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看著全身上下灰撲撲,只有一雙眼睛黑溜溜如新，充滿樂不思蜀快活氣息的小崽子，真心實意道：“蹲蹲很棒。”</br> 上到八十下到八個月,哪個男孩子能拒絕挖掘機呢？</br> 陸總真是狠狠搔到了裴蹲蹲的癢處。</br> 裴容：“你就這樣把他扔工地十幾天？”</br> 陸擒：“哪有十幾天,我媽得把我趕出家門。”</br> “一共才去了三天,第一天跟師傅一輛挖掘機操作,第二天自己開兒童挖掘機，今天他說要開大的，小的沒力氣……”</br> 非常眼高手低。</br> 裴容明白了，大招要用在刀刃上，陸擒為了甩開小崽子去約會,所以才讓蹲蹲去開挖掘機,人小力氣小，白天累得夠嗆高度興奮,晚上沾床就睡，顧不得找爸爸。</br> 裴蹲蹲奶聲奶氣地匯報成果：“師父明天要教我用挖掘機攪拌水泥。”</br> 裴容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蛋,拇指搓到一把灰,道：“你先去洗澡。”</br> 裴蹲蹲放下他的打工專用水壺,認真地豎在床邊。奶瓶被他收起來了,打工崽當(dāng)然要用工地大容量水壺。</br> 陸擒把蹲蹲抱去洗澡,順便給了裴容一個蹲蹲的打工視頻,意味深長道：“沒有設(shè)密碼。”</br> “好好好。”裴容靠在枕頭上,點開視頻。</br> 兩輛挖掘機,一大一小，中間卸了一車沙,反復(fù)折騰沙子。</br> 小崽子的個子和力氣操作大挖掘機還是很困難的,幾乎是站在座椅上,按哪個檔位都得把身子斜過去。</br> 神情卻很專注，沒挖到沙就一遍一遍地來。</br> 旁邊圍著一圈黑衣保鏢，凡是裴蹲蹲挖到沙子，就騰地鼓起掌來，獎勵機制拉滿。</br> 裴蹲蹲抿著唇，紅撲撲的臉蛋掩在口罩里，說不出的興奮。</br> 一個視頻十五分鐘，剛看完，陸擒恰好把洗白白的小崽子抱過來，放在床上給他吹頭發(fā)。</br> 吹完之后，裴蹲蹲立刻隔著被子撲到裴容腿上：“蹲蹲好想爸爸。”</br> 裴容被壓得微微皺了下眉，大腿那里過于脆弱了。</br> 陸擒拉開抽屜，拿出錢包，數(shù)了八百：“蹲蹲今天的工資。”</br> “唔！謝謝爸爸！”裴蹲蹲從爸爸腿上下來，接過血汗錢，數(shù)了數(shù)，從床底下扒拉出一個鐵盒，把八百塊存進去。</br> 裴容抓緊時間換了個姿勢，免得再雪上加霜。</br> 陸擒打開手機，調(diào)出一個工地小叉車的視頻，把小崽子拎到床上，和裴容并排坐著：“蹲蹲，看看小叉車。”</br> 裴蹲蹲的目光頓時被小叉車吸引，“這個蹲蹲也可以開嗎？”</br> 陸擒：“當(dāng)然，你先通過視頻觀察學(xué)習(xí)。”</br> 挖掘機完了有小叉車，小叉車完了有水泥罐漿車……花花世界，誰能抵擋。</br> 除了吊車有風(fēng)險不能上，其他的小崽子都能趁工地開工前玩一輪，給陸總爭取足夠的和老婆貼貼時間。</br> 大美人冷冷看著詭計多端的陸總把小崽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用意暴露無遺。</br> 以為這樣就能為所欲為了？</br> 想得挺美。</br> 陸擒湊到老婆耳邊：“晚上想吃什么？”</br> 裴容抬眸：“你爸媽在嗎？”</br> 陸擒：“不在，他們今天去隔壁市看展了。”</br> 每次裴容來，陸擒都會提前把父母支開，他當(dāng)然希望一家人能一起吃飯，正式見父母，但那得挑個時機成熟的時候，裴容決計不愿以現(xiàn)在的樣子見家長。</br> 裴容猶豫：“我一來你就讓他們走，會不會不太禮貌？”</br> 就很像那句“娶了媳婦忘了娘”。</br> 陸擒：“怎么會？蹲蹲都叫了無數(shù)遍爺爺奶奶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以互相理解。”</br> 裴容眸光微動：“一家人……那他們什么時候回來，一起吃個飯吧。”