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集戰艦的敗退
    巴達維亞地動山搖,向小強抱緊著秋湫,后背貼著窗臺下的墻壁,只覺得每隔幾秒鐘,屁股下的大地就顫動一下,緊接著悶雷般的巨響就會傳進窗子。
    秋湫腦袋使勁兒貼進他的懷里,每次爆炸,她都會跟著顫抖一下。向小強摸著她的背,自己心臟也狂跳著,還是貼著她耳朵說道:
    “秋湫……你好歹是個……”
    又是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話。巨響過后,向小強又接著說:
    “你好歹是個海軍……”
    又一發炮彈爆炸了,而且炸得比較近,向小強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息,好幾秒后才說出話:
    “……好歹是個海軍軍官,軍艦打炮就能把你……”
    又是一聲爆炸,向小強索性也不說了,反正在這種炮擊之中,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是休想了。
    秋湫反倒抬起頭來,貼著他耳朵大喊道:
    “張大嘴巴!”
    向小強想起來了,在巨響中假如不能堵耳朵的話,那最好張大嘴巴。自己雙手要抱著秋湫,只能張大嘴巴了。小妮子倒舒服,腦袋鉆到自己懷里,根本不用捂耳朵……
    向小強張大嘴巴,果然,接下來的幾次爆炸,胸口和耳朵都好受多了。
    慢慢地,嘴里多了很多塵土味道。向小強吐了幾口唾沫,抬起頭,看見屋里燈光忽明忽暗,也已經是塵土飄揚了。
    向小強大驚,轉過身扒著窗臺向外面望去,只見外面一片灰白色的模糊,好像整個巴達維亞完全籠罩在硝煙和塵土中了。遠處的建筑、樓房、清真寺什么的一概看不見,只有爆炸時的閃光,能穿過煙塵看到。
    門突然開了,紐倫貝格領事臉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口,又是一下爆炸,他扶著門框才稍稍站穩。紐倫貝格還穿著睡袍,夾著單片眼鏡,氣還沒喘勻,就緊張地說出一串德語。向小強和秋湫面面相覷,都聽不懂。紐倫貝格見狀,就又慢慢地說了一遍英語。直到被炮彈爆炸打斷三次后,向小強才聽明白,他是問這里會不會有事。
    向小強趕快操著三腳貓英語回答道:
    “沒關系!不用怕!這里不會有事!我們的海軍有地圖!”
    紐倫貝格聽明白了,點點頭,擠出一絲輕松的微笑,從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大卷膠帶遞給他,指著窗戶,比劃著。向小強明白了接過膠帶,三人一起把這間屋的窗戶玻璃貼上x形,起到加固作用,防止被沖擊波崩碎傷人。
    然后三個人又拿著膠帶到別的房間,為使團的其他人加固玻璃。向小強這才想起來,自己作為領導,應該在這時候關懷一下代表團的“群眾”,尤其是三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過還好,兩個退休前是駐外武官,一個退休前是國防部軍工總局副局長,好歹都是軍人,自然不會表現太差。向小強來看望他們、給他們貼窗戶時,他們正坐在一起喝咖啡呢。雖然端著杯子的手會隨著窗外的爆炸而顫抖,但是在比向小強和秋湫抱成一團的樣子好看多了。
    炮擊中交談實在很難。向小強開始想不通就那幾艘軍艦,炮擊密度怎么可能這么高。但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光是共工號就有8門305毫米主炮,另外一百多毫米的副炮還得有十來門。此外還有兩艘輕巡洋艦,共有155毫米的主炮16門。這三四十門大炮射程都能從十海里外打到巴達維亞。再加上艦炮特有的高射速,足以讓巴達維亞陷入不間斷的炮聲中。
    忽然,炮聲稀疏下來,很快外面密集的爆炸聲變得很零星,然后這零星的爆炸聲也消失了。
    巴達維亞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人才擠在窗口,向外看去。
