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集內(nèi)訌
    向小強剛勸完朱佑榕，說我們還是不要加進這種條款，沈榮軒又發(fā)表意見了。
    沈榮軒若有所思了片刻，緩緩說道：
    “其實……我們也不是不能在談判條件中加進這種條款。能不能加，要看我們怎么看了。”
    所有人都一怔，望著他。朱佑榕眼睛一亮，也望著沈榮軒。她是真心想加進這些條款的。
    沈榮軒說道：
    “關(guān)于‘媒體開放’、‘遷徙自由’等等這種條款，我們雖不指望清廷真正接受、真正執(zhí)行，但是并不妨礙我們作為條款提出來。在清廷不接受的前提下，我們雖然不能借此動搖清廷統(tǒng)治根基，但卻有幾個立竿見影的效果。第一個是，我們立刻就站在了道義的制高點上。雖然軍事上沒什么收效，但是政治上卻很得分。
    “大家也都看到了，北清一直在國聯(lián)里‘控訴’我們，說我們主動挑起戰(zhàn)爭，還違反了多條國際公約。比如不宣而戰(zhàn)，比如使用燃燒武器，比如‘采用飛行器投擲爆炸物’的作戰(zhàn)方式，其實也就是轟炸，還比如我們的《拯救平民令》，等等。認真說起來，這幾條我們還都真的違反了日內(nèi)瓦國際公約的相關(guān)條款。現(xiàn)在北清在國聯(lián)里號召把大明開除出國聯(lián)、要求國聯(lián)對大明進行制裁、對大明采取集體軍事行動等等。
    “當然，對于北清的這種要求，絕大多數(shù)國家都投了反對票，站在了大明一邊。國聯(lián)行政院6個常任理事國里，只有蘇聯(lián)和日本投了棄權(quán)票，算是在不跟大明撕破臉的情況下、表示站在北清一邊。11個非常任理事國里，除了明清兩個‘當事國’沒參加投票，其他9個全投了反對票，站在了大明這邊。剩下的幾十個普通會員國里，只有幾個拉美的獨裁小國，比如巴拉圭那樣的，公然站在北清那邊。其他國家也都站在大明這邊。包括和我們剛打完仗的荷蘭，這次也投了北清的反對票。”
    外交大臣賀子光笑道：
    “呵呵，它不投，要被整個歐洲鄙視的。……昨天剛看報紙了，蘇聯(lián)代表出來后就對記者說，說他們一直就是被帝國主義聯(lián)合封鎖的，這次出現(xiàn)這樣的投票結(jié)果，本就是全世界聯(lián)合起來孤立蘇聯(lián)的結(jié)果，他本人并不感到奇怪。……呵呵，北清代表說的話就比蘇聯(lián)人漂亮多了，他說他相信國際聯(lián)盟是個高尚的機構(gòu)，他也相信大多數(shù)會員國和代表先生也都是高尚的。但是越高尚，就越容易被卑劣所欺騙。
    “那個北清代表，他提醒全世界注意，大明進攻北清，根本不是為了什么解放人民，完全是為了掠奪土地資源，改善自身的戰(zhàn)略態(tài)勢。他說，判斷一個人，不能聽他怎么說的，還得看他怎么做的。判斷一個國家、一支軍隊也是這樣。他說，明軍所到之處，不照樣是火光沖天、一片燒殺搶掠嗎？這就是明證。”
    沈榮軒點點頭道：
    “他指的大概是當?shù)匕傩諅兊那逅愎俑袨椤！?br/>     聽沈榮軒說了這么一句，向小強覺得坐不住了，自己不能再裝傻，得主動有所表示。
    向小強點點頭，很誠懇地道：
    “嗯，沈閣老說的不錯，有不少起都演變成趁機無差別搶劫了。我們以前過于強調(diào)進軍速度了，殲滅了清軍后就會繼續(xù)前進，對當?shù)氐暮芏嗍虑闆]有過多關(guān)心。現(xiàn)在進攻停下來了，的確得認真對待占領(lǐng)區(qū)的管理問題。”
    沈榮軒聽他已經(jīng)有所表示，便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示意賀子光接著往下說。
    賀子光點頭道：
