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北軍回宮后的第二天,鄭太后在正殿處理朝務,榮烺在隔間的小炕桌寫寫畫畫,姜穎帶著一行宮人進來,還有內務司總管帶倆內侍。</br> 姜穎道,“剛我跟母后清點內務司準備的祭器。正好謝家奉的新紙到了,張總管一并給妹妹送來。”</br> 榮烺頗喜愛謝家制的紙箋,在榮烺正式讀書那年,謝家為討她歡心,特制了一套十色錦的花箋奉上。榮烺頗喜愛,自此多用謝家紙。</br> 自此,每逢節下年下,謝家都有特供公主的花箋奉上,時久便成了例。</br> 張總管親自捧上,榮烺一見便喜歡,“這綠色好看,難得這樣新清淡雅的綠,真若春水一般。”</br> 張總管笑著解釋,“殿下目光如矩,一眼便看透了。這花箋名字正叫春月。”</br> “今年春打在臘月,提前迎新春,故而謝家便制了這套花箋,叫春月。”</br> 清新淡雅的春水綠下壓出細細的銀枝暗紋,像是春天萌發的綠意花枝,榮烺說,“我很喜歡。”令林司儀取來一套畫筆,與張總管道,“這套筆就給設計這套花箋的人,這人不僅手巧,心更巧。”</br> 張總管替謝家謝了賞,“也得殿下這樣的眼力,才能欣賞。臣就只覺著精細。”</br> “張總管太謙了。”榮烺時常同內務司打交道,問張總管,“給鄭公府老卒的賞賜頒下去沒?”</br> 張總管道,“臣正是想來回稟殿下一聲,都賞賜下去了。我讓他們直接送到鄭公府的莊子上,老卒們聽聞是公主殿下賞賜他們的酒肉,都感激的不得了,連連給殿下磕頭啊。”</br> “不必如此,他們都是為朝廷作戰落下的殘疾,朝廷并沒有忘記他們。”榮烺雖喜聽好話,這樣的就過頭了。送老卒酒肉,就是想他們過年吃些好的喝些好的,讓他們知道,朝廷依舊記著他們。</br> 這事原本大前天就交待下去了,那不是雪大路難行么,再加上酒肉數量多,也得要時間準備,便耽擱到了現在。</br> 年下內務司也忙,張總管稟過事便帶著榮烺賞賜給謝家的畫筆退下了。</br> 宮人擺上新制的桔餅,姜穎遞一個給榮烺,“嘗嘗,我聞著味兒跟以前不大一樣,聽說壽膳房新換了方子。”</br> 林司儀給換了新茶,姑嫂倆便就著茶水吃桔餅。姜穎看她桌上擺的似禮單,上面寫著狐皮大裘,月白狐腋披風,白玉冠等字,問,“這是給誰的?”</br> “給姑祖父的呀。”榮烺對姜駙馬極有好感,所以決定要給姑祖父送一份厚厚年禮,“姑祖父在嘉平關多年,都是為朝廷盡忠。如今他好容易回了帝都,我得好好照顧他老人家。”</br> 姜穎拿起禮單細看,瞥榮烺一眼,“你這比我備的還豐厚。”</br> 榮烺頗懂宮中規矩,她狡辯說,“皇嫂,你跟皇兄不一樣,皇兄的事處處瑣碎,大家還愛比較,看你們宮里給我的多,還是給他的多。所以,你們得謹慎些。我不一樣,我是公主,我一向是看誰好就照顧誰,看誰不好就不理他的。”</br> 倒真是這樣,姜穎哭笑不得,將禮單給榮烺放下,“你這比賞賜鄭公府的年禮都厚。”</br> “我跟大舅舅又不熟,要是外祖父在,我一定也多多的送外祖父東西。”榮烺懷念的說,“老夫人也跟我投緣,我可愛聽老夫人講古了。”</br> 說著,榮烺對林司儀說,“林媽媽,你從我私庫里拿二百兩銀子,著人往天祈寺送一百兩,三清觀送一百兩,讓他們給老夫人和外祖父念念經。”</br> 姜穎已經適應榮烺別具一格的處事方式,榮烺完全不考慮別人,像這種給仙逝的老鄭國公、鄭老夫人念經的事,她也不問問鄭太后、榮晟帝的意思,她想干就干。</br> 鄭太后一般也不管她,因為榮烺做就是榮烺一人的意思,如果鄭太后賞賜,那么榮晟帝鄭皇后榮綿,各宮都要跟隨賞賜。</br> 吃了倆桔餅,榮烺繼續關心姑祖父,“皇嫂,姑祖父身邊肯定有很多上年紀的老卒吧?”姜穎道,“是啊,他們跟隨祖父多年,都是老家將了。祖父回帝都,他們就一起也回了帝都。”</br> 榮烺問大約有多少人,姜穎道,“一二十人總有的。”