。</br> 她學這個專業(yè)以來,這個每天早晨看新聞的習慣已經保持了整整四年,往常不管多忙都會抽空看一看,不過今天卻不知為何,怎么也看不下去。</br> -</br> 與此同時。</br> 醫(yī)院住院部的三樓,手術室大多安排在這一層。</br> 岑月抱著一摞書,剛下了電梯,走進三樓的走廊里,迎面就撞見穿著一身綠色手術服,手上還沾著血的程嘉讓。</br> 她想也沒想,當即就把對方叫住:</br> “哎,嘉讓學弟,你手術結束了?”</br> “嗯,剛結束,衣服還沒來得及換。”</br> “別急著換衣服了。霍學妹來了,一看就是過來找你的,你還不趕緊回去看看人家?”</br> “這么快,”</br> 程嘉讓在門口的洗手池前,冷白的手放在水流下利落地來回沖洗,</br> “你剛見著,已經在科里了?”</br> “那可不是嗎?老師不是說要給見習生講課嗎,我上去給老師拿書,正好看見學妹過來。就順便給她帶進科里,現在正在護士站坐著呢。”</br> “行。”</br> 程嘉讓從旁抽了兩張紙巾,擦干凈手。淡聲應道,</br> “那我先回去。”</br> “哎等等。”</br> 岑月忙叫住預備轉身離開的程嘉讓。</br> “怎么?”</br> “我這話還沒說完呢。今天來的可不止霍學妹一個,”</br> 岑月一摞書擱在胸前,抱臂搖搖頭,</br> “我說你這膽子挺大的,還敢同時叫兩個妹子一起來醫(yī)院。”</br> 程嘉讓揚眉:“說什么呢?”</br> “你不知道?就是播音系那系花,追你三年那位,今兒個也來了。我剛上電梯的時候,正聽她跟學妹說一些不大好聽的話。”</br> 程嘉讓頓下步子:“仔細說說。”</br> “噢大概就是,系花說學妹不是本來跟林珩好著嗎?怎么突然到你們這兒來橫插一腳?還說學妹是不是拿林珩當跳板,一開始就是為了接近你。”</br> “……”</br> 岑月說完,氣氛靜默了兩秒,見對方冷下臉,她頓了頓,試探問道:</br> “你這生氣了?你回科室的時候,還是收斂著點兒吧。那么多同事在,鬧起來也不好看。”</br> “ok我知道了。”</br> “行那我走了。”</br> “謝了。”</br> “回頭請學姐和江子吃飯。”</br> “行,”</br> 岑月脫口而出,答應下來,說完之后才突然反應過來,</br> “哎,不對呀。我跟你這兒說話,你請他吃飯干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