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烺一向視齊師傅是自己人,她將殿中其他人譴退，讓林媽媽到門外守著，悄悄跟齊師傅說自己打算。</br>　　齊師傅得慶幸自己沒在吃茶，不然這茶水得橫喉嚨里把他活活噎死。齊師傅來來回回的打量榮烺,問她,“你咋這么有想像力啊！長公主身份是尊貴,可朝中哪有女子做官的例,除非宮中女官。”直接把榮烺要反駁的話都堵死了。</br>　　榮烺很有理由，“齊師傅你先前不是說過，當官就是選賢任能,誰有才能就用誰。”</br>　　“選賢任能的前提得是男人。朝廷里你見過有女人么？”</br>　　“你也知道是前朝了。”齊尚書低聲道,“前朝亡七八十年了。你跟太后娘娘張羅的那《新貞烈傳》才刊發(fā)幾年？長公主想和離都想小二十年了，現(xiàn)在才和離成。你這想法太超前了。”</br>　　榮烺挺有主意,“那我在合計合計，你不知道，宗室想找個人才也不容易。”</br>　　齊尚書只是給榮烺提個醒，他對宗室如何并不在意。齊尚書道，“剛那話切不能傳出去,叫旁人知道,你就惹天大麻煩了。”</br>　　榮烺嘿笑兩聲，“啥麻煩？！以前又不是沒這樣的事？！無非就是太祖皇帝立的那些破規(guī)矩！讀讀史書就知道，前朝不是沒盛世,前朝盛世的時候，也不是現(xiàn)在能比的。”</br>　　齊尚書真服了她,“你這口氣，比天還大。”</br>　　“那當然了。我可是公主,當然要胸懷天下。”榮烺哼一聲，只當齊師傅是贊她。</br>　　雖齊師傅說這事兒不成，榮烺猶不死心，晚上她留在祖母這里，要跟祖母一起睡。指揮著林媽媽給她鋪被褥，“我睡外頭，晚上祖母要茶要水的，都不必叫旁人，我來服侍祖母就行了。”</br>　　柳嬤嬤在給鄭太后通頭，從鏡子里看著忙碌不停的榮烺，笑彎了眼，“咱們公主真孝順。”</br>　　“那當然了。”榮烺還把祖孫倆的枕頭緊挨著擺一起，“祖母在我心里可是排第一位的。”</br>　　然后，她搬張椅子也放祖母身旁，與祖母挨著坐，“林媽媽，你也給我通通頭吧。”</br>　　林司儀不急不徐的過來，挽起榮烺的頭發(fā)，笑著說，“殿下頭發(fā)生的真好，又多又厚。”</br>　　“這都是像祖母。”榮烺湊過臉去跟祖母在一個鏡子里，“祖母你看，咱倆眉毛眼睛都一樣，鼻子嘴巴也很像。唉呀，臉也像。祖母，咱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呀。”</br>　　鄭太后忍笑瞥她，“我小時候可沒你這樣聒噪。”</br>　　“我小時候也不愛說話。”榮烺才十一歲，竟然說自己小時候，惹得大家都眼帶笑意。“我是長大了才愛上說話的。”</br>　　榮烺照著鏡子，眨巴眨巴眼睛，她覺著自己眼睛可美了。又拿兩只手托著腮，她覺著自己手也很好看。</br>　　她還側過頭，看鏡中自己戴的小兔子耳墜。</br>　　榮烺很有點小臭美，她都是睡前才肯把耳墜摘下來。</br>　　都不用榮烺聒噪，鄭太后看她對鏡臭美都覺好笑。</br>　　她也不認真通頭，看祖母通好，自己也就不通了。祖母泡腳她也一起泡，一起泡的意思是，在一個木盆里。她兩只白生生的小胖腳，一會兒踩祖母一下，一會兒又踩一下。</br>　　“祖母你腳怎么這么瘦啊。”榮烺開始顯擺她的腳，“你看我的腳，可軟呼了。”這倒真是，榮烺漸漸長大，個子抽條兒，臉型也由小時候的圓圓臉，漸漸變?yōu)楣献幽槨＊毷帜_天生有肉，其實瞧著有點笨拙，不過榮烺顯然不這樣想，她覺著自己哪兒都好，連腳丫子肉肉的都很好。</br>　　鄭太后踩她那小肉腳一下，“是很軟啊。”</br>　　“當然了。”