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羞恥感從腳趾間燒到了天靈蓋,裴容定在原地,身后是情緒不明的陸擒,前面是拿著腎圖的蔣女士和醫生。</br> 他進退不得,擔心陸擒生氣,也擔心陸擒氣上頭了把這件事扯出來當面對質。</br> 如果是這樣,他一定扛著蹲蹲掩面跑路。</br> 他的預想是一周后主動坦白,并且拿出臺歷說自己早有預告,給陸擒一點禁欲獎勵,陡然間這樣子翻車,真的難辦。</br> 坦白和翻車完全是兩種情形,前者是用心良苦,后者是刁鉆促狹。</br> 裴容目光在電腦圖像上掃過,微微一閃,臉頰熱意更甚。</br> 人類的腎臟大同小異,看來是沒辦法圓過去了。</br> 家庭醫生順嘴點評:“探頭的位置放得太靠下,角度比較模糊,可能第一次開機操作不熟練。”</br> 陸擒本來在看他爸的復查結果,突然間,他跟裴容的“二胎”就變成了誤診。</br> 看見大美人紅到滴血的耳垂,他有一瞬間沒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br> 陸擒壓低聲音,不可置信道:“雙腎圖?”</br> 裴容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br> 兩人堵在門口,空氣仿佛禁止流通,大美人消耗光了氧氣,脖頸被憋得通紅。</br> 片刻的沉默后,陸擒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那你臉紅什么?不就是腎臟B超,又不是宣布你懷孕。”</br> 裴容“嘶”了一聲。</br> 陸擒攬住裴容的細腰,把人往外拖,關小黑屋處理。</br> 就算裴容騙他懷雙胞胎再怎么可惡,只要不想鬧大分手,終究要歸到夫夫情趣上,絕對不能當眾挑明。</br> 老婆犯錯,枕邊教妻。</br> 當眾對質,明天被離。</br> “爸爸!”裴蹲蹲小短腿邁得飛快,擠進了兩個爸爸中間,“早安爸爸,吃早飯了嗎?今天管家伯伯做了腸粉哦,有蝦有蛋……”</br> 馬上進入強制愛劇本的陸總迅速調整表情:“真豐富,蹲蹲吃了嗎?”</br> 裴蹲蹲:“吃了,輪到爸爸吃了。”</br> 他噠噠跑到桌邊,手腳并用地爬上椅子,站在椅子上面,一手撐著桌面,另一只奶呼呼的手,把一碟腸粉和調料拖過來,擺上調羹和筷子:“爸爸快來。”</br> 爸爸起床了,一定要第一時間伺候他吃飯。m.</br> 裴蹲蹲每天早上都要跟爸爸報一遍早餐內容,跟小播音員似的,幫助爸爸按時吃早餐。</br> 蔣女士經常念叨是不是當明星的都這么瘦,裴蹲蹲就記住了,要讓爸爸多吃飯。</br> 裴容恢復從容,單手抱起蹲蹲,坐在他的位置上,把小崽子放在大腿上,吃著他拖過來的早餐。</br> 他用勺子切開了腸粉,把漏出來的蝦仁喂給小崽子。</br> 小崽子張開嘴巴,瞇起眼睛。</br> 爸爸已經好久沒有在吃早餐的時候抱他了。</br> 陸爸爸家的床不太好,睡得爸爸容易全身疼。</br> 陸擒也拿蝦仁喂他,倒不是蝦仁多珍貴,就是有種投喂嗷嗷待哺的幼崽的成就感。</br> 喂飽了送出去跟爺爺奶奶遛彎,他還要跟孩子他爹算賬。</br> 裴容看了陸擒一眼,忽然明白自己抱的是擋箭牌。</br> 他真真正正懷胎十月的崽兒就在這放著,假懷孕不過是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罷了。