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集蘇聯的算盤
這個蘇聯人和額爾敦木圖之間交流不需要翻譯。雖然額爾敦木圖不懂俄語,這個蘇聯人也不懂漢語和蒙古語,但是他們都能說流利的哈薩克語。在北疆阿勒泰這個多民族交錯的地區,會說兩三種語言的很常見。
這個蘇聯人倒不是哈薩克人,而是純正的俄羅斯人,而且是從莫斯科來的,全名叫耶夫根尼?彼得洛維奇?彼得羅夫。只不過他主修哈薩克語,曾在蘇聯加盟國哈薩克斯坦當過官員,后來被調到莫斯科的。而額爾敦木圖出生在外蒙古西部,靠近北疆的地方,從小就在阿勒泰地區混,也說得一口哈薩克語。
額爾敦木圖五十來歲,自小父母雙亡,從少年時期就在天山北邊混,開始過著半游牧半強盜的生活,后來加入了匪幫,成了職業土匪。和蒙古匪幫、哈薩克匪幫、哥薩克匪幫、漢回匪幫都打過交道,機敏膽大,心狠手辣。
后來他的騎兵匪幫漸漸做大,蘇俄內戰期間,他又陸續收編了好幾股俄國白軍的殘兵,竟發展到了上萬騎兵,成為北疆最大的個人武裝。二十年代被鄧尼金領導的白衛軍抵抗運動收編,得到了一個“新西伯利亞白衛軍”的番號,以中國北疆阿勒泰為根據地,騎兵四面出擊,蘇聯哈薩克斯坦東部、新西伯利亞南部一帶,都是他的活動范圍。他不斷收編被沒收了土地的農民和被沒收了牲畜的牧民,洗劫城鎮,和蘇俄紅軍捉對抗。每當蘇聯境內的“集體化”力度加強的時候,他的隊伍就能迅速壯大。
到了二十年代后期,烏拉爾山以西的各股白軍基本都被殲滅了,布爾什維克在俄國的統治越發穩固。白俄精神領袖鄧尼金也流亡法國,整個“白衛軍”運動進入低潮。蘇聯紅軍能夠騰出手來,調集重兵收拾中亞的“殘余白匪”。額爾敦木圖的騎兵和紅軍騎兵打了幾仗,誰知對方是紅軍騎兵名將布瓊尼。額爾敦木圖吃了大虧,頭腦清醒過來,知道蘇境不好混了,也就把自己的隊伍拉回北疆,以向各部王公收保護費維持開銷。
這時候,額爾敦木圖便跟清廷買了一個“少將軍長”的官銜,弄了正式番號,由政治性匪幫漂白成大清官軍,成為大清“千師陸軍”光榮的一部分,名義上受西北軍團司令部節制。但其實也和清軍其他雜牌軍一樣,基本上誰也管不了他。
現在,他的隊伍雖然只有幾萬人,在整個“西北軍團”里只占一小部分,但卻是多少年刀頭舔血、打仗打出來的,屬于“兇悍騎匪”,是“西北軍團”里最為強悍的一支。在大清鐵路只修到西寧的情況下,他這里就是天高皇帝遠。縱不能說是“北疆王”,起碼也是阿勒泰地區的土皇帝了。要不是他拉回來的時間還比較短,人也不太多,他早就把“西北軍團司令”的位子搞到手了。
……
額爾敦木圖是“從小混大的”,他留著哥薩克式的大胡子,腰里插著兩把盒子槍,拉著架子坐在虎皮椅子上,面前一大盤羊肉,一副座山雕的架勢,不陰不陽地盯著面前這個從莫斯科來的、文質彬彬的“從小學習大的”蘇聯干部。
“額爾敦木圖同志,您請聽我說……”
“同他媽了個x的志!”額爾敦木圖破口罵道,“誰他媽的和你們是同志!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他媽的是什么鳥玩意兒嗎?啐!媽的,你們搶起糧食來比我們土匪還徹底,連他媽種子也不給老百姓留,弄得我們來年都搶不到糧食,只有整村整村的尸體……尸體就尸體吧,還都是活活餓死的,跟骷髏沒區別,一點肉都剔不下來,想吃點人肉活命都辦不到……操,老子干了幾十年土匪,碰上你們才算開了眼界了。還好意思叫我們匪幫,老子匪有匪道,搶糧不斷人活路,你們連匪道都不講,搶完余糧搶口糧,搶完口糧搶種子……要不是老子及時把隊伍拉回來,連老子這當土匪的都得餓死!……還腆著臉叫‘戰時什么什么主義’……你自己摸良心說,你們都是什么玩意兒吧!”