榮烺很大方的表示，“你可以再踩一下。”</br>　　鄭太后心說，能不能別表現(xiàn)的好像恩典行不行啊，不就兩只小臭腳么。</br>　　待祖孫倆都收拾好，上床休息，榮烺就將人悉數(shù)打發(fā)下去。鄭太后早猜到她是有事，聽說下午跟齊尚書嘀嘀咕的不知道商量什么機密事，還叫林司儀給守著門哪。</br>　　榮烺拉攏帳簾，湊到祖母耳朵邊將想把宗正寺卿讓順柔姑媽干的事說了。</br>　　“你就這么不喜郢王啊？怎么說也是阿玥祖父。”</br>　　“說真的，祖母。我覺著讓阿玥姐干都比郢王強。”榮烺趴祖母枕頭邊兒說，“阿玥姐知對錯，郢王就是糊涂蟲。”</br>　　“人家跟你看法不一樣，就糊涂蟲？”</br>　　“當然了。”榮烺掰著手指給祖母算，“祖母你說，郢王干過幾件對事。當初咱們說重注《貞烈傳》，他就嘀嘀咕咕個沒完。宗學叫他管的亂七八糟，不知貪了多少銀子。最后把事兒甩早已絕嗣除爵的先襄王頭上，這哪兒跟哪兒，也就皇兄給他面子，不追究罷了。還有順柔姑媽和離，真是里外不分，還到宮里來說順柔姑媽的不是。他是不是傻！順柔姑媽可是咱們的親人，她和離咱們就該統(tǒng)一口徑，不能叫順柔姑媽受苦。哪兒跟郢王似的，整個吃里爬外，跟陳家站一邊兒了。”</br>　　“這要是順柔姑媽真沒理，咱們也不欺負人。明明順柔姑媽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哪兒有他這樣的。”</br>　　榮烺給祖母出主意，“把他換了，換個能辦事的來。”</br>　　“那順柔也不成，宗正寺卿是朝中正經官職，自來沒有女子在朝任官的。”</br>　　“祖母你就不能開個先例？”榮烺慫勇，“我看前朝這樣的事很尋常。”</br>　　“現(xiàn)在不是前朝。”鄭太后與她道，“做實事得腳踏實地，不能憑空發(fā)夢。”</br>　　“祖母你也辦不成么？”榮烺問。祖母是她心里最能做事的人了。</br>　　鄭太后搖搖手指，“眼下是不成的。根本不必提。”</br>　　“祖母，那你覺著什么時候能成啊？”</br>　　鄭太后望著榮烺圓圓眼睛里清澈又認真的光芒，倍覺欣慰，“我這一輩是不成的了。”</br>　　“朝中官員這么死板么？他們?yōu)槭裁床煌猓@也太狹隘了。”榮烺說。</br>　　“上千年來，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屬。想移風易俗，非一時之力，亦非一世之功。男子天生體魄強健，在外打拼。女子天生有生育之能，在家養(yǎng)育兒女，其實并無不恰當。愚蠢的是，男子將女子視為附庸，并輕賤女子的地位，否定女子的能力。”鄭太后緩聲道，“男子太過自負，其實，便是太祖皇帝頒布《貞烈傳》以來，女子也有自己的生存技巧。”</br>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就是先襄王府的事。”</br>　　鄭太后緩緩道，“先襄王是太祖皇帝的兒子，天下初定，太祖皇帝頒布《貞烈傳》為女子必修功課，約束婦德。襄王極為贊同。”</br>　　“襄王妃原是前朝一位醫(yī)官的女兒，極為爽朗的性情。原本他二人是極好的，打天下的時候也沒這些事。忽然間就另有規(guī)矩了。偏襄王妃娘家在戰(zhàn)爭中男丁喪盡，朝中實在無人。襄王得封王爵后不少人巴結奉承，送他美妾。最先時，襄王妃還鬧一鬧，襄王便責她不賢。顯德皇后也把襄王妃叫到宮中教導，時間久了，襄王妃便不說了。他二人原有一子，那孩子死的早。后來襄王納了許多美妾，立了四位側妃八位庶妃，基本牌子上的都滿了，無名分的側妾也不知道有多少。”