    外面灰白的煙塵漸漸稀薄,被炮擊后的城市面貌顯露出來。附近的領事館區還好一些,沒怎么落炮彈,但是幾條街外的遠處,那些當地人聚集的貧民區就慘不忍睹了。
    斷壁殘垣之間冒著黑煙,一些更簡陋的木房子、竹房子要么成了碎片,要么就在熊熊燃燒。滿大街斷掉的熱帶樹木,棕櫚和芭蕉枝葉到處都是,大街上當地人的尸體和殘肢斷臂也隨處可見。
    炮擊停下來后,城市安靜了,滿耳的慘叫和哭嚎聲,遠遠近近的傳來。都是當地的語言,一個字也聽不懂。
    一頭大肥豬被炸掉了整條后腿,拖著血淋淋的半段身子在馬路上蠕動著,扯著喉嚨撕心裂肺地慘叫著,方圓一里路都能聽得見。
    更遠處,平日里高大的清真寺,現在它的大圓頂上多了一個大黑窟窿,像個火山口一樣,向外飄著黑煙。
    這次炮擊當然遠不如清軍炮擊南京那樣慘。那次參與炮擊的火炮比這多得多,而且炮擊時間也比這長得多。但那次向小強并不是身臨其境,事后再去看的時候,南京城的北部和西部已經是一片焦土,剩不下什么了。而這次雖然破壞的程度很低,但就近在眼前,感覺是活生生的。
    看著眼前的慘狀,秋湫緊抓著向小強的胳膊,在他身后一句話也不說。紐倫貝格領事臉色比剛才炮擊的時候更白了。他臉上的汗水慢慢滴下來,咬著嘴唇,右手輕輕顫抖著掏出手絹,拿下單片眼鏡擦拭著,又戴上去,似乎想確認一下眼前的一切。
    炮擊的時候,大量的當地人自然都躲到了不太落炮彈的地方。主要是幾塊華人街區、還有這里的領事館區。當地華人都緊閉門窗,盡量不與當地人發生接觸。而那些陷入極度恐懼的當地人,則一反常態地老實,扶著親人、拖著斷腿,規矩地坐在華人們的家門口、臺階下,瞪著驚恐、悲傷的眼睛,好象是有個容身之地就滿足了。
    向小強盯著窗外,看著那些渾身是血的當地人,心里很復雜,不知是解恨還是不忍。
    ……
    這次炮擊只有十幾分鐘,因為由此向北十海里外,大明分艦隊遭到了攻擊。
    倒不是遭到了岸炮的攻擊。共工號分艦隊選在這個位置炮擊,本來是非常理想的。十海里差不多就是一萬八千米,巴達維亞150毫米岸炮的射程極限也是一萬八千米,其實炮彈打到這里已經一點威脅也沒有了,根本打不中目標極小的軍艦。而對于共工號的305毫米艦炮來說,這個距離又足夠近,可以相對精確地把炮彈打到目標街區、這種大目標里。
    但是隨著天亮之后,周圍幾個島上的轟炸機和魚雷機,這次經過了充分的準備,又再一次被糾集起來,一共有十二架俯沖轟炸機、八架魚雷機。機群在附近空域集結編隊,向共工號分艦隊發動空襲。
    盡管飛行員還是一樣的差勁,但這一次參加空襲的飛機是昨天的三倍多,他們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撲來,七艘軍艦的防空炮火被分散,而且這一次艦隊排列的并不是環形的防空隊形,而是一字形的炮擊隊形,很不利于防空。激戰中八架魚雷機被擊落了四架,十二架俯沖轟炸機擊落了五架。剩余十一架飛機得手逃跑。
    這次荷蘭機群損失慘重,但是他們唯一的戰果卻極有價值――共工號左舷后側吃了一顆魚雷。
    共工號是戰列巡洋艦,側舷水線處主裝甲帶只有228毫米厚,這一枚魚雷對它造成了很大的損傷,吃水線被撕開了很大的口子,隔水艙涌入大量海水,艦體輕度傾斜。
    受傷電報發回了湛江南海艦隊司令部,司令部又發到了南京海總參。
    對一艘薄裝甲的戰列巡洋艦來說,吃一枚魚雷是很慘的事情,雖然不至于要命,但毫無疑問,不能繼續作戰了。海軍總參謀部請示了朱佑榕。
    朱佑榕接到電話,腦袋“嗡”地一下,半天說不出話來。大明帝國的三艘戰巡之一,建造于歐戰前的、德高望重的共工號,現在居然在南洋護僑、炮轟土著這種任務中,被幾架飛機弄成了重傷。
    大明是世界傳統海權國家之一,世界上的大炮俱樂部成員之一。作為這樣一個國家的君主,朱佑榕雖然不懂海軍,但從小畢竟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長大,對戰艦代表國家的武力這一信條,信奉得根深蒂固。至于飛機,不過是近二十年出現的新玩意兒而已,歐洲大戰的時候,飛機在陸地上甚至都不能影響戰爭進程,何況在海上?