    “他指的就是這個。但是他根本不提這是百姓自發(fā)的清算行為，就只說‘明軍所過之處火光沖天、一片燒殺搶掠’，完全是在把聽眾往‘這都是明軍在燒殺搶掠’思維上面引。好在全世界的報紙不只《大清日報》一家，他《大清日報》滿紙謊話自有朝廷養(yǎng)著，可人家報紙都是私人的，人家老板也要賺錢養(yǎng)家，也滿紙謊話的話還有誰愿意花錢買來看，還怎么跟別的報紙競爭。
    “所以滿清代表這樣講話，也就誤導誤導國內(nèi)老百姓。……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國際上固然沒幾個人相信‘明軍燒殺搶掠’，但是也沒幾個人相信大明就是純粹為了解放北方百姓才發(fā)動戰(zhàn)爭的。他們更相信大明打仗是為了土地、資源和戰(zhàn)略態(tài)勢，當然，附帶著解放北方百姓。
    “所以說，陛下，大家的顧慮都是有道理的。我們大家當然很了解您的真實想法，知道您就是純粹為了解放北方百姓，而不是為了什么土地資源。……當然，大明軍隊也是為了解放北方百姓，也不是為了什么土地資源……但是現(xiàn)在這么說，不僅北清不信，國際上也沒幾個國家信。……所以，沈閣老說不管清廷接受不接受，我們都要公開提出來。臣以為此做法非常可行。現(xiàn)在我們正需要這樣的道義牌。”
    朱佑榕越聽越失望，把手上的咖啡往桌上一放，慍道：
    “道義就是道義，被你們當成牌來打。既然人家都不信，我們還打這張牌干什么。”
    然后，她拿起餐巾擦拭了一下，又扔回盤中，站起來淡淡地說道：
    “你們決定吧。朕相信你們，也尊重你們。好了，朕不摻和了。”
    然后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朱佑榕站起來的時候，一圈臣子慌忙都跟著站起來了。……所有人都看到陛下走到門口的時候，抬起衣袖，飛快擦拭了一下面頰。
    ……可能是哭了。
    看到陛下被氣走了，可能還被氣哭了，大家都面面相覷。陛下在御前會議上發(fā)脾氣，這可太罕見了。
    幾個人相互看看，又都慢慢地坐下，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向小強最了解朱佑榕，他明白，這妮子又犯倔了。
    他知道朱佑榕雖然有些理想化，但看國際問題還是有些水平的，頭腦還不至于這么簡單。主要是朱佑榕在這個問題上太較真了，尤其是上次在江邊觀測堡里看到的，對這個善良少女刺激太深了，使她更堅定了“解放北地人民”高于一切的觀念。現(xiàn)在在看到幾位大臣當著她的面，“恬不知恥”地把她最在乎的北地人民的當作一張牌來打，像玩牌一樣玩弄他們的前途，這個善良女孩的底線被突破了。
    沈榮軒環(huán)視了一圈眾人，感嘆道：
    “諸位，我們能有這樣一位陛下，真的是大明的幸運。這是一位真正把國民的幸福放在心里的陛下。”
    向小強馬上也點頭贊同道：
    “是啊，是啊。這樣的陛下可不好找。”
    陸軍大臣李高亭看了向小強一眼，說道：
    “向大人，可我們不能把一個國家的國運、和上億國民的幸福，全指望在一個君主的賢德上。”
    向小強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沒說話，端起咖啡喝著。沈榮軒也沒說話，也是微笑著，端起咖啡喝著。
    張照先慢條斯理地說道：
    “李大人，你的意思是，有一天陛下不再那么賢德了該怎么辦，是不是這個意思？”
    李高挺淡淡地說道：
    “本大臣可沒這么說。本大臣的意思是，如果陛下千秋萬歲之后……或者萬一有一天，陛下不能夠自己決定的時候……那該怎么辦。”