</br> 裴容不好意思跟陸擒講什么“彌補”的大道理,人可以從各個角度看問題,有些道理換個人看狗屁不通。</br> 他一想到陸擒問自己“假裝懷孕很好玩?”的場景,就頭皮發麻。</br> 先拖著,過了頭七再說吧。</br> 到時候這件事說不定已經心照不宣地埋了。</br> 陸擒看見裴容的樣子就懂了。</br> 死豬</br> 不怕開水燙,破罐破摔,父憑子貴的樣子真是可惡。</br> 他正要出聲,突然接到電話,要去處理古墓相關的手續事宜,那邊催得急,正常情況下他都很配合相關部門。</br> 陸擒收起手機,三兩口吃完了早餐,拉開椅子起身,淡漠道:“有個工作,出去一早上。”</br> 沒有這通電話,陸擒也會想個借口出門,然后把裴容叫出來。</br> 他不能在陸家跟裴容算賬。</br> 因為這里是他家,他父母也居住的地方,他不希望裴容在這里有任何寄人籬下被仗勢欺負的錯覺。</br> 就算是裴容先起頭耍他,也沒有嚴重到他要在家里發火的地步。要是沒控制好力度,對方小心眼地離家出走怎么辦?</br> 什么都能是在家里,這事偏偏要拿到外面說。</br> 先晾著,讓他知道自己的怒氣,主動想好反省補償的話。</br> 陸總把談判心理研究得明明白白。</br> 裴容吃完飯,陪小崽子讀成語故事。</br> 蔣女士和陸建業換上正裝,準備出門談生意,這也是她大早上就叫家庭醫生的緣故,芯片供應商的合作談話定在了上午九點半。</br> 她頗為歉意道:“讓你一個人看顧蹲蹲了。”</br> 陸擒怎么突然就出去了,這么忙嗎?</br> 裴容:“沒問題的。蹲蹲跟爺爺奶奶說再見。”</br> 裴蹲蹲奶聲奶氣蹦成語:“后會有期。”</br> 九點剛過一刻。</br> 陸擒打電話回來:“幫我把床頭柜上的文件送到公司,你親自來。”</br> “哦。”裴容掛斷電話,去床頭柜找了一圈,發現一個藍色文件夾,顯眼得很,生怕他找不到。</br> 裴容拿起臺歷,用紅筆圈出了上面的日期——年份印刷得特別小,得著重圈出才能看見。</br> 放在文件夾里,叫來管家,“麻煩你,送給陸擒。”</br> 這份臺歷就是他的解釋,相信陸擒看見臺歷,想起收到禮物時的心情,就能明白“深入版體驗”多么難得。</br> 既然假懷孕被揭穿,裴容便又看起了劇本,劇本是專門摳過的,把鮮活的小角色戲份單獨列出給他選,以前偶像劇男主演多了,試試接地氣的。</br> 周航:“我這邊還有幾個不費力的綜藝,你也可以看看,老是演配角,又被黑子嘲諷糊了。”</br> 裴容看了看綜藝,有旅行的、美食點評的、坐著看秀的……因為裴容長得好看,又有“環球旅行”的退圈噱頭,不少地方都想邀請他拍城市名片,旅行拍照、品嘗美食、領略風俗,總之出張臉配合就行了。</br> 裴容翻了翻:“你還敢給我發有吻戲的劇本。”</br> 是周航飄了,還是他飄了?</br> 他沒有多大為藝術犧牲的情懷,沒必要拍讓陸擒不高興的內容,將心比心,如果陸擒為了生意跟富家千金吃飯做戲,他也不高興。</br> 周航驚恐:“肯定是不小心混進去的,趕緊扔掉!”</br> 陸擒在總部并沒有什么要處理的,或者說他今天不想處理裴容以外的事情,這是他近期面臨最重要的談判。</br> 一想到待會兒裴容可能紅著眼睛予取予求地討好他,陸擒骨子里的劣質基因就興奮到躁動。