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鏡的確有強行入曲危弦識海的打算, 顧從絮不干涉,在時不時惦記著蠢貨美人的滿秋狹更不會阻止,恨不得再往添一把火。
相重鏡從不是個瞻前顧后的人, 決定了便立刻去做。
滿秋狹將潛入識海后如何去尋那封印的法子告訴了相重鏡,隨后撐著下巴在一旁看戲。
相重鏡垂眸看著在睡夢中也滿臉痛苦的曲危弦, 伸出輕輕在曲危弦頭摸了摸。
因為禁地那神魂的融入, 六十年前之事對相重鏡來說就仿佛一場荒唐大夢, 只有曲危弦在黑暗中捧來的那盞燈是真實的。
相重鏡嘆了一口氣,閉眸將神識分出一縷,緩緩往曲危弦的識海里探去。
現在沒有靈,若是神識真的受到抵觸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人宰割,相重鏡并不喜歡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強行忍耐著一點點探。
修士的識海不能隨意入, 哪怕昏死也會無意識地結出一層禁制來保護識海。
相重鏡本來在思考如何破開那層禁制,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相重鏡一路探了去, 入暢通無阻, 連一絲一毫的抵觸都未察覺到。
相重鏡的神識順利入識海,在曲危弦識海化人身,呆愣了許久, 心中五味陳雜。
曲危弦的識海一片荒蕪的廢墟,仿佛火焰焚燒過后的斷壁殘垣, 地有無數焦黑的火紋, 和相重鏡的燈海全然不同。
相重鏡心尖微疼,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心緒,打算抓緊時間去尋那折磨曲危弦的古怪東西。
荒蕪廢墟蕭瑟至極, 相重鏡往前走了不知久,昏暗的天幕竟然陸陸續續落了雪。
相重鏡站在大雪中伸出接過一片雪花,那冰冷的雪瞬間化為水珠,從指縫滑了下去。
一片如月光照耀的昏暗中,相重鏡隱約發現不遠處似乎正亮著一盞微弱的燈。
相重鏡微愣,朝著燈盞的方向走了過去。
越靠近那盞燈,天幕的雪便越來越小,直到最后竟然化為了雪白的漫天飛絮,親昵地圍在相重鏡身邊打轉。
相重鏡輕輕一拂,將漫天柳絮揮開,在看到那盞燈的剎那,倏地一愣。
那是一盞豆粒大的油燈,漫天柳絮和不知何處來的風吹拂過去,將那燈的火焰吹得東歪西倒,眼看著就要熄滅。
一雙小突然伸了過來,微微發著抖合攏著燭火,擋住周圍的冷風。
小小的曲危弦衣衫單薄,屈膝坐在燈盞旁,眸里全是純澈無害。
一邊護著燈一邊奇地看向呆愣的相重鏡,彎眸笑了起來:“你是誰呀?”
幼時的曲危弦雖然傻兮兮的,但愛沖著相重鏡笑。
相重鏡呆呆看著,眼眶有發燙。
走前,蹲在曲危弦身邊,垂眸看著蜷縮一團的小危弦,一會喃喃道:“我是重鏡。”
曲危弦歪著腦袋,疑惑道:“重鏡?”
這個名字像喚醒了,曲危弦身落著的柳絮無風自動,逆流著飄向半空,將披散著的長發也拂起。
“重鏡。”曲危弦搖搖晃晃地一抓著燭臺一攏著火焰,迷茫地站起身,“我要給重鏡送燈去。”
相重鏡眼眶一紅,踉蹌著跟著起了身。
不敢去驚擾識海中的曲危弦,只能在后面緩步跟著曲危弦往前走。
曲危弦抱著燈走了幾步,像是失去方向似的腳步一停,呆呆站在原地,木然看著滿天飛絮。
相重鏡輕聲問:“怎么了?”
曲危弦迷迷瞪瞪的:“我……忘記重鏡被關在哪里了。”
相重鏡一愣。
“在哪里呢?”曲危弦語無倫次,說著說著突然定定看著空無一人的虛空,像是在質問人似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
“你把重鏡弄到哪里去了?”