    她給沈榮軒打了電話。沈榮軒也很意外,半天沒說話。他思考了半晌,對朱佑榕說,假如海總參認為共工號不能繼續作戰了,那只有讓分艦隊暫時撤出戰場,到最近的第三國港口去維修。下面就是他的事了,要抓緊和英國交涉,爭取能讓共工號進入新加坡船廠維修。共工號受傷部位在吃水線以下,必須到有干船塢的船廠去修理。而新加坡正符合這一要求。
    朱佑榕放下電話,怔怔地看著地圖,心中煩惱不已。目前大明在東印度群島唯一的武力存在,就是這支分艦隊,現在被人家“打退”了,大明帝國的顏面、氣勢盡失。這無疑給孤注一擲抵抗的荷軍注入了一陣強心劑,讓他們的士氣更加高漲,抵抗意志更加堅強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大的戰列巡洋艦,怎么會敗在幾架小飛機手里。戰巡造價是飛機的n倍,火力是飛機的n倍,防護是飛機的n倍,怎么會打不過飛機!那大家干嘛還花這么多錢造戰艦?花上一個零頭造點飛機不就行了嗎!
    很顯然朱佑榕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飛機的機動性是戰艦的n倍。
    朱佑榕想起了向小強。向老師的軍事課,每一堂都讓她懂得好多東西。很多很幼稚的想法,被向小強幾句話,就能說的茅塞頓開。但是向小強給自己上課,主要是陸軍方面的,強調裝甲機動、強調空中配合,好像也很重視飛機。但是海戰很少講,戰艦厲害還是飛機厲害這種問題,也一直沒研究過。
    朱佑榕把自己的“機要宮女”叫來,給向小強口述了一封電報,一來告訴他共工號受傷,分艦隊不得不撤走,讓他在巴達維亞注意觀察局勢,堅持住,另外也想讓他解答一下心中的困惑。
    ……
    巴達維亞,向小強和秋湫都看到了朱佑榕的電報。向小強聽說炮擊停止不是因為大明艦隊手下留情,而是叫人家打成重傷、逃跑了,氣得一陣郁悶。
    秋湫也是瞪大眼睛,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看來,對于幾架飛機就能打退一支艦隊的事實,她也是接受不了。
    本來想著共工號戰巡分艦隊一頓炮轟,今天就能逼著荷蘭全盤簽下條約呢。現在叫人家打跑了,而兩天前從東海艦隊出發的航母編隊,至少還要兩天才能到。那就是說,在這兩天中什么也干不了。
    更可怕的是,大明艦隊被荷蘭軍隊擊退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巴達維亞。那些有知識有文化的華人、荷蘭人自然心中有數,明白這不過是暫時的,并未改變東南亞大明、荷蘭的力量對比,大明艦隊很快就會大舉來攻,那幾架殘余的飛機也頂不了什么事。
    但是更多愚昧無知的當地人可不懂這些。他們只知道大明軍隊被荷蘭主子打敗了,他們又可以跟著荷蘭主子屁股后面,向華人抖威風了。他們又可以當二等公民,把三等公民華人踩在腳下、肆意欺凌了。
    這些當地土著經過當局的一頓鎮壓,又經過大明這一頓炮轟,很多都痛失親人,胸中早就按耐著怒火了。現在聽說大明軍隊被荷蘭軍隊打敗了,如何能不把滿腔憤怒發泄在當地華人身上?