鄭太后道，“后來太祖皇帝薨逝，先帝登基。先帝是個重禮法的人，襄王府沒有嫡子，立世子之事就有些波折。襄王聽從幕僚建議，打算將長子過繼襄王妃膝下。襄王妃也同意了，襄王妃說過繼庶長子要擺兩席酒。襄王自然沒意見，就在擺酒那日，襄王妃毒殺了襄王，連帶襄王的八個兒子，只有最小的兒子不擅飲酒，逃過一劫。襄王妃也飲毒自盡。”</br>　　榮烺大驚，“竟有這樣的事！史書上可不是這樣寫的！”</br>　　“史書自然不可能寫襄王是被襄王妃毒死的，史書上寫襄王府得了瘟疫。”鄭太后諷刺，“也不知道瘟疫怎么這么準，只在襄王府爆發(fā)。”</br>　　乍聽聞這等慘事，榮烺久久不能回神。好在她自幼跟祖母長大，每逢有刑部重案判死刑的折子，鄭太后也會看。榮烺算見多識廣，她說，“襄王妃肯定很恨襄王吧？”</br>　　“自然，恨到將他的血脈都要斬盡殺絕。”鄭太后道，“你看女子雖柔弱，并不是沒有力量。”</br>　　“太慘了，連累了許多無辜人。”</br>　　“都要玩兒命了，哪還顧得了這許多。”鄭太后頭枕雙臂，望向帳頂，“我一向認為，女子與男子除了身體不同，其他無甚區(qū)別。”</br>　　“我也是。”榮烺也從不覺著自己就比兄長差。</br>　　“是啊。”</br>　　“不過，也不用灰心。真正的上等人物既不會自尊自大，也不會尊男卑女。”鄭太后轉頭看榮烺一眼，“你得靈活一點，也要將視野放的更廣闊。”</br>　　“我挺靈活的呀。”榮烺說，“我薦人還不拘一格哪。”</br>　　“你薦的人根本提都不能提。”鄭太后好笑，“你要覺著有把握，干嘛跟齊尚書商量后又來跟我商量。”</br>　　“我知道這事有點難，可我真覺著順柔姑媽做宗正比郢王強多了。”</br>　　“那眼下辦不成怎么辦？”鄭太后問她。</br>　　榮烺倒不是鉆牛角尖的性子，她道，“這能怎么辦啊。你們都說不成，那就想法子換個成的人唄。”</br>　　榮烺是決心不能再讓郢王父子把持宗正司了，她說，“宗室人不少，不見得就沒能做事的，只是不如順柔姑媽來得親近。祖母，哪怕不能讓順柔姑媽做宗正，也得讓順柔姑媽做個監(jiān)督。”</br>　　“這你也別想，只要是朝廷正經官位，不可能給女子來做。長公主也是一樣，就是你，也是一樣。”鄭太后直截了當?shù)恼f。</br>　　“我知道我知道！”榮烺忽然露出個鬼頭鬼腦的笑容，“您不是讓我靈活么，我現(xiàn)在靈活了。不任官不任職，就管挑毛病。這總行了吧？宗室的事，要有宗正司辦的不好的，總不能不叫說吧？”</br>　　“連監(jiān)督的職都不掛，干監(jiān)督的活，還不領俸祿，多好啊。”</br>　　榮烺眼睛明亮，靈氣撲面而來，鄭太后沒撐住笑了，榮烺得意，“你看，祖母你也覺著好吧？”</br>　　鄭太后笑瞋她，“你別跟我說你的鬼算盤，我可不知道。”</br>　　“好吧好吧，祖母你當我自己說夢話好了。”榮烺拉開祖母被子一角，硬擠進去，跟祖母一個被窩。</br>　　鄭太后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羞不羞人。”</br>　　“這有什么羞的。”榮烺完全不覺羞，她親親熱熱的抱著祖母，小聲說，“等以后時機到了，我就把姑媽提上來。我就不信了，已有之事，不能再有？”</br>　　她小小的哼一聲，嘀咕道，“就是未有之事，我說有也能有！我可是公主！”</br>　　鄭太后笑，“你這口氣，比我都大。”</br>　　“這不算啥，青出于藍嘛，應當?shù)摹！?lt;/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