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二三四章</br> 方老夫人進宮謝恩,方御史私下還頗有些擔心,他是聽說過公主殿下那睚眥必報的性格的,當年鐘學士就因略有失儀,便被公主整出了帝都。</br> 他娘在鄉間多年,平時除了初一十五隨大溜進宮請安,鮮有進宮的。</br> 他這遭得罪了公主,就擔心母親受牽累。</br> 待方御史擔憂不已的落衙回家,見母親院里滿是歡樂,聽妻子眉飛色舞的說起中午吃肉餅的事,真是把方御史驚訝的不知要做何反應了。</br> 方老夫人由衷說,“那香三山的肉餅鋪,去的多是賣力氣的食客,哪兒想到公主竟然也愛吃他家的肉餅!我老婆子活了這大半輩子,再想不到能跟公主殿下吃一塊兒去。公主問我喜歡吃啥,我還怕說出來土,叫公主笑話我哪?!?lt;/br> “怎么會呢。”方御史一改在外鐵面,溫聲道,“誰還不吃肉呢?難道吃肉餅就是土,吃肉羹就高級了。再說,公主不是那樣人?!彪m然公主是把鐘學士整出帝都了,但方御史始終認為,公主不是會嘲笑苦難的人。</br> 方老夫人十分歡喜,方夫人也說,“以往都只是匆匆見公主一面,不想公主這樣健談。咱們大囡說的真是沒錯,公主殿下性情爽朗,待人也很誠摯?!?lt;/br> 方姑娘道,“當然了。我們一起游戲的時候,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公主從不拿身份壓人,我們都愛跟公主玩兒。”</br> 方御史看老娘妻子閨女都是一另對公主殿下擁戴備至的模樣,不禁想,這進一趟宮,就都叫公主收買了啊。</br> 反正大家都挺高興,方御史也不能自己板著個臉,于是,只得一同加入說笑中去。</br> 還是感謝公主殿下禮遇厚待他的老母的。</br> 方老夫人瞥兒子一眼,她這兒子敗給公主真不冤,看公主說話辦事那勁頭,用她鄉下人的樸實話說,那就是,誰不跟著這么帶勁兒的主家干??!</br> 別看她讀書少,可這人能不能成事,她說上幾句話就能知道個大概!</br> 榮烺能抽出時間見方老夫人一家,還留賜午膳,當真是對方老夫人很喜歡。她現在挺忙的,她現在的管理范圍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自己的梨花院了,祖母已經把整個萬壽宮的管理都教給她啦。</br> 過年事情可多了,榮烺整天操心的跟個小陀螺似的,忙進忙出。用榮烺的話說,那簡直是沒個閑的時候。</br> 為此,榮晟帝還個人補貼了閨女俸銀,叫閨女凡事別太累,沒事兒多補補。</br> 榮烺表示,“我在宮里累了就能歇歇,父皇,你跟皇兄明兒去祭祖祭陵,可得多穿點,別凍著?!比缓?,她就拿捏著今年剛升任“萬壽宮大總管”的氣派問父兄身邊的大宮人,衣裳可備好了?手爐可備好了?炭可備好了?備的哪幾樣?</br> 那挺胸凸肚當家做主的小模樣,就甭提了。</br> 榮晟帝榮綿強忍不笑,還得夸榮烺,“越發周全了,長大了。”</br> 于是,榮烺就更得意了。</br> 不過,有榮烺這么個愛跑跑顛顛分擔宮務的人,不論鄭太后還是鄭皇后都輕松許多。過年是衙門忙碌的高峰,也是宮里忙碌的高峰,官員是在衙門忙,官員的妻子們就要來宮里給兩宮請安送年禮。</br> 三品以下誥命,鄭太后鄭皇后便都交給榮烺了。</br> 這些誥命,平時進宮基本也就只能在偏殿磕個頭,基本連太后、皇后的面兒都不大見得著。</br> 可這些人,在帝都也算中等官階了。</br> 以往是由女官接待,今年換公主。雖說公主年少,可只要消息略靈通的,都曉得公主殿下多么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喜歡。