自然無人能回答。
哪怕用相同的話去質問宿蠶聲,宿蠶聲也給不了答案。
一片柳絮輕輕落在相重鏡肩,那般輕,相重鏡整個人卻像是被壓垮了似的,踉蹌了一下,緩緩矮下身,茫然仰著頭看著曲危弦。
曲危弦的識海空無一物,有的只有幼時的,和一盞燈。
滿秋狹說曲危弦體內被封了東西,那東西十有八九就是那盞燈。
之所探不出來,可能是因為曲危弦神智錯亂,將這盞燈當是必須要給相重鏡的東西,所一直死死抓著這么年不肯放。
相重鏡的眸瞳一點點蒙一層水霧,怔然看著曲危弦半晌,輕輕眨眨眼,將眸中水霧眨去。
相重鏡一笑,柔聲道:“危弦。”
曲危弦在迷迷瞪瞪地找人,聽到熟悉的聲音疑惑地回頭,就瞧見是個孩子的相重鏡正站在飛絮中,彎著漂亮的眼睛沖笑。
曲危弦如同傀儡般木然無神的眼睛緩緩張大,呆呆看著,終于抱著燈歡快地跑了過去,帶起周圍的飛絮打著旋沖到兩邊。
曲危弦幾步跑過去,雙眸前所未有地發亮,捧著燈宛如小時候一樣,將豆粒大小的燈盞給相重鏡看。
“重鏡。”曲危弦開心道,“看,是燈啊重鏡。”
相重鏡笑起來,聲音奶聲奶氣道:“,是燈。”
曲危弦更加高興,將中的燈盞遞給。
相重鏡伸接了過來。
在五指觸碰到那燭臺的那一剎那,相重鏡一驚,突然意識到曲危弦中的燈盞是什么了。
那竟然是留有前神魂的龍骨!
相重鏡詫異看著曲危弦。
曲危弦在燭臺脫后,整個人飛快變少年模樣,就連那純澈無害的視線也緩緩變長大后歷經苦難的神色。
朝相重鏡露出一個生澀又別扭的笑,道:“我爹說這個能壓制我身的火毒,要我不要輕易給別人。”
但若是重鏡要,便會給。
曲危弦在身負火毒時,這塊含有仙君神魂的龍骨自然能幫其壓制,不讓那能將人燒灰燼的毒四處蔓延,也讓本該六十年前就被燒灰的曲危弦硬生生活了這么年。
現在曲危弦經脈中的火毒被宿蠶聲祛除,壓制毒的龍骨自然便了負擔。
將它取出來反倒是事,畢竟按照曲危弦現在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龍骨的魔息和仙君神魂無意識的壓制。
相重鏡垂著眸,額前的發披散下擋住的臉,讓人瞧不出現在是什么神情。
想,也許一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罪大惡極,否則這也不會有人這般真心待。
這個念頭像一把鑰匙,將相重鏡心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枷鎖輕輕打開,一直壓得喘不過氣的的束縛終于徹底消失。
與此同時,始終關注著相重鏡那縷神識的顧從絮突然察覺到識海那帶有曲紋的燈似乎更亮了,自己的燈在一旁更加被襯托得黯淡無光。
顧從絮:“……”
顧從絮指一用,將不容易彎曲完美弧度的竹條狠狠劈斷,面無表情地順著相重鏡那縷侵入曲危弦識海的神識也跟著鉆了去。
一到那荒蕪的識海,顧從絮差點被眼前的場景氣得罵人。
一片廢墟中,長大人的曲危弦正輕柔抱著半大孩子模樣的相重鏡安撫著,一旁破破爛爛的油燈微微亮著。
顧從絮將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相重鏡!”
相重鏡一愣,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原本怒火中燒的惡龍突然“嘰”了一聲,整個人被一股無形的量直直掃了出去。
顧從絮只出現一瞬,便被曲危弦的識海強行震了出去。
相重鏡:“……”
相重鏡嚇了一跳,這侵入修士識海被震出去,八要像滿秋狹所說的那樣被震傻子了。
曲危弦對惡龍可不會下留情,看著相重鏡,認真道:“惡龍,不,我幫你教訓。”
相重鏡被噎了一下,突然體會到了凡間被長輩棒打鴛鴦是何種感覺了。
相重鏡眼尾有濕潤,胡亂擦了擦,將燈捧了起來。
曲危弦也沒說,輕柔將那縷神識送出了識海。
外,相重鏡猛地張開了眼睛,中正握著一塊龍骨。
躺在榻的曲危弦已經徹底熟睡,臉也沒了方那受苦痛折磨的模樣,看樣子這龍骨果然是罪魁禍首。
相重鏡從榻站起來,檢查曲危弦安然無恙,連忙跑出了內室去看顧從絮。
沒跑到外室,就隱約聽到滿秋狹崩潰地大喊。
“我要的是蠢貨美人!不是蠢龍!”
