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定定地看著對面的男人,他的神色是那樣坦然自若，不管真假，話說到這份上,意思就是她引以為傲的容貌對陸擒沒有半分吸引力。</br> 她拎起包站起來，道：“抱歉,我去個洗手間?！?lt;/br> 木門推拉的聲音傳來,裴容下意識貼緊了墻壁,仿佛那道門開在他這邊一樣。</br> 他心跳得很快，為曾經做過的虧心事和此刻蠢蠢欲動的念頭。</br> 他當然知道“陽痿”可能是托詞,但萬一不是呢？</br> 回想過去，除了精英和咸魚理念不可調和,陸擒對他夠意思了,后來也沒找周航麻煩，心胸甚是寬廣。</br> 裴容自認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但如果因為他在陸擒戒斷反應最痛苦的時候拋棄了醫德,陸擒從此生理厭惡了那種事,那他可真是干了一件天大的虧心事。</br> 陸總年紀輕輕還沒結婚生子，陽痿了也太慘了。</br> 里面的陸擒還沒走，裴容懷疑再靠墻站著，心跳聲能引起共振，讓陸擒聽個一清二楚，匆忙走了幾步，用老板權限打開一道最豪華的包廂門,關上,坐在內置的洗手間里沖了一把臉冷靜。</br> 莊園是仿古建筑,包廂以幾個套在一起的“回”字形排列,每個包廂對內是屏風隔斷,對外是敞開的大窗戶，全部打開可以望見遠山。</br> 初秋的風涼爽宜人，穿堂風輕撫衣袖。</br> 從市中心到這里一趟，浪費了陸擒一次加班的時間，現在再回去工作恐怕秘書也跑光了。</br> 他重新拿起菜單，看看是否有合他心意的菜品。</br> 除了情侶套餐外，其他食物單點居多，配圖全是“量大管夠”型，極具食欲，適合一家人和叫上朋友聚會。</br> 陸擒對這個地方還算滿意，決定吃完飯就在這里歇下，明天天不亮就趕回公司。</br> 除開必要應酬，陸擒幾乎沒有一個人去某個地方吃飯，沒時間，也不愿意，因為對面空蕩蕩的位置，會時刻提醒他少了一個人，使他不得不面對他還有一根軟肋的事實。</br> 尤其是他滿意的食物，往往那個人也喜歡，他們能吃到一塊去，卻沒有坐在一起。</br> 陸擒直覺裴容就在國內的某個地方，也許距離還很近。</br> 恰是五百年前，1519年9月—1522年9月，人類第一次環球航行用了整整三年。</br> 陸擒的耐心最多三年。</br> 裴容可以坐飛機、火車、輪船，有這么多先進工具，扣掉半年是被允許的。</br> 因此，陸擒的耐心只剩兩年半。</br> 冥冥之中，注定到今年九月，秋風吹起。</br> 在機場聽見廣播呼喚“裴容”的名字時，他知道，這場“旅行”結束了。</br> 今日農歷十七，天邊掛著微微缺口的圓月，陸擒深深凝視了一眼，像等待下一輪滿月的狼王，將在那一天，展開一場蟄伏兩年的圍剿。</br> 陸擒點完菜，忽然想喝點酒，打發他沒有工作過于漫長的夜晚。</br> 他問服務生：“有什么特色酒品可以推薦？”</br> 陸擒的氣勢太強，服務生像是被點名的學渣，腦?？瞻琢艘凰?，他們莊園不是酒莊，提供的酒類不過是市面上常見的，談不上特色。</br> 換個舌燦蓮花的，把某種酒和某種菜色結合，就敢說成一樣特色，但這個服務生第一反應是求助大老板。</br> 今晚的客戶太重要，即使服務生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陸擒比剛才那個林小姐身份更高。</br> 趙經理交代過，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去請教裴先生。