</br> 如果反省徹底,或許還會做出一點別的……沒關系,他會幫助大美人徹底反省。</br> 秘書覺得奇怪,裴先生又沒來,鬧罷工是搞什么名堂?</br> 一刻鐘后,管家送來了文件,文件里夾著一本臺歷。</br> 陸擒的臉刷地黑了。</br> “我不是讓他親自來?”</br> 管家:“裴先生要帶蹲蹲,騰不出手。”</br> 陸擒咬牙:“你不能先看著?”</br> 管家面露難色,啊這……他沒有信心看住。</br> “罷</br> 了,你回去吧。”</br> 陸擒翻了一下臺歷,哼,死不悔改,以為提前預警就能逃過一劫了?</br> 他拿起車鑰匙,去買了一堆孕婦不能多吃的東西,比如螃蟹,比如山楂,比如杏仁……</br> 這些玩意兒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喂裴容那一口酒讓他后悔至今。</br> 陸擒提著一袋子食材回家,看見老婆孩子在客廳玩超輕黏土。</br> 裴蹲蹲在捏水果版橘子和菠蘿,裴容幫他雕花紋,場面十分溫馨。</br> 陸擒心軟了一瞬。</br> 裴容還是怕他的,不然能這么賢惠老實地陪蹲蹲玩黏土?那不得躺在沙發上?</br> 他要是不回來,表現給誰看呢?</br> 陸擒去廚房,冷冷地串山楂,熬糖水,做糖葫蘆。</br> 兩串紅艷艷的山楂裹著甜絲絲的冰糖殼子,光是看著,就能想象出酸酸甜甜的味道,嘴里自動分泌出口水。</br> 陸擒把兩串糖葫蘆給蹲蹲。</br> 裴蹲蹲黑眼珠子里滿是光芒,幾乎能倒映出紅彤彤的山楂。</br> 爸爸也太厲害了!哪個小孩不想成為糖葫蘆老爺爺的孫子呢?</br> “謝謝爸爸。”裴蹲蹲接過糖葫蘆,立馬就要分給裴容一串。</br> 在家里不能生氣,但可以陰陽怪氣,陸擒道:“都是你的,你爸爸過九個月才能吃山楂呢。”</br> 裴容微微挑了下眉,這是……陰陽怪氣?</br> 裴蹲蹲舔了一口山楂的糖衣:“為什么呀?”</br> 陸擒:“問你爸爸。”</br> 裴蹲蹲:“爸爸,為什么呀?”</br> 裴容胡說八道:“因為爸爸偷吃山楂沒有分給蹲蹲,所以被罰一年不許吃。”</br> 面對高山景行的父親,裴蹲蹲微微愣住,心虛地自爆:“可是我也偷吃泡面。”</br> “所以爸爸也可以吃糖葫蘆。”</br> 裴容咬了一口山楂,“下次不許偷吃。”</br> 用腳趾頭想就知道是哄蔣女士給的泡面。</br> 陸擒冷眼看著,隨后又做了紅酒牛排、清蒸大閘蟹、桂圓杏仁露……這樣不能吃、那也不能吃。</br> 裴容頂著陸擒強烈的視線,戴上一次性手套拆開一只大閘蟹,動作非常賞心悅目,他沾了沾醋。</br> 陸擒:“能吃螃蟹了?高興了?”</br> 裴容把拆好的螃蟹放進陸擒碗里。</br> 陸擒當即繃不住陰陽怪氣的假象。</br> 他狠狠地端住了。</br> 為了更大的利益,這點蠅頭小利不能放在心上。越是表現得生氣,能獲得的好處越多。</br> 他非得等到裴容幡然醒悟過來討好他。</br> 裴容又去陪蹲蹲玩黏土。</br> 陸擒收拾碗筷的時候,在桌上看見一份墊螃蟹殼的劇本。</br> 明晃晃的吻戲字眼撞入眼簾。</br> 陸擒:“……”</br> 這人非但不反省,還看含有吻戲的劇本。</br> 他不想限制裴容的戲路,隨他拍著高興就好,但是頭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偶爾大度的陸擒嫉妒得渾身難受。