</br> 他知道陸擒在等他做好準備，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蹲蹲都混熟了，早晚都要見家長的。</br> 陸擒嘴角一揚：“好。明天中午怎么樣？”</br> “行。”</br> 裴蹲蹲不到八點就困得睜不開眼，說了一句“爸爸晚安”呼呼大睡。</br> 托陸總的福，父子倆一個比一個累，裴容立即跟著睡著了。</br> 裴容一覺睡到中午，起來的時候有點頭重腳輕，在房間里練了許久走路，直到看不出異樣了，才坦然地擰開門把手。</br> 樓下，陸家父母都回來了，蹲蹲今天沒有上班，跟橘子和菠蘿玩捉迷藏。</br> 陸建業(yè)還記得第一次在公司午餐會上見到裴容的情景，他眼光老辣，早看出陸擒是一頭熱，怕是要吃苦頭……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發(fā)展出乎他的意料。</br> 裴容也想起了自己在陸氏大樓擺爛的經(jīng)歷——虎頭T虎頭鞋，在一眾西裝革履的精英里格格不入。</br> 他當(dāng)時想著，陸老總看見他這樣，回去后不能任由陸擒把一個散漫演員帶到總部占用一層辦公樓拍戲吧？</br> 陸氏大樓是集團總部，是門面，也是核心，多少股東高層合作方盯著，給一個黑紅流量拍戲太荒誕了，跟烽火戲諸侯一樣，影響底下人對于陸擒決策能力的信心。</br> 陸擒想用他當(dāng)陸氏的形象，裴容就反其道而行之，連對陸建業(yè)也視若無睹。</br> 太造孽了……裴大美人不由臉頰一紅，坐得端正了一些。</br> 陸建業(yè)則是想起了妻子懷陸擒時，孕吐反應(yīng)很大，蔣女士是談業(yè)務(wù)的高手，非常講究形象，那段日子也不愛首飾華服，成天穿拖鞋和最簡單的衣服。</br> 蹲蹲這么活潑，在肚子里時就有端倪了吧？</br> 陸建業(yè)當(dāng)時只覺得裴容對陸擒不在意，現(xiàn)在想來，分明就是被蹲蹲折騰得體面不起來了。</br> 陸擒這個沒眼色的，居然還拉著裴容簽約拍戲，合同活該要黃。</br> 陸擒端著一盤水煮魚上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椅子被排到了長桌主位。</br> 一家之主的位置。</br> 然而，裴容和蹲蹲坐在主位對面，兩側(cè)的位置被父母占據(jù)，親密地圍成一圈，只有陸擒隔著老遠。</br> 家庭地位一下子變得薛定諤。</br> 陸擒：“……”</br> 管家，請馬上換一張圓桌。</br> 總不能以后天天吃飯還得搶位置吧，他做飯的最后一個上桌，吃了大虧！</br> 蔣女士對裴容噓寒問暖，陸擒真是太沒用了，她今天才能跟裴容以一家人的身份聊天，憋得慌。</br> “帶孩子頭一年一定很辛苦吧？”</br> “不辛苦不辛苦，他吃了睡睡了吃。”</br> “你教得真好，蹲蹲會很多事，每次都令我意想不到。”</br> “沒有，他自學(xué)的。”</br> 天天被崽子氣的裴容被吹成了一個教育專家，他非常心虛，感同身受：“您撫養(yǎng)陸擒也費心思。”</br> 蔣女士雖然想跟裴容多一點共同語言，但還是老實道：“陸擒小時候我和他爸工作都忙，管家和保姆帶得比較多，哈哈，三天換倆保姆。”</br> 裴容忍不住想，難怪蔣女士帶孫子熱情這么高，原來是沒有被養(yǎng)崽毒打過。</br> ……</br> 在S市，陸擒不能無緣無故翹班在家里陪老婆，裴容也不允許。</br> 他把小崽子安排去工地上班，又央著裴容跟他一起去陸氏大樓。</br> “我那里有休息室，你睡過的，很舒服。”</br> 裴容：“不要，懶得出門。”</br> 先帶兒子上班，又帶老婆上班，能不能獨立上班？</br> “休息室也可以躺著。”</br> 陸擒好說歹說，大美人都不松口，他干脆用被子把人一卷，抱到了車上。</br> “不用你走一步路。”</br> 裴容想了想，再過幾天就要進組拍戲了，陸擒耍不了多久威風(fēng)，去就去吧。</br> 陸擒努力辦公，裴容坐在他辦公桌旁的軟沙發(fā)里當(dāng)背景。