</br> 于是在洗手間冷靜的裴容，收到了員工的詢問。</br> “特色？”</br> 裴容剛想說給兩瓶啤酒打發吧，陸總明天還要上班，打下“啤酒”兩個字后，忽然心思一動。</br> 啊，陸總不會真的陽痿了，提起傷心事，想借酒澆愁吧？</br> 這給啤酒就太不看不起陸擒了。</br> “去地下室001號柜，把我存的葡萄酒拿兩瓶出來，說是莊園自釀酒?！?lt;/br> 他懷裴蹲蹲的那年陽光充足，附近的一個葡萄莊園大豐收，葡萄又甜又大，他天天都吃。</br> 江焱提醒他：“當心血糖。”</br> 裴容：“是小崽子愛吃?！?lt;/br> 江焱：“又沒進我大侄子的嘴巴。”</br> 有一天他突然奇想要給裴蹲蹲釀“女兒紅”，這樣不就能跟他一起吃到今年的大葡萄了嗎？</br> 裴容親自一顆一顆挑選最優質的葡萄，學著釀了兩箱葡萄酒，經過機構檢測沒有食品安全問題后，把這兩箱酒運了回來。</br> 運回來后就直接放在了莊園的地下室，不敢放在家里，怕遲早讓裴格嚯嚯光，那狗鼻子，食物藏在哪兒都能找到，什么東西都想嘗，家里至今沒有任何“大人能吃小孩不能吃”的東西。</br> 葡萄酒風味怎么樣，其實裴容還沒嘗過。</br> 一共就兩箱，他送給裴格的禮物，諒小崽子也不敢說難喝。</br> 如果陸擒今晚真的因為“陽痿”難過的話，裴容希望他能“曬一曬”那年燦爛的陽光。</br> 服務生從地下室里取了兩瓶酒，擦拭干凈后，端到了陸擒面前：“陸先生，格林莊園的自釀酒，免費贈送您兩瓶，希望您喜歡?！?lt;/br> 陸擒拿過一支查看，瓶底刻著生產年份，是前年的，瓶身標簽上有個“格”字，大約是格林莊園的標識。</br> 醒酒，倒酒，只要他愿意，可以把這一套玩得矜貴優雅，那瓶紅酒似乎也在他手里驟然漲了幾千倍身價。</br> 清冽的暗紅酒液滑入唇齒，芬芳恰好刺激了味蕾，陸擒驀然回想起以口渡酒給裴容的瞬時溫存。</br> 他微一垂眸，審視著手中的紅酒，平日里總是凌厲的雙眼被酒液倒影出久違的深情。</br> 這酒年份太淺，手藝也一般，比不上他喝的那些頂級窖藏，可是總有一種溫柔的繾綣的意味在里面，像留有心中人的影子。</br> 片刻后，陸擒又覺得這酒有毛病，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不值得他想太多。</br> 想是這么想的，陸擒卻沒有放下，抬眸道：“換一間可以過夜的空房。”</br> 他喝了酒，便不太想連夜回去了。</br> 服務生麻利地引導陸擒去了他們這的套間，前邊是吃飯的餐桌，后邊是大床房，比之前半開放式的包廂隔音效果好，適合一起喝酒聚餐，困了的先小憩醒酒，休息好了可以接著喝。</br> 陸擒親自拎了兩瓶酒，到地兒了往桌上一放，同時送餐人員魚貫而入，很快擺滿了一桌。</br> “陸先生，菜已經上齊了，還有需要嗎？”</br> “謝謝，沒有了?！?lt;/br> 服務生退出房間，司機兼保鏢進來，送了一套明天的換洗衣服，然后出去帶上門，在門口守著。</br> 砰砰開關門兩聲動靜，洗手間里貓著的裴容人都傻了。</br> 明明上一秒剛收到員工說“顧客好像對酒挺滿意”的消息，下一秒怎么就來了他躲著的這間房。</br> 每間套房上一個顧客走了之后都會清理上鎖，系統顯示沒有顧客入住的時候，老板有權限進入所有房間，大概沒有人想到他們老板會在這里。</br> 他坐在馬桶上，清晰地聽見外面碗碟移動的聲音，每當高腳杯清脆磕在桌面的聲音傳來時，呼吸就跟著一緊，生怕陸擒放下酒杯要來洗手間。</br> 心臟都快不好了。</br> 裴容深深吐出一口氣，捂住肚子，救命，餓了。