相重鏡:“……”
相重鏡察覺到不妙,步伐更快地沖了出去。
當看清楚外室的場景時,臉立刻綠了。
被曲危弦的神識橫掃出去的惡龍不知是不是真的震傻了,此時正化小龍,狠狠叼著滿秋狹的腕,死也不松口。
滿秋狹哪里容得了其人近身,瘋狂去甩惡龍。
相重鏡:“……”
瞧見相重鏡平安無事出來,滿秋狹宛如看到了救星,連人帶龍跑到面前求救。
相重鏡也顧不得面前場景笑了,焦急問道:“真的被危弦識海的抵觸震傻了?!”
“曲危弦下留情了,可能只會傻個半天,你、你快把帶走!”滿秋狹飛快說完,又甩了甩,咬紅了眼的惡龍恨恨不肯松嘴,一邊咬喉嚨里發出猛獸似的呼呼聲,可兇了。
知曉顧從絮無事,相重鏡這松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徹底安定了下來。
見滿秋狹愁眉苦臉,相重鏡回想起滿秋狹那吃紙的賭約,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說交……咳,交歡期只會咬我一人嗎?”
徹底清醒后,有了這個認知,相重鏡更不爽了。
滿秋狹無辜。
剛顧從絮被曲危弦從識海里震出來后,懵了一會突然一聲不吭地變小龍,豎瞳無神無光地看了看,終于尋到了個活物,游過來將滿秋狹圈了起來。
只是剛圈,顧從絮大概認出來了這里面的人并不是要圈的東西,立刻勃然大怒。
也不管是自己先過來圈人的了,惡龍只覺得是這個邪惡的螻蟻故意站在那讓來圈,怒氣沖沖一口咬住了滿秋狹的腕。
滿秋狹無辜得六月飛雪。
相重鏡無奈,抬將顧從絮抱了過來。
本來魔瞳都露出來只知道氣勢洶洶咬人的惡龍渾身一僵,呆呆將咬著滿秋狹腕的牙松開,扭頭去看相重鏡。
在瞧見相重鏡的那一剎那,顧從絮無神的眸子倏地一亮,接著歡天喜叼著尾巴形一個圈,將相重鏡整個人纏住了。
相重鏡寸步難行,只抬將顧從絮抱了起來,保持這樣詭異的姿勢回了自己在去意宗的住處。
沒注意到,身后的滿秋狹根本沒顧自己被咬得鮮血淋漓的腕,正在雙眸發光奮筆疾書。
相重鏡一回到院落里,沒來得及內室,顧從絮就不滿意地原地化了人形。
惡龍化形一聲招呼都沒打,相重鏡哪里能突然承受住一個年男人的重量,身子猝不及防往旁邊的草叢一歪。
一聲悶響后,相重鏡沒察覺到疼痛,疑惑地睜開眼睛,發現兩人已經坐在地,惡龍在身后環抱著,扣著的雙將整個人完全納入懷里,強勢又繾綣。
院落中的柳樹已經抽出了柳絮,飄揚飛舞。
相重鏡微微偏頭,茫然去看顧從絮。
這副場景加姿勢實在是讓人臉紅心跳,更何況顧從絮在神色漠然地垂眸看,根本看不出來到底在想什么。
相重鏡莫名有緊張,總覺得這樣的顧從絮比生氣時要讓害怕,正要掙開顧從絮的爬出的懷抱,一動就察覺到后腰不太對勁。
相重鏡腰身一僵,臉一片空白,整個人一動都不敢動。
這時顧從絮突然湊來,輕輕舔了舔相重鏡有牙印的后頸,難受地嘟囔:“重鏡,我能再咬一咬你嗎?”
相重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