</br> 她們樂不迭奉承,這不比跟女官打交道好一千倍么。</br> 再有如一些時常來宮里說笑的宗室貴女,若太后皇后不得閑,就交給榮烺。榮烺幼時話少,越大越往話癆發展,而且,她跟誰都聊得來。</br> 像鄭太后鄭皇后,絕不比榮烺缺少智慧,這姑侄二人自幼接受的便是頂級貴女的教育,琴棋書畫、四書五經、各類游戲博弈,都知道一些。</br> 但跟方老夫人討論三月街的肉餅,姑侄倆哪怕智慧突破天際也做不到。</br> 但榮烺無此障礙。</br> 這是一種了不起的本領。</br> 雖然榮烺完全不覺著這有什么了不起,她本來就愛吃肉餅??!</br> 因榮烺負責擔待三品以下誥命,頭一批不知道能見到公主殿下的金面,當然給太后娘娘的年禮里也有公主的一份兒,但那是放一起的。</br> 后頭人知曉能見到公主,便紛紛將禮單獨立開來,單獨獻給公主殿下。</br> 榮烺收禮收的,整天笑瞇瞇的。</br> 尤其榮烺還不白收禮,她一聽這誥命丈夫的官職,就知道這是做什么的官,就會順嘴問上幾句,“你家某某大人近來差使可忙?都在忙什么?要有什么為難的事兒,只管告訴我,我跟父皇、皇祖母說?!?lt;/br> 大家一見,公主殿下還能帶話?</br> 雖都不敢讓公主殿下帶話,可心里就覺著格外親近,唉喲,公主殿下這可忒好。有些不知道的,就扯兩句,“見天忙的天老黑才回來,每年都這樣,我們也慣了?!?lt;/br> 有些知道的,會說,“現在匯總一年的賬,可不忙的腳不沾地。”</br> 這是在朝有實職的。</br> 還有諸多有爵人家的夫人,萬壽宮鳳儀宮見不過來的,就都給榮烺見了。這些人家多是上代人還成,這代人就沒啥大出息,但仗著祖宗爵位,姻親故舊,日子也不錯的。</br> 這些人跟皇室近,祖上都有功勞,舍得送禮,比較敢開口。關鍵,還很敢自夸,“我看他們詩還做的不賴,平時文章也寫得,馬也騎得?!?lt;/br> 榮烺問,“你是不是想給你家孩子要個差使?”</br> “不敢不敢,臣婦就是想著,祖上世世代代都是為朝廷效力的,要是殿下看他們可堪驅使,讓他們過來給殿下牽馬墜蹬,也是他們的體面?!?lt;/br> 榮烺說,“我每天在宮里念書,牽馬墜蹬也有侍衛哪。我問你,你實話實話,想謀文缺還是武缺?”</br> “臣婦哪兒還敢挑文武,殿下恩典,不論是什么,臣婦闔府上下感激不盡?!?lt;/br> 榮烺同林司儀說一聲,“林媽媽,你記下來,這是錦國公家的事?!?lt;/br> 榮烺并沒有駁錦國公夫人面子,這位錦國公夫人出身宗室縣主,錦國公府近年不顯,祖上是真不錯,仙逝的老錦國公深得先帝信任,以往掌過朱雀衛,這是如今楚大將軍的差使。</br> 榮烺對錦國公夫人道,“咱們不是外人,你親口求了,我給你想個法子。不過,丑話說前頭,你自己說的,你家孩子文也行得武也行得,只要似你說的這般,必不會埋沒他的才干。可你要是跟我說謊,吹大牛,那你就什么都別想。”</br> 錦國公夫人連忙說,“臣婦再不敢的。殿下放心,教導孩子這上頭,臣婦是極用心的?!?lt;/br> “行,那你去吧,明年開春,我親自考他?!?lt;/br> 錦國公夫人再三謝過公主殿下深恩,告退后急吼吼回家,催著兒子練本領去了。有這露臉機會,可不能錯過啊。</br> 這些個有爵人家,一個個鼻子比狗都靈。立刻更新送給公主殿下的年禮,然后不知誰跟誰學的,先向公主殿下祝賀過新年將至,就開始夸自家孩子,那真是個頂個的文武雙全、忠心耿耿。</br> 榮烺統一回復,“明春考校,都回家好好準備吧?!比缓笥浵略摲蛉嗣M,以及該夫人對兒子的溢美之詞。</br> 朝廷御史消息更靈通,方御史立刻得知公主殿下明春要考較勛貴子弟的事,這回方御史沒直愣愣的上折子,他先去求見榮晟帝,說及此事,“臣聽聞,許多勛貴之家都知道這事了。