</br> 他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陸擒點的菜，他倆口味差不多，應該特別豐盛，大盤雞鍋包肉椒鹽排骨宮保鱔魚……</br> 肚子你可別叫啊。</br> 幸好洗手間里有香薰，稍稍抵擋住了食物的香氣，裴容才沒有不爭氣地留下眼淚。</br> 裴容收起手機，盤算怎么出去。</br> 假裝失火，把陸擒引出去？</br> 可是他莊園老板誒，這鬧一出誰還敢來消費。</br> 他把目光轉向了床底，這個縫隙足夠他躺一晚上。</br> 可是現在早晚溫差挺大的，白天穿短袖沒問題，晚上不蓋被子睡地上百分百著涼。</br> 自己感冒沒事，要是傳染了裴蹲蹲就糟糕了。</br> 小崽子最討厭打針了，進醫院跟打仗一樣。</br> 正愁腸百結中，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不等裴容反應，他就和陸擒打了個照面。</br> “……”</br> “……”</br> 裴容直起身子，下意識扶住了一邊的洗手臺，正想說些什么，他發現陸擒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眼里似有醉意。</br> 裴容想起自己剛才被磕來磕去的高腳杯碰桌聲嚇得要死的事，如果一次聲音代表一杯，那……陸擒這喝了不少?。?lt;/br> 已知，陸擒沒有千杯不倒的酒量。</br> 裴大美人一下子支棱起來，他讓開位置，道：“陸總請。”</br> 說完，他從他身邊躥出去，意料之內地被薅住了胳膊。</br> “裴容。”陸擒聲音嘶啞。</br> 裴容吸氣，沒完全醉啊。</br> 他轉過身，把陸擒推到馬桶前，道：“你先解決?！?lt;/br> 陸擒被他推著，沒有反抗，裴容確定他有五分醉。</br> “難受?！标懬軌旱吐曇?，似乎有些委屈，“戒斷反應難受。”</br> 裴容指尖一顫，目光不知所措地晃了晃。</br> 兩年前像野獸一樣的陸擒，可不會直接說難受。</br> 陸擒還記著兩年前荒誕的治療，反倒讓裴容有些心疼。</br> 可能、或許……陸擒當初是認真在治療？</br> 那他現在陽痿了，自己確實要擔責任的。</br> 裴容抿了抿唇，皮膚在洗手間暖色的燈光下顯出昳麗的色澤，他不論什么時候都美得驚心動魄。</br> “我——”</br> 陸擒抓住裴容的手，“幫我?！?lt;/br> 裴容：“……”</br> 嗯。</br> 原來你是硬了尿不出來難受啊？</br> 不是陽痿嗎？還硬得這么疾風驟雨的……裴容耳根紅透，幫他解開褲子。</br> ……</br> 半小時后，裴容宣布，陽痿是不可能陽痿的。</br> 是他自作多情了。</br> 從洗手間出來，陸擒就把他壓到了床上。</br> 裴容既想摁著陸擒的腦袋到蓬頭下沖一沖，讓他清醒，又怕他清醒。</br> 只得舉著酸軟的手臂，哄道：“我餓了，我真的餓了，陸總，讓我吃點吧?！?lt;/br> 陸擒緩慢地放開他，摸了摸他的肚子，確定他真的餓了。</br> “不圓了。”陸擒對比道。</br> 裴容：“……”</br> 看來他離開之前，陸擒確實已經摸出了他肚子圓了一圈，還記到了現在。</br> 該慶幸陸擒不會往懷孕上面想嗎？</br> 裴容好聲好氣道：“是，讓我吃點?！?lt;/br> 陸擒想了想，答應了。</br> 裴大美人自由的一只手拿起陸擒的筷子，含淚夾了一塊鍋包肉。</br> 啊，其實我們這真的沒有提供吃飯外的非法服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