彼得羅夫臉不紅心不跳,依然文質彬彬地說道:
“額爾敦木圖先生,您請聽我說。您所質疑的戰時xx主義政策,是在殘酷的戰爭環境和物資極度缺乏的特殊條件下被迫采取的帶有軍事性的非常措施。列寧同志也說過:當時所處的戰爭條件下,這種政策基本上是正確的。它使蘇維埃俄國最大限度地集中了全國的物力和財力,從而保障了軍事上的勝利,為粉碎帝國主義的武裝進攻,捍衛十月革命的勝利成果,保衛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創造了必要的物質前提……”
額爾敦木圖一邊耐著性子聽著他嘰嘰歪歪,一邊從桌上盤子里切羊肉吃。他用哈薩克小彎刀割下一片羊肉,蘸蘸佐料丟進嘴里,搖頭晃腦的嚼著,滿足地吞咽下去。吃到香處,情不自禁地把一只腳翹到椅子上。
過了一會兒,他打了一個飽嗝,扔下了刀子。
而這時候,彼得羅夫還在向他宣傳革命理論:
“……更強的社會優越性……物質極大豐富……人民豐衣足食……”
彼得羅夫雖說是從莫斯科派來的,但也只是個小角色,也已經好幾個月未嘗過葷腥了。他一邊背理論,一邊偷瞧著那一大盤羊肉,饞得快要瘋了。
額爾敦木圖又打了一個飽嗝,剔著牙,看到彼得羅夫的模樣,咧嘴一笑:
“你是紅軍,我是白軍,你敢來忽悠我,也是條漢子……既然是客人,又是漢子……”
豪爽地把剩下的大盤羊肉推到他面前,笑道:
“來,朋友,吃吧!”
彼得羅夫腹中雖然“咕嚕”了一聲,但仍是遲疑地抬起頭來,盯著這個前“白匪大頭目”。自己吃了白匪的飯,這要是讓誰報告上去,那回去也就性命不保了。
“怎么?”額爾敦木圖一瞪眼珠子,“朋友,瞧不起我?”
“咚”的一聲,哈薩克小彎刀釘到了桌面上,刀柄還在顫動著。
彼得羅夫驚得一閉眼,然后心中暗道:不能害怕,不能在白匪面前喪失了氣節。
他也哈哈一笑,拿出很豪邁的樣子拖過盤子,拿著小彎刀大吃了起來。噴香的羊肉入口,他幾乎立刻就開始了狼吞虎咽。
額爾敦木圖笑道:
“看你個小樣兒餓的,你他媽說的話自己相信嗎。行了行了,別說那沒用的了,我也聽不懂。咱還是說點干貨?!趺矗銈儺敿业?,那個斯什么林的,還不肯松口?還是只是讓老子當什么‘加盟共和國總統’?跟你們當家的說,老子不要當什么統,也不要加盟你們那個鳥蘇聯……老子要么就老老實實歸順大明,圖個平安……要老子獨立的話,就要保老子當皇帝!”
彼得羅夫死命咽下一大塊羊肉后,半天才喘過氣來。他搖搖頭,說道:
“將軍先生,您這是帝國主義,我們不能支持一個帝國主義國家……”
“什么主義不主義……”額爾敦木圖冷笑道,“也就是你們下邊這些小蝦米才把什么‘主義’當真……你們大當家的才不會把這些鳥主義當真呢!要說你們列寧祖師爺,他有點理想倒是真的……至于你們現在的大當家,我告訴你,那屠夫眼睛里只有倆字,一個是‘權’,一個是‘利’!還他媽的主義……好了好了,你滾吧,叫他換個明白人來跟我說!”