</br> 榮烺說,“他們既是姑祖父身邊近侍,這些年仗打下來,也沒得個一官半職么?”</br> 姜穎嘆口氣,“朝廷有規定,身上有明顯殘疾的不能為官。他們多是打仗負重傷活下來的。”</br> 姜穎笑,“我們兩家都是武將,還都是邊軍,這點肯定像的。”像帝都禁衛就鮮少有這樣的事。</br> 榮烺順帶擬出賞賜單子,令內務司準備酒肉,賞賜這些老卒。</br> 姜穎好笑,“你這真是愛烏及屋了?”</br> “也不全是。之前賞賜阿衡哥家老卒的時候,我想,姑祖父姑祖母不常在帝都,那些因戰至殘的老卒應多是安置在嘉平關。”</br> “前兒姑祖父進宮我就想著了,遠的現在賞賜太遲了,不如就賞賜姑祖父身邊的老人兒。他們也是很忠心的。沒想到姑祖父還了老卒在身邊。”</br> 榮烺待人好時那絕對好的不得了,與剛回來的林司儀說,“林媽媽,讓壽膳房多做些桔餅,給姑祖父送些去,請他老人家品嘗。”</br> 姜穎給她補一句,“就說是送祖父祖母的。”嗔怪榮烺,“你怎么還只送一人,讓祖母一聽,哦,原來只給祖父一人吃啊。”</br> 榮烺哈哈哈,“一時忘了,沒留意。”</br> 嘉平大長公主也對榮烺送她家的東西哭笑不得,桔餅這樣的吃食是極近的親人才會賜的,嘉平大長公主心中很熨帖,她與榮烺一直很好。</br> 但接著,榮烺賜了姜駙馬一堆東西,從御寒的大氅到頭頂的玉冠,足裝了一車。這里頭,一件給她這個姑祖母的都沒有。</br> 第二日,嘉平大長公主進宮時抱怨榮烺,“別人都是跟自家老姑太太親,你這怎么反了呀。”</br> 榮烺嘿嘿笑,“這不更顯著咱家對老姑老爺好么。”</br> 姜駙馬鄭重謝過榮烺對他身邊家將的賞賜,榮烺忙扶住姜駙馬,“姑祖父太客套了。過年了,他們是忠仆,他們保護您就是保衛了西北的屏障。也是應該的。大家都高興吧?”m.</br> “自得了殿下所賜酒肉,肉還是大家一起吃,酒就不行了,一個個的都藏起來,我說嘗一口都不給。”姜駙馬風趣幽默,逗的大家一樂。</br> 接著,又有鄭國公夫妻前來謝榮烺對家中老卒的賞賜。</br> 鄭國公亦非外人,榮烺還問,“阿衡哥當差走不開,阿錦姐怎么沒一道來?”</br> 鄭國公夫人道,“阿錦大了,我讓她學著管家。臘月里事兒多,正好讓她姐兒倆一道練練。”</br> 湊巧了,順柔長公主也是今日進宮。順柔長公主看嘉平大長公主與姜駙馬之間那種無形的親近默契,只消大長公主眼神一動,姜駙馬順手將茶遞給妻子。</br> 鄭國公生性寡言,鄭國公夫人則言語伶俐,夫妻亦是和睦。</br> 順柔長公主忽然站起來,對坐上首的鄭太后行了一禮,“母后,有件事我心中如梗在喉久矣。我與駙馬夫妻失和,如今既有《新貞烈傳》,民間尚不禁夫妻和離,我想與駙馬和離。”說著便屈膝行了跪拜大禮,“請母后為我做主。”</br> 順柔長公主此言震驚四座,鄭太后都慢了一拍。榮烺望著跪在地上的姑媽,立刻跳下椅子上前扶順柔長公主,還順帶勸姑媽,“姑媽你起來吧,這又不是什么大事。這要實在過不了,也只能分開了。”</br> 榮烺完全不覺和離有啥不好,民間婦人和離尚可自食其力,何況順柔姑媽是長公主,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簡直啥都不用愁!</br> 唯有鄭國公夫婦臉色凝重,尤其鄭國公夫人,無他,順柔長公主的駙馬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親弟弟。</br> 再有頭疼的就是鄭太后了,好容易南北軍的事安定下來,又有順柔長公主要和離,這個年是過不完了還是怎地?!</br> 尤其看大家都神色鄭重,獨榮烺一臉輕松渾不在意的模樣,鄭太后又頭疼又嫉妒,世上還真有這樣心寬的人哪。</br> 這要不是自己親自養的,鄭太后都不能信!</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