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烺說宮務小菜一碟,人家完全沒夸大。</br> 沒南北軍這事的時候,她就跟著摻和過年的事。如今有比過年更要緊的,她可來精神了。晚上就把第二天的宮務都安排妥當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讓內侍到大長公主府把大長公主請了來。</br> 榮烺跟祖母鄭太后說,“姑祖母在嘉平關許多年,肯定知道練兵的事,先聽姑祖母說說,這里頭定有訣竅。”</br> 姜穎剛過來,她昨日聽丈夫細說了南北軍的一些境況,聞言笑道,“訣竅就是用可靠的人。若將領清廉,自然不會貪墨手下兵餉。若將領擅兵,自然就能將兵練好,打勝仗。”</br> “這道理我也知道,可怎么才能選出可靠的將領呢?”</br> 嘉平大長公主平時也常進宮,不過因著年節將至,宮里事務忙,她公主府也有許多庶務處理,方來的少了。</br> 榮烺特意著人請她,她就笑著來了。榮烺一見大長公主來了,立刻跳下去快走兩步扶著大長公主,“姑祖母你可來了,你說把我盼得喲,望眼欲穿。”</br> 她走的比姜穎都快,姜穎慢兩步,扶住祖母的另一側手臂。大長公主笑,“阿烺找我什么事?這樣急。”</br> “大事。”把自己原本坐的鋪著軟軟的狐皮墊的椅子讓給大長公主,榮烺補充一句,“特別要緊的大事。”</br> 姜穎眼中帶笑,捧茶給祖母。宮人又搬了張椅子過來,榮烺指揮宮人,“給我放姑祖母這里,我挨著姑祖母坐。”</br> 大長公主端著茶盞跟鄭太后說,“皇嫂,叫她倆把我侍奉的,我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br> 鄭太后笑,“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想是有事求你。”</br> 大長公主就摸不著頭腦了,榮烺坐在大長公主身邊兒,親親熱熱的說,“南北軍的事,姑祖母您聽說沒?”</br> “聽到了一星半點。”可這跟她也沒關系呀。南北軍是禁衛軍,嘉平關是邊軍。</br> 榮烺便將南北軍的墮落內情告知了大長公主,“昨兒我跟阿穎姐親自去了南軍衙門一趟,現在這案子交三司查辦。”</br> 大長公主頜首,“軍務不能輕忽,一旦有失,就是自毀長城。交由三司是對的。”</br> “祖母已經在挑選新將領。我想姑祖母你對軍務熟稔,就把你請來,跟我們說說嘉平關的軍事。嘉平關有沒有這樣的事?”</br> 大長公主笑,“哪有耗子不偷油的?”</br> 榮烺震驚,“難道嘉平關也有貪腐之事?”</br> “自然。”大長公主道,“為什么要治軍?治軍并不僅指練兵。其實軍中大半事務并不直接與練兵相關。相反,大部分軍務都屬文職。所以,治軍很大一部分是考察軍中官員,將官可有練兵的真本事,官員是否有貪墨,是否有瀆職,這些加起來,才是治軍。”</br> 榮烺追問,“那一般都是些什么事?”</br> 大長公主眼中有幾分不以為然,“那些犯事的,不為錢,便為權,要不就是包庇親族,受牽連。沒旁的。”</br> 大長公主反問,“錢有多少是夠用了?哪怕手里有星星,也想再要月亮。貪心一起,多少錢都不夠。”</br> “姑祖母,那你們平時都怎么查的?我看嘉平關這樣的事并不多。”</br> “我跟駙馬剛到嘉平關的時候,駙馬雖是三品將領,卻非嘉平關大將軍。當時軍中軍紀松散,還有手下將領做生意的,也是我生平僅見。”大長公主道,“全靠一點一點磨,先把手下人數清點明白。光這么件事,就用了三個月的時間。”</br> “肯定也是手下吃空餉,欺瞞你們。”</br> “是啊。”大長公主道,“可只要用心做,一點點磨也能磨好。你看楚白兩位大將軍,一天就能把南北禁衛人數弄清楚,可見朝廷對南北禁衛掌控力很強,這就無需太過擔憂。”</br> 榮烺很會問問題,“當時朝廷對嘉平關的掌控力很弱么?”