彼得羅夫一手拿著小彎刀,一手抓著一片羊肉,驚愕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額爾敦木圖哈哈一笑,又換了一副笑臉,笑嘻嘻地說道:
“哈哈,兄弟啊,你這樣怎么混?。“Γ銈兇螽敿业拇虻檬裁此惚P,你還不如我知道……其實,他才不在乎我是當皇帝還是當什么統呢!媽的,他心里想的是,這小子直接宣布當皇帝最好!這樣明軍就不能容忍,就算剛打完仗,也得馬上再過來打我……他無非就想讓我宣布北**立,或者宣布阿勒泰地區獨立,然后你們蘇聯立刻承認,接著明軍肯定會來打我,那么我這幾萬人肯定招架不住,走投無路,想活命肯定會向你們蘇聯求援……哼哼,那你們蘇聯可就有理了,嘴里喊著‘保護弱小國家不受侵略’,或者喊著‘保護哈薩克族同胞’,然后大軍直接就從哈薩克斯坦開進來了!
“明軍的鐵路只到西寧,剩下兩千多公里全得用四個輪子。你們西伯利亞大鐵路在阿拉木圖這兒就有一站,幾乎下車就是國境線……你們從莫斯科到這兒全程鐵路,差不多算是在家門口打仗,他明軍千里奔襲,人挑馬拉的,就算傾全國之力,也不是你們對手啊!他明軍剛打下了整個北方,根基未穩,北方那些當官的還離心離德,那幾百萬清軍降卒安置不好還得生變,北方新添了好幾億張嘴要吃飯……你說西北這場仗他明軍能打多久?為這塊地方他值當的拼老命嗎?就算他拼了老命,能打贏嗎?打上仨月倆月,撐不住了,少不得談判求和,到頭來這西北邊界,還不是你們說怎么劃就怎么劃!……哼哼,老子的阿勒泰,老子的北疆,就正兒八經姓蘇了……”
……
彼得羅夫愕然,望著這個大白匪頭子,呆若木雞。
額爾敦木圖笑道:
“回去告訴你們大當家的,要老子宣布獨立,沒問題,都是出來混的,差不多就得給面子……只不過有一條,老子要的槍、錢、糧,就別打折扣了,趕緊運過來。你們困難,老子更困難。沒這些東西,老子不敢獨立,沒底氣。老子也不當什么統,也不會傻的去當皇帝,觸那朱小娘子的霉頭……老子當個‘國王’、‘大汗’什么的就可以了。今后大明、老子、蘇聯三家,和和氣氣做鄰居。你們不就想要個緩沖國嗎?行,老子就給你們當這個緩沖國。你們老百姓跑過來了,老子給你們綁了送回去。這總行了吧?
“至于跟大明,老子還是要稱臣納貢地。老子從小混大的,最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拳頭沒人家大,就得甘心當小弟。你們大當家的也別指望老子替你們去惹大明,再讓你們有機會把手伸過來……老子沒那么傻,你們也別太過分,大家過得去就行……
“至于你們這些布爾什維克,你們這主義那主義的,都是些圣人??!你們不食人間煙火的,估計我跟你們稱臣納貢你們也嫌俗……這么的吧,北疆這塊出產也算豐富,什么礦產、石油、森林資源的,優先跟你們做生意,最多再來個優惠價,夠可以了吧!你們要再得寸進尺,老子就干脆歸順大明,圖個晚年富貴平安……那你們再想伸手,可就得晚起袖子直接明搶了。‘侵略軍’這頂帽子,你們這些圣人有種戴上嗎?……行了行了,老子的話都說在這里了,都記得住吧?回去跟你們大當家的學吧!朋友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