陛下,還是問問公主,這是怎么一回事?為何要考較勛貴子弟?考校之后呢?是不是要賦官賦職,這可不是小事?!?lt;/br> 榮晟帝還真不知道這事,他每天去萬壽宮晨昏定省,沒聽閨女說過。</br> 想來閨女覺著這不是啥要緊事。</br> 榮晟帝道,“朕知道,你先退下吧?!?lt;/br> 榮晟帝傍晚到萬壽宮用膳,問起榮烺此事,榮烺說,“很多誥命跟我說,她家孩子文武雙全,做出的詩好的了不得,武功也學的很好,就是沒差使,只能在家賦閑。我現在在統計她們的姓名,既然這么多沒差使干,又很有才學的人,這不是浪費么,我想等統算好了,就交給父皇、皇祖母,明年準備一場考試,篩選斟別有用之人。”</br> 榮晟帝有些責怪,“你怎么不早跟我說?!?lt;/br> “現在我也沒計完哪。”榮烺說,“父皇,這事兒不好么?”</br> “不是不好,只是干系大。”榮晟帝看閨女年紀小,不懂這些利害也是有的,先問,“你要如何考校?”</br> “很簡單啊。讓禮部出三套試題,第一套對比進士試,第二套對比舉人試,第三套對比秀才試。這是考文。考武的話,就讓兵部出題,同樣出三套。這樣一下子就能考出來,他們到底是什么檔次的人才,不至使有才者被遺落?!?lt;/br> 榮晟帝心說,他們要有考科舉的本領,還用賦閑到現在么?有時覺著我閨女簡直是天才,有時又覺著,咋這么天真!</br> 榮綿說出父親心聲,“法子雖不錯??梢@樣,他們為何不光明正大參加科舉呢?”</br> 榮晟帝將茶一飲而盡,“就是這個理?!?lt;/br> 榮烺說,“這又沒關系,萬一有滄海遺珠,就是咱們賺了,能多個當差辦事的。若是他們考的丟人現眼,也是丟他們自己的臉。他們要還想成才,我也能幫幫他們。要是沒這意思,就接著回家呆著去唄。還能怪我不給他們機會呀。”</br> 榮綿瞠目結舌,“要是一個得用的都沒有……”</br> “那就一個不用?!睒s烺爽快的說,“不然讓那些寒窗十年、苦練十年的情何以堪?!?lt;/br> 榮晟帝看向母親,這怎么整?考半天,一個不用,會不會引起勛貴不滿?</br> 鄭太后不急不徐,“我看這事,誰張羅的誰負責吧?!?lt;/br> 榮烺很真誠的看向親人,“這不大好吧,我還想請父皇、皇兄出面,還有皇祖母,這樣才顯得有氣勢!”</br> 榮晟帝榮綿都表示,“我們就不摻和了。阿烺你自己做主就行!”</br> 榮晟帝沒把話說死,“要是有一二文章武功尚可的,不要求多高,能過秀才那一關的,你把人告訴我,我再見他們。”</br> “好吧好吧?!睒s烺見竟無人參加她的考試大計,哼哼兩聲,“你們不來肯定會后悔的,我想了好多法子,可有意思了?!?lt;/br> 榮晟帝含笑,“你先初選,初選過了,朕再去給你助陣?!?lt;/br> 榮烺看向皇兄,榮綿連忙說,“我也是這意思。”</br> 榮烺信心滿滿,“你們等著后悔去吧。父皇,你可得知會兵部一聲,到時我要讓兵部出武試的題?!?lt;/br> “一定知會。朕明兒就親自告知兵部尚書,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訴他?!?lt;/br> “行?!?lt;/br> 這事既過明路,基本就屬于滿朝皆知了。雖則有官員對于公主要考校勛貴子弟表示不滿,但因陛下、大殿下并不會參加考閱之事,也就不再聒噪了。</br> 而那些落寞的勛貴之家則多少有些失落,好在,他們要不是在榮晟帝鄭太后跟前說不上話,也不至于求到榮烺頭上。</br> 公主殿下肯給機會,該去撞撞大運的,就得去撞撞大運哪!</br> 萬一成了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