    向小強心中一凜，馬上明白李高亭在暗指自己。什么“陛下千秋萬歲之后”，那就是說說而已，朱佑榕現(xiàn)在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身體輩兒棒，離“千秋萬歲”還早著呢。這家伙想說的就是，萬一哪一天他向小強不管是明媒正娶還是做秘密情人，反正把陛下給“以色惑之”了，把朱佑榕整個的給迷惑得四六不分了，那時候手里又有兵權(quán)，又把女皇給控制住了，那整個大明豈不是他向小強的了么。
    向小強也知道，這個顧慮早大臣中早就存在，不是一天兩天了。但現(xiàn)在正打著仗呢，文武兩邊也都消停好久了，正在一致對外期，這時候李高亭怎么又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是他自己說的還是沈榮軒授意的？要是沈榮軒授意的，那挑在這個時候可不是很聰明。
    這時候的大明有一個很好的傳統(tǒng)，就是面臨外敵的時候，一般不內(nèi)訌。這也是這二百多年來，始終處于滿清嚴重威脅之下，被迫“進化”出來的。也就是說，被“逼”出來的。要不然，南明早就像南宋一樣灰飛煙滅了。中國人喜歡內(nèi)訌，可以說也是長期大一統(tǒng)狀態(tài)的“副作用”。西方人不大內(nèi)訌，或者說沒中國人那么喜歡內(nèi)訌，就是因為歐洲長期處于多國狀態(tài)，多國狀態(tài)的危險主要來自外部。喜歡內(nèi)訌的族群和國家很快就被淘汰掉了。
    而中國長期的大一統(tǒng)，大一統(tǒng)缺少外部敵人，危險主要來自內(nèi)部。這樣必須會玩權(quán)謀，不會玩權(quán)謀的很快被淘汰了。所謂的“喜歡內(nèi)訌”，也就是指喜歡玩權(quán)謀。跟外敵斗爭不叫“權(quán)謀”，最多叫“謀略”，或者“策略”。只有跟自己人斗爭才叫權(quán)謀，多了一個“權(quán)”字。凡事皆有利弊，大一統(tǒng)狀態(tài)也不例外。它的好處就是讓國民更多的生活在安定、繁榮、富足之中，更多的財富和精力用于非戰(zhàn)爭目的，這樣可以積累出偉大的古典文明。而形成偉大的古典文明，長期的大一統(tǒng)是必要條件。但壞處就是時間長了，人就會變得奴性、犬儒、怯懦、缺乏血性，還喜歡內(nèi)訌。這個沒有辦法，也無所謂誰好誰壞，都是社會進化過程中的不同結(jié)果而已。
    但是向小強來大明這么久，感到這將近三百年的對峙狀態(tài)也不是沒有好處，起碼在他來看，現(xiàn)在大明社會中，“內(nèi)訌”傳統(tǒng)沒有后世那么強。這也是兩百多年競爭的結(jié)果。南明挺過來了，沒有變成南宋。既然能活下來，它的人民必定是進化出了一些優(yōu)秀的東西，淘汰了一些有害的東西。
    現(xiàn)在陸軍大臣突然發(fā)難――是的，在向小強看來，這是在發(fā)難了――他這時候發(fā)難，如果是沈榮軒教唆的，那時間選得可真不好，在文武兩朝中能得到的支持也不會多。
    果然，聽到李高亭這最后一句話，沈榮軒顯得有些惱火，看了李高亭一眼，皺眉道：
    “李大人，你的話過分了。陛下還年輕，何談‘千秋萬歲’？什么‘不能自己做決定’？李大人你又想什么了？陛下的私事自有陛下自己決定，我們做臣子的不是小報記者，如此議論成何體統(tǒng)？”
    李高亭大概是沒想到沈榮軒這么不留面子，臉色很難看，鐵板著臉，點點頭道：
    “閣老說的是，下官也是心憂社稷，講話唐突了些。”
    沈榮軒點點頭，又望了一圈眾人，說道：
    “那就這樣，陛下既然尊重我們的決定，那我們就決定了。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加入相關(guān)條款。諸位大人有意見沒有？……諸位將軍有意見沒有？……沒有？好，那就這么定了。”
    他站起來，然后眾人也都站起來了。眾人相互呵呵一笑，跟著沈榮軒先后走出了早餐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