</br> 藝術家的事兒,怎么能用吻戲形容呢?</br> 撕毀劇本不能干,因為有逼裴容拍戲的極端前科在,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br> 他只能借題發揮,把小心眼一塊撒在了“假懷孕”這件事上。</br> 陸總站在客廳中鄭重宣布:“我要離家出走。”</br> 裴容和小崽子齊齊看向他。</br> 裴蹲蹲手里的黏土都嚇掉了。</br> 陸擒忽略裴容的目光,看向小崽子,誠摯邀請:“蹲蹲你要跟我一起嗎?”</br> 裴蹲蹲懵住:“這是可以的嗎?!不會挨揍嗎?”</br> 爸爸說了,調皮搗蛋可以,敢擅自離家就挨揍。</br> 因此,</br> 裴蹲蹲雖然搞了很多事,但都控制在家庭范圍。</br> 陸擒點頭:“可以跟爸爸一起離家出走,一個人就會挨揍。”</br> 跟爸爸一起還叫離家出走嗎?</br> 裴蹲蹲不太明白,但被戳中了搞事基因。</br> 離家出走!好誒!</br> 他不敢做的事情,陸爸爸敢!陸爸爸果然超級厲害!</br> 看了一眼裴容,見他沒反對,蹲蹲把自己的奶瓶從桌底下抽出來,站到了陸擒身邊:“我準備好了。”</br> 陸擒抱起他:“我們走。”</br> 他正要拿玄關的車鑰匙,被大美人一只手扣住了鑰匙。</br> 陸擒:“……”</br> 扣住鑰匙有什么用,他還有腳,得求他回來,就像他當初追到格林莊園一樣。</br> 陸總放棄開車,決定步行。</br> 裴容慢悠悠地收拾了桌上的黏土,把做好的雙人擺件用玻璃罩子裝了,放在窗臺上晾干。</br> 他揣上車鑰匙,去地庫開車,不一會兒就追到了靠雙腿離家出走的父子倆。</br> 怎么會有人離家出走還帶崽呢?</br> 是不是怕他不追?</br> 啊,不愧是陸總,做任何事都要加雙重保障。</br> 陸擒帶著蹲蹲,確實是為了多一層保障,要是只有自己離家出走,裴容高興得在家里睡大覺怎么辦?</br> 要是都不找他,最后自己灰溜溜地回去,豈不是很沒面子?</br> 帶著蹲蹲,一是釣著裴容,二來出走失敗還能有“蹲蹲想奶奶了”“蹲蹲想爺爺了”等主動回去的借口。</br> 他想了想大美人痛哭流涕祈求他和蹲蹲回家的樣子,一口氣能走十公里。</br> “蹲蹲,你爸爸追上來了沒有?”</br> 裴蹲蹲趴在他肩上:“沒有。”</br> 陸擒:那我過一會兒再問。</br> “滴滴——”</br> 兩聲喇叭在身后響起。陸擒倏地換上郎心似鐵的表情。</br> 裴容開著車,慢慢地跟在身后,完全就是偶像劇里的情節。</br> 他降下車窗,勾了勾墨鏡,笑意盈盈道:“寶貝兒,坐車嗎?”</br> 他叫我寶貝!</br> 陸擒心臟炸裂,面上還要冷冷地維持理智,這聲“寶貝兒”絕對不是叫他。</br> 如果裴容再叫一聲寶貝,他就當做是叫他。</br> 陸擒冷漠。</br> 裴容跟了一會兒,用更加偶像劇更加溫柔的語氣道:“寶貝兒,口渴嗎?”</br> 陸擒的冷漠瓦解,正要順坡下驢。</br> 裴蹲蹲禮貌道:“爸爸,我不渴,我們在離家出走。”</br> 裴容點點頭:“這樣哦。”</br> 陸擒心臟一梗,無語凝噎。</br> 這一聲明明是叫他的。</br> 謝天謝地,坡都讓小崽子開挖掘機鏟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