</br> 裴容一直都知道，工作時的陸擒很有魅力，專注冷靜，看合同時甚至有些冷漠。</br> 當(dāng)他看見陸擒對著一份合同皺眉時，忍不住道：“有問題？”</br> 剛說完他就后悔了，這不是明晃晃表明自己一直偷偷用余光看陸擒嗎？</br> 就算陸擒遇到問題，也不是自己能解決的。</br> 陸擒：“我在看城西區(qū)開發(fā)合同。”</br> 就是蹲蹲開挖掘機的那塊地，合同里約定正式開發(fā)時間、建成規(guī)模、交付時間等等，推遲了要付違約金。</br> 他拿出另一份，是施工隊的進駐合同。</br> 大型項目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要投入大量物料和人力，安排各自進場的時間很重要。</br> 擺在他面前的都是相關(guān)部門看過、法務(wù)部核實過的，他只需要簽名即可。</br> 這邊合同一簽，各方都要有序進場了，輕易停工不得。蹲蹲要是覺得不盡興，再找一個工地挺麻煩。</br> 陸擒認真道：“我想把這些交付時間都往后延期一個月，讓蹲蹲多玩一個月。”</br> 裴容：“……”然后你也多玩我一個月？</br> 裴容：“不準。”</br> 陸擒：“這沒什么，很多開發(fā)商資金不到位，拍完地皮空個一年都有。”</br> 裴容：“你就寵吧，改天他要開垃圾車，我看你怎么辦。”</br> 陸擒把合同放一邊，秘書敲門進來，送來一份蛋糕：“陸總，您訂的甜點。”</br> 走的時候，秘書順便收走了辦公桌上已經(jīng)簽好的合同，聯(lián)系郵寄。</br> 她看了一眼另一側(cè)幾份未簽的，有些納悶，以陸擒的工作效率，早就應(yīng)該簽好了，可能合同有什么問題吧。</br> 裴容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你訂蛋糕做什么？老實簽合同。”</br> 陸擒點了點文件，道：“簽完就得開工了。”</br> 隨時會有各方去工地考察，為了安全，裴蹲蹲就得撤出來。</br> 二人世界少了一半時間。</br> 他抱住裴容，用討論學(xué)術(shù)的語氣道：“上次說的四維彩超，我覺得動物奶油比蜂蜜更適合做耦合劑，模擬效果更真。”</br> 裴容：“……”但你的B超探頭一點不也逼真，收回去，謝謝。m.</br> 陸擒啞聲道：“行不行，讓我簽合同，總得有個好處。”</br> 裴容：“我又不是乙方……”</br> 陸擒聲音變得悶悶的，“你懷孕那一年，我去過幾次醫(yī)院，路過婦產(chǎn)科，孕婦做彩超都有丈夫陪同。四維彩超排畸，你一個人會不會忐忑？我要是陪你去……”</br> 裴容閉了閉眼，又來了，煽情上癮了是吧……</br> 可惡，他還真吃這套。</br> ……</br> 陸總一得逞就是幾個小時過去，他今天沒安排什么工作，正要把合同拿過來，當(dāng)著老婆的面簽，突然接到了工地的電話。</br> “嗯……知道了。”陸擒放下手機，對裴容道，“合同還是不簽了。”</br> 裴容瞪眼，這一刻仿佛乙方上身，真實地憤怒了。</br> 他怎么忘了陸擒有白嫖不辦會員卡的前科！</br> 陸擒心情復(fù)雜地解釋：“工地挖出了古墓，目測歷史很長。”</br> 裴蹲蹲隨便畫了個圈，要師傅給他挖個池塘。</br> 師傅最近被一個小崽子奶聲奶氣恭恭敬敬地喊師父，小徒弟有這方面的天賦，師父心情一飄就開始炫技，如何用挖掘機挖出最深的坑。</br> 然后就挖出了東西。</br> 別說開工了，已經(jīng)被政府暫時接管了。</br> 還好工地上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前期只投入了兩輛挖掘機和一車沙子，提前發(fā)現(xiàn)不可抗力，損失降到了最低。</br> 至于這些違約金一個比一個高的合同，也還沒簽。</br> 小崽子確實學(xué)到了一點真本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