</br> 大長公主不急不徐的呷口茶,慢慢的說,“我堂堂公主、朝廷駙馬親去掌兵,連清點手下兵卒人數都要花費三個月之久,這能說掌控力弱?根本沒有掌控力!那時嘉平關兵馬是宋家說了算。”</br> 榮烺讀過國史,“我記得宋武襄公后來年邁,回朝任太尉,在太尉上病逝了。這么說武襄公還曾有弄權之過?”</br> 大長公主搖頭,“這樣說也不大恰當。打仗跟文職不一樣,當年又是剛平定天下未久。嘉平關兵馬是宋家一手帶出來的,真是一支悍兵,軍中文武跟隨宋家多年,自然感情深厚。太祖皇帝立國,他們都是與國有功的人。”</br> “打仗會死很多人,亂世時,父子兄弟、妻子兒女,多少人在戰亂中家破人亡,舉族被滅。拿宋家來說,武襄公原有兄弟五人,族兄弟十三人,到太祖立國那年,武襄公那代的男丁就只剩了三個,他曾娶妻四次,前三位妻室都在戰亂中死去,子侄戰死八人。武襄公的長子就是為救太祖皇帝身亡。”</br> 大長公主道,“這些事,國史上記錄的怕沒有我知道的詳細。”</br> “自然。”大長公主面容溫和平靜,評價宋家也極公道,“那時大家真的太苦了。親人、同僚、戰友、至交,許多人都在戰亂中死去了。好容易江山靖平,太祖皇帝登基,自然不能委屈這幫子老兄弟。功臣之家封公封侯,權掌一方,大家便富貴了。”</br> “朝廷不委屈他們,他們也不會委屈手下人。能活下來的,無不是九死一生。跟在身邊的老將老兵,哪個不是一身傷痛。太平了,該過過好日子了。”大長公主道,“什么是好日子?他們讀書讀的少,覺著富貴就是好日子。可富貴無限極,人心也就慢慢不一樣了。”</br> “看來,朝廷看在武襄公功高的面子上,還是容了情的。”榮烺道。</br> 大長公主道,“開國功臣不一樣。我當時剛到嘉平關,了解到軍中一些事,也頗氣憤。我性子又急,還是駙馬勸我,讓我緩一緩。宋家也有宋家的難處,手下這些將領,沒事兒的少,也不能一氣都殺了。宋家也算騎老虎背上了。”</br> “那兩年過的,天天想著怎么把老虎安撫住,先讓宋家從虎背上平安下來。”</br> 榮烺就不大理解了,“凡事有軍法有國法,姑祖母你們是對的,為何反是你們戰戰兢兢?難道宋家敢謀反?”</br> 大長公主失笑,“不是那樣說的。阿烺,你想邊軍是宋國公一手帶出來的,他們對宋家感情深,還是對朝廷感情深?”</br> 榮烺沉默片刻,“姑祖母您這一問,我心里沒底了。”</br> “可見你是個明白人。”大長公主道,“何況,亂世打仗,那會兒沒什么君臣。我父皇自封大將軍,宋國公他們都是我父皇手下將領,我們都是以叔叔稱呼的。亂兵來時,我們兄弟姐妹與宋家孩子都是躲一處的。這情分上就不一樣。”</br> “宋家在邊軍威望高,這并不是他有心弄權,這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是袍澤之情,是生死之交。邊軍的將士們,都是我朝百姓。能平安過度,就絕不能輕啟戰端。不然,就成了自己百姓殺自己百姓。”</br> “所以,再如何艱難,都得一點一點磨。平平安安的,比打仗好。”</br> 大長公主笑,“就是過程得有耐心,而且,也沒戲詞上說的那樣風馳電掣,雷厲風行的事。聽著有些枯燥吧?”</br> “沒有。”榮烺說,“我看姑祖父舉止斯文,很有儒將風范。聽說他老人家年輕時打仗極勇猛,原來還這樣富有韜略。”</br> 大長公主含笑抱怨,“可有韜略了,火燒眉毛都不急。我時常要急的。”榮烺直樂。鄭太后道,“這正是駙馬的好處。當年我就說,你們一文一武,一急一緩,必然合適。”</br> 大長公主臉上閃過驕傲,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由衷認同,“皇嫂看得準。”</br> 雖則嘉平關的情形與南北軍不同,但聽大長公主講故事也極有趣。榮烺拉著大長公主,一直說到午膳后,榮晟帝榮綿父子祭陵回宮,天色不早,大長公主方辭出宮去。</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