    雖然兩天后大明航母編隊就到了,但這兩天之中,巴達維亞會不會又掀起一波變本加厲的屠華風暴?
    向小強捏著電報紙,在房間里翻來覆去地踱著步子,心急如焚,唉聲嘆氣了半天,心想還是先給那個妮子解惑,然后再告訴她自己的擔心吧。
    “秋湫,”向小強立住,對秋湫命令道,“給我發報。我說你記。”
    秋湫趕忙拿出紙筆,望著向小強。向小強踱著步子,緩緩說道:
    “……臣挺之奏明陛下……陛下是否還記得宮中有一副歷代先皇傳下的黃金鎖子鎧甲、還有那幾柄花紋精鋼寶劍?臣曾經愛不釋手的……”
    秋湫抬起頭來,嗔道:
    “小強!說什么哪?……那些都是宮里的寶貝,你想要,也不能趁人之危敲詐陛下啊!”
    向小強沒理她,繼續口述道:
    “鎧甲,是所有鎧甲中最好的鎧甲,寶劍,也是所有寶劍中最好的寶劍。這套價值幾十萬明洋的裝備穿在一個勇士身上,卻敵不過一個拿著十明洋手槍的小孩子……”
    秋湫“啊”了一聲,臉上恍然大悟狀,若有所思,紅著臉埋頭記錄,再也不吭氣了。
    向小強簡單地說完了戰列艦不敵飛機乃是正常現象、還有航母取代戰列艦乃是大勢所趨的道理后,接著口述了他的擔心:如何在已經和荷蘭交戰的情況下,還能讓他們彈壓土著,保護華人。
    向小強沉思一陣之后,接著口述道:
    “請陛下允許挺之以大明帝國人民衛隊司令的名義,向巴達維亞總督發出口頭警告:如果巴達維亞再次發生屠華事件,大明軍隊誓將徹底攻克東印度群島,并將把包括總督在內的所有荷蘭官員就地處決。”
    秋湫一驚,抬起頭望著他。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么?”
    向小強問她。
    秋湫怔怔地,搖搖頭。
    “那還不快記。”
    ……
    電報發出去了。過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朱佑榕的電報才回過來,允許向小強在巴達維亞便宜行事。
    向小強推開窗子,看到外面的街道氣氛已經不對了。電線桿的大喇叭里播放著荷蘭國歌,荷蘭警察、士兵們都在歡呼,當地人警察更加瘋狂,很多人脫掉上身警服,揮舞著警棍、光著膀子跳起了當地部落的野蠻戰舞。
    一群群的當地人從家里出來了,他們涌上街頭,奔跑著、怪叫著,手里揮舞著各種東西:長刀、木棍、繩子……而就在兩天前,這樣還是要被當場射殺的,現在街上的軍警們也都熟視無睹了。
    街上一個華人也看不到了,他們都驚恐地躲在家里,緊閉門窗。幾天前的恐怖噩夢,似乎即刻就要重演。
    向小強心臟猛跳著,覺得不能再等了。他沖到屋外,讓秘書給總督打電話。
    “電話打不通!”秘書驚恐地放下電話,回過頭來擦著頭上的汗,“電話打不通啊!”
    “繼續打!”
    向小強煩躁地咬著拳頭,聽著窗外震耳欲聾的荷蘭國歌,還有越來越鼎沸的街道。當地人的怪叫、還有類似新幾內亞食人部落的野蠻戰舞,不停沖進窗戶。
    好一會兒電話才打通。秘書一通荷蘭話問過去,然后沉默了片刻,掛上電話,喃喃地說道:
    “他們說總督在沐浴,現在沒法接電話……”
    向小強狠狠咒罵著,用腳踢著墻:
    “媽的,那個胖老頭好了傷疤忘了疼,現在又來這一手了!……準備車子,我親自去總督